雨夜,電閃雷鳴。
某報廢機動車回收企業(yè),一個帶點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向前臺提交車主身份證、機動車登記證書、行駛證、號牌等資料,等待的間隙,他回首望向外面等待報廢的老伙計,巨大的嫩綠篷布給人一種生機盎然的感覺,但蓋在它身上卻好像一塊挽幛。
大運N9H遠航國五車型,從2018年到如今2032年,以年均20萬公里以上的強度運輸了14個年頭,輪換過三位車主,斷送它性命的不是年檢或車主的技術,而是最新的排放政策。
“老朋友,一路遠航?!敝心昴腥藝@息道。
他的嘆息似乎得到了老天爺的認同,天地間連續(xù)爆閃三下,緊接著一道前所未有的響雷在蒼穹中炸開。
中年男人嚇懵在原地。
驚到他的不是響雷,而是雨中攤平的篷布,那道熟悉的巨影跟詐尸了一樣不見蹤影。
……
“一路……遠航……”粗重的喘息在黑暗中起伏。
大運N9H遠航亮起車前燈,如伽馬射線般的灼熱光柱刺破黑暗,照向極遠處電蛇狂舞的奇境。
電蛇為了回應熾熱的光,糾纏在一起劇烈地舞動,最終糅合成填充無盡黑暗的流動虛影。
“有緣者,當受雷電恩澤。”
“恩澤者,當行無量功德。”
“功德者,當哺自在蹉跎?!?/p>
無所不在的流動虛影下達命令。
大運N9H遠航來不及反應,斑駁雷電如藍精靈般在輪胎間跳躍,十個輪胎比抹了潤滑油還絲滑,齊齊朝無限遠處炫動,時空間在雷脈涌動的車身上形同虛設,甚至連維度都無法禁錮它的軌跡。
紫金山天文臺。
近地天體望遠鏡系統正密切關注2024年發(fā)現的YR4小行星的軌跡。
“撞擊月球的概率提升至8.4%”
“撞擊地球的概率降低至0.01%”
天文臺工作者們松了口氣,看來當年引發(fā)熱議的小行星并沒有偏移得太離譜。
“撞擊月球的概率驟降至5.7%”人工智能的播報聲如驚雷乍現。
所有工作者將那口氣提起,緊張地查看起追蹤系統。
標識YR4小行星的紅點不知為何偏離了原有的軌跡,紅線回轉的圓滑弧度觸目驚心。
“加速了……”有人發(fā)出夢囈般的呢喃。
“撞擊地球的概率驟增至3.2%”
“警告!撞擊地球的概率驟增至10.1%”
“警告??!撞擊地球的概率驟增至24.7%”
……
“警告?。?!撞擊地球的概率驟增至100%”
“深空探測實驗室已啟動近地小行星防御系統”
“軌跡捕捉錯誤,引力牽引失效,無法改變YR4的軌道”
“YR4已進入大氣層”
……
“電磁擾動劇烈,衛(wèi)星數據無法實時監(jiān)測”
“防空導彈系統已啟動,火力集中——太平洋西海岸上空”
“攔截失敗”
……
世界如臨深淵。
詭異的變軌和加速昭示著YR4小行星的非凡,無人敢小覷它降下的災難。
一間不算整潔卻溫馨的臥室,躺在床上的老父親死死盯著窗外。
”爸,你怎么哭了?”
老父親回過頭,看著剪了短寸,精神氣十足的兒子,不甘又窘迫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子恒,你自閉癥好了,我卻沒法帶你多看看這世界……”
子恒望向窗外,烏云間誕下了不正常的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滲人,像是太陽神要伸手撫摸人世的污垢。
子恒聽到了野獸般歇斯底里的咆哮,他也想推開窗對天地吶喊,但在父親面前,他不能做野獸。
子恒突然掏出一顆雞蛋。
在死亡之前,他要向少年時的自己發(fā)起挑戰(zhàn)。
老父親留意到他的動作,微微一愣,隨即笑著為兒子鼓勁:“子恒,彈碎它?!?/p>
子恒自信一笑,在死亡的逼迫和父親的鼓舞下,他絕對能跨越失敗的藩籬,彈出最轟轟烈烈的一指。
咔嚓——
十萬八千一百六十八次嘗試,十萬八千一百六十七次失敗。
一次成功。
子恒興奮地抬起頭,卻只看到父親驚愕的側臉。
越過窗戶,子恒望見了前所未見的盛大碎石煙花,在耀眼的充滿生機的光暈中,他聽見了來自人的狂喜的吶喊。
很近。
……
大運N9H遠航終于停下車身。
他回味方才狂奔的感覺,油箱在沸騰,發(fā)動機在瘋狂咆哮,連十個車輪都發(fā)出熾烈的歡呼。
恍惚間,還撞碎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和一個……人?
大運N9H遠航連忙調轉車頭。
這是一條寬大的油柏路,一邊是溫婉向前的鐵軌,一邊是在陽光下煥發(fā)橙芒的田野,遠處設立著頗有格調的日式站臺,更遠處隱約能望見鋼筋水泥的輪廓和霓虹光暈。
油柏路很干凈,正因如此,那道猩紅的血痕才顯得萬分猙獰。
大運N9H遠航靠近查看,被撞的是一個面容慈善的中年人,凌亂的西裝浸染血液,锃亮?的胸牌上鐫刻三個端正的漢字——橘政宗,下面還帶有一連串語言符號,大運猜測是日本的平假名,但他看不懂。
橘政宗仰面躺著,生死不明。
遠處??恐惠v孤零零的改裝車,估計這個叫橘政宗的日本人剛從車上下來就被撞飛了。
功德+10
功德+10
……
大運N9H遠航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剛查看完被撞者的傷勢就接收到連續(xù)不斷的“功德+10”。
之前撞碎大石頭也接收到了,不過是連續(xù)的“功德+10000”。
“恩澤者,當行無量功德。”
“功德者,當哺自在蹉跎。”
雷電虛影的聲音突然在駕駛座上回蕩。
功德么……
撞碎天降的大石頭是功德,撞倒橘政宗也是好事嗎?看來這家伙不是善茬啊。
行功德后,自在蹉跎,應該能通天徹地自由飛馳了吧?說不定還能回到過去,再和老朋友一起征服國道。
大運N9H遠航追憶起自己的三代主人,車前燈不禁歡快地閃爍。
念頭通達,大運N9H遠航猛地朝前駛去,碩大的車轱轆裹挾雷電碾過橘政宗的肉體。
橘政宗死后,其肉軀化作飛灰消散,虛無縹緲的精神波動在半空中蕩開,以極快的速度弱化。
可惜對大運N9H遠航來說,這與龜速無異。他揪住殘缺的精神波動,循著某種若有若無的聯系,撕開空間,撞向同位面的某處隱蔽之所。
等他再次停下時,周遭景觀已經轉換成荒廢建筑。野草叢生處,滾落著一副造型簡潔的白色能劇面具,表面黑色線條流暢,滿載神秘色彩。
不對,此刻的面具沾染了斑駁血色,妖異甚于神秘。
面具的主人正癱在不遠處齜牙咧嘴,鼻梁挺直、眼窩深陷,臉部線條勾勒清晰,宛若一尊陰翳的雕塑。不過,這尊品相不錯的藝術品難逃殘缺的命運,脖頸被撞歪,胸口也生生凹陷,半截小腿更是被碾成平面,黏在土里怎么也摳不出來。
大運打量了對方幾眼,想來就是這家伙操控“橘政宗”,做盡不良事,要不然怎么會蹭蹭蹭地給自己加功德呢。
“你叫什么名字?”大運姑且問了一句。
男人剛張開嘴,哇的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但他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榮格…馮……赫爾佐格……你是……”
“赫爾佐格么,下輩子做個好人?!?/p>
大運N9H遠航徑直碾過。
雷電在西裝和皮鞋間閃爍,在血與肉間跳躍,大運N9H遠航隱約聽見了來自虛空的龍吼,他不急不慌地打個回旋,如鯉魚越龍門般在赫爾佐格的骨架上起伏,優(yōu)雅的弧度與大地共同構成一座虛幻的拱門,門下扭動著如瀑的雷卷。
雷卷消散,龍鳴空斷,赫爾佐格化作齏粉飄搖。
毀尸滅跡后,功德蹭蹭蹭地往上漲,但令車驚訝的是中間還扣了兩點功德。
大運N9H遠航舉車燈四望,恍然大悟:赫爾佐格的西裝和皮鞋是無罪的,扣兩點功德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