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兩條腿沉得像灌了鉛,前方終于隱約看到一點微弱的光亮,空氣里的霉味也淡了些。
通道盡頭是一扇銹蝕得快要散架的鐵柵欄,外面是雜亂的灌木叢。他用力踹了幾腳,柵欄咣當一聲向外歪倒。
他喘著粗氣鉆出去,外面是一片荒廢的河灘地,遠處能看見城市的輪廓。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凌晨的清冷空氣灌入肺里,稍微驅(qū)散了一點通道里的窒息感。
南邊……喬三爺說往南。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拖著快散架的身體,沿著干涸的河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南走。每走一步,懷里的青銅匣就硌他一下,冰涼梆硬,提醒著他這一切荒謬又致命的現(xiàn)實。
走了將近半小時,一片破敗的廠區(qū)輪廓出現(xiàn)在視野里。高大的廠房玻璃大多碎裂,紅磚墻皮剝落,墻上同樣寫著巨大的“拆”字。這里比第三鑄造廠更荒涼,更死寂。
他找到那個所謂的倉庫,門早就沒了,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幾臺破爛不堪、被拆得只剩骨架的紡織機器,地上堆積著厚厚的棉絮和灰塵,空氣里漂浮著令人發(fā)癢的纖維。
他找了個最角落、能被巨大機器殘骸遮擋的地方癱坐下來,背靠著冰冷銹蝕的鋼鐵,劇烈地喘息。汗水混著之前的污垢,黏膩地糊了一身。
安全了……暫時。
他拿出那個青銅匣,放在眼前。天光漸亮,能更清楚地看到上面繁復古老的螭龍紋路,每一道刻痕都透著神秘和歲月的沉重。他翻來覆去地檢查,依舊找不到任何縫隙或機關(guān)。
這玩意到底怎么開?“共鳴頻率”又是什么鬼?
他又掏出那張染血的名單。**林遠山**。他的名字像一根刺,扎在眼里,更扎在心里。
父親……可能沒死?
喬三爺那見鬼一樣的表情又浮現(xiàn)在眼前。他知道什么?他肯定知道什么!
還有那個電子音……它似乎一直在引導他,卻又冷眼旁觀,甚至預(yù)支給他“買命錢”。它到底是什么?父親和它又是什么關(guān)系?
無數(shù)疑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越收越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倉庫里只有風吹過破窗的嗚咽聲,還有他自己越來越不安的心跳。
喬三爺沒有來。
也許來不了了。
那個電子音也沒有再聯(lián)系他。
他像一顆被遺忘的棋子,扔在這個荒廢的棋盤上,進退無路。
饑餓和疲憊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但他不敢睡,強打著精神,耳朵捕捉著外面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突然——
嗡……
一種極其輕微、但絕不屬于這間廢棄倉庫的震動聲,猛地從他口袋里傳出來!
不是手機!他的手機早就碎了!
是那個青銅匣!
林宇像被電了一下,猛地把它掏出來。
只見那原本嚴絲合縫、毫無動靜的青銅匣表面,那些古老神秘的螭龍紋路,此刻竟然從內(nèi)部透出一種極細微的、呼吸般的淡藍色微光!并且伴隨著一種低沉的、富有規(guī)律的嗡鳴震動!
它……它自己活了?!
還沒等他從這驚駭中回過神來——
“滋啦……林……宇……”
一個極其模糊、被嚴重干擾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突然從……從那個震動的青銅匣里傳了出來?!
聲音扭曲失真,但依稀能聽出,是喬三爺那把蒼老沙啞的嗓子!
“……聽……聽著……匣子……能……短距……傳……”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刺耳的電流雜音,像是從極遙遠、或者被強烈干擾的地方艱難傳來。
“三爺?!是你嗎?!你在哪?!”林宇猛地將匣子湊到耳邊,壓低聲音急吼,心臟狂跳。
“……沒……時間……‘鬣狗’……不止一個……小組……”喬三爺?shù)穆曇魳O其虛弱,喘著粗氣,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名單……第一個……名字……不是……你……父親……本……本名……”
“什么?!”林宇如遭雷擊,“那是什么?!”
“……是……代號……‘鑰匙’……不止……一把……‘門’……要開了……”喬三爺?shù)穆曇粼絹碓饺?,雜音越來越強,“……紡織廠……也不安全……他們……快找到……你了……去……去……”
聲音到這里,猛地被一陣尖銳的、幾乎刺破耳膜的嘯叫打斷!
青銅匣上的藍光劇烈閃爍了幾下,嗡鳴聲變得雜亂無章,然后唰地一下,徹底熄滅了。
一切重新歸于死寂。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他極度緊張下的幻覺。
林宇僵在原地,保持著捧著匣子的姿勢,渾身冰冷。
代號?不是父親的本名?
鑰匙不止一把?“門”要開了?
喬三爺最后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警告,像一把把冰冷的鑰匙,插進他混亂的腦子里,卻擰不開任何一把鎖,反而帶來了更多、更深的恐懼和迷霧!
而最后那句沒說完的“去……”,更是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Γ?/p>
去哪?!
他猛地抬頭,驚恐地望向倉庫門口的方向。
幾乎就在同時——
倉庫外面,遠處,傳來了清晰的、絕非偶然的——
汽車引擎的轟鳴聲!而且不止一輛!
正在由遠及近,朝著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引擎的咆哮聲像野獸的低吼,撕破了河灘地的寂靜,由遠及近,不止一輛,正朝著這個廢棄的紡織廠倉庫猛撲過來!
林宇的魂兒差點從頭頂飛出去!剛才那點因為喬三爺傳訊而帶來的驚駭,瞬間被更直接、更冰冷的求生欲覆蓋!
他像被燙到一樣從地上一彈而起,手腳冰涼,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目光 franticly 掃過這間空蕩破敗的倉庫——沒地方藏!那幾個破爛機器骨架根本擋不住人!
窗戶!大部分窗戶都破了,但窗口很高,而且外面情況未知!
大門!大門洞開,沖出去就是活靶子!
怎么辦?!怎么辦?!
引擎聲已經(jīng)到了廠區(qū)邊緣,刺耳的剎車聲接連響起,車門砰嘭開關(guān),雜亂的腳步聲和低沉急促的指令聲清晰可聞!
“分散!A組堵后門!B組跟我從正面進!眼睛都放亮點!那小子手上有硬貨!”
是“鬣狗”那幫人!他們真的找來了!速度太快了!
絕望像冰水澆頭。他被堵死在這破倉庫里了!
就在他幾乎要束手就擒的瞬間,眼角余光猛地瞥見倉庫最里側(cè),墻角堆著一大堆廢棄的、臟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下面似乎蓋著什么東西,輪廓……像是個地窖的入口?
死馬當活馬醫(yī)!
他像一發(fā)炮彈般沖了過去,手腳并用地扯開那沉重油膩的帆布。下面果然是一個向下的、方形的水泥入口,帶著銹蝕的鐵扶梯,黑洞洞的,一股更濃重的霉味和陰濕氣涌上來。
下面是什么?通向哪里?根本來不及想了!
他毫不猶豫,抓著冰冷粗糙的扶梯就往下爬!
剛爬下去兩三米,把頭頂?shù)姆己鷣y往回拽了拽,盡量遮住入口,上面?zhèn)}庫大門方向就傳來了爆裂的腳步聲和吼聲。
“搜!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報告!發(fā)現(xiàn)新鮮腳??!往里面去了!”
手電光柱在上面的空間里胡亂晃動,光線偶爾從帆布的縫隙里刺下來,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林宇頭頂。
他屏住呼吸,心臟跳得震天響,一點點繼續(xù)往下挪。扶梯銹蝕得厲害,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聲響都讓他頭皮發(fā)麻。
終于踩到了實地。腳下是潮濕泥濘的地面。這里像是個地下室或者大型管道接口處,空間不大,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
上面,搜索的動靜越來越大,翻箱倒柜的聲音,對講機的雜音,靴子踩在碎玻璃上的脆響。
“……沒有!”
“……這邊也沒有!”
“媽的!難道長了翅膀飛了?!”一個暴躁的聲音吼道,是那個追捕他的頭目,“去外面!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腳印往河邊去了!他跑不遠!”
腳步聲開始往倉庫外移動。
林宇稍微松了口氣,但依舊不敢動彈,豎著耳朵聽上面的動靜。
就在他以為暫時安全的時候——
“頭兒!等等!”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疑惑,“這堆布下面……好像有個口子?”
林宇的血液瞬間又凍住了!
上面?zhèn)鱽矸急粡氐壮堕_的嘩啦聲!一道強光手電的光柱猛地從入口直射下來,正好打在他臉上!
“在下面?。?!”上面的人發(fā)出興奮的嘶吼!
“抓活的!拿鑰匙!”頭目的聲音帶著狂喜和狠戾從上面?zhèn)鱽怼?/p>
完了!
林宇腦子里嗡的一聲,想也沒想,轉(zhuǎn)身就往這地下空間唯一的、更黑暗的深處跑去!那似乎是一條更窄的管道,直徑勉強容一人爬行!
他剛把上半身鉆進去——
“砰!”
一聲槍響!子彈打在剛才他站立的泥地上,濺起惡臭的泥點!
“媽的!別讓他跑了!追!”
后面的人咒罵著,已經(jīng)開始快速爬下扶梯。
林宇魂飛魄散,在狹窄黑暗、充斥著惡臭的管道里拼命向前爬,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有求生的本能驅(qū)動著四肢!
管道似乎沒有盡頭,一路向下傾斜,越來越潮濕,甚至開始有冰冷的污水浸透他的衣服。后面追兵的爬行聲、喘息聲、咒罵聲緊追不舍,越來越近!
他甚至能聽到那個頭目在對講機里吼叫,讓外面的人繞到可能的出口去堵截!
前無去路,后有追兵!真的要死在這下水道里了嗎?!
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前面似乎隱約傳來一點水聲,還有……微弱的光?
他拼命爬過去,發(fā)現(xiàn)管道在這里到了一個盡頭,下面是一個稍微寬敞些的、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渠!水聲轟??!而暗渠對面的石壁上,似乎有一個同樣黑黢黢的洞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但暗渠有近三米寬,水流又急又深,根本跳不過去!
完了!徹底完了!
他卡在管道口,絕望地看著對面那個可望不可及的洞口,后面追兵的聲音已經(jīng)近在咫尺!手電光甚至已經(jīng)能晃到他了!
“小子!你跑不了了!把東西交出來!”后面?zhèn)鱽眍^目帶著喘息的獰笑。
林宇眼睛血紅,猛地回頭,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爬到了管道另一端,正舉著槍,試圖瞄準他!
拼了!
他猛地吸一口氣,準備不管不顧往冰冷的暗渠里跳!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銳利無比的破空聲,不知從何處襲來!
“呃啊!”
后面管道里正準備開槍的頭目,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手里的槍“哐當”一聲脫手掉在管道里,整個人猛地向后一仰!
“頭兒?!怎么了?!”后面跟著的追兵驚叫。
“有……有埋伏!”頭目捂著肩膀,鮮血從指縫里涌了出來,聲音里充滿了驚怒和痛苦,“媽的!是吹箭?!還是什么?!”
林宇完全愣住了!
怎么回事?!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
咻!咻!
又是兩聲輕微的破空聲!
后面管道里接連響起兩聲悶哼和身體倒地的聲音!追兵似乎瞬間被解決了大半!
黑暗的暗渠對面,那個原本黑黢黢的洞口里,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小團柔和的、白色的冷光。
光線下,隱約能看到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拿著一個類似弓弩的細小武器,剛才那救命的攻擊顯然來自她!
那人影朝著林宇的方向,快速而清晰地打了一串手勢——過來!跳過來!
林宇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對面有人?在幫他?!讓他跳過去?這怎么可能跳得過去?!
對面那人影見他沒有動彈,似乎有些著急,再次用力揮手,然后指了指暗渠的上方。
林宇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只見暗渠上方,黑暗中,不知何時垂下了一根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銀色絲線,末端帶著一個微小的鉤子,正在他頭頂微微晃蕩!
這……這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根本來不及多想!后面雖然暫時沒了動靜,但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追兵!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猛地躍起,一把抓住那個冰冷的金屬鉤子!
就在他抓住鉤子的瞬間,鉤子猛地向上收縮!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扯著他蕩向暗渠對岸!
冰冷的、帶著腥味的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身下是轟隆奔流的黑水。
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對岸洞口堅硬的地面上,摔得七葷八素,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
他掙扎著抬頭。
那個打著冷光棒的人影就站在他面前。
是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緊身的黑色作戰(zhàn)服,勾勒出矯健而富有力量感的線條。臉上帶著一個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黑色戰(zhàn)術(shù)面罩,只露出一雙在冷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眼神銳利、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審視和好奇。
她手里拿著一把造型極其精巧、宛如藝術(shù)品的小型手弩,弩箭箭鏃在冷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淬了東西。
剛才救了他的,就是這東西。
女人迅速收起手弩,彎腰,動作快如閃電,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她的手勁大得驚人,根本不容反抗。
“走!”她吐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聲音透過面罩顯得有些低沉模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根本不給林宇任何提問或反應(yīng)的時間,她扯著他的胳膊,轉(zhuǎn)身就鉆進了身后更深、更復雜的隧道網(wǎng)絡(luò)之中。
她的速度極快,對這里的地形熟悉得可怕,在迷宮般的管道和廢棄坑道里左拐右繞,沒有絲毫猶豫。
林宇只能被動地跟著她狂奔,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
她是誰?為什么救他?也是沖著青銅匣來的?喬三爺說的“他們”是不是包括她?父親的名字是代號?鑰匙不止一把?“門”要開了?……
無數(shù)疑問瘋狂沖刷著他已經(jīng)過度負荷的神經(jīng)。
女人突然在一個三岔口停下,側(cè)耳傾聽片刻,然后猛地將他推進中間那條更狹窄的通道。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上爬,出口是西郊公園的假山?!彼Z速極快,聲音壓得很低,“出去以后,立刻離開這座城市!越遠越好!”
“你到底是誰?!”林宇終于喘上一口氣,急聲問道,眼睛死死盯著她露出的那雙過于冷靜的眼睛。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突然伸出手,不是對他,而是精準地在他胸前內(nèi)側(cè)口袋一拍——那里正放著那個青銅匣。
林宇渾身一僵,下意識就要后退格擋。
但她已經(jīng)收回了手,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下東西還在。她的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芒,有探究,有疑惑,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急切?
“不想像喬三一樣,就按我說的做?!彼穆曇舾淞耍瑤е环N警告的意味,“‘鬣狗’只是外圍的鬣狗,‘清道夫’才是真正處理垃圾的。他們已經(jīng)注意到你了?!?/p>
清道夫?又一個陌生的、充滿不祥的名字!
“我父親呢?林遠山!你知道他對不對?!他是不是沒死?!”林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顧地低吼著追問。
聽到“林遠山”這個名字,女人的眼神明顯波動了一下,但那波動瞬間就被更冷的冰層覆蓋了。
“林遠山已經(jīng)死了。”她的聲音毫無情緒,斬釘截鐵,像是在陳述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忘記這個名字,對你最好?!?/p>
說完,她根本不再給林宇任何機會,猛地將他往通道里一推,力量大得驚人。
“走!”
同時,她反手從腿側(cè)抽出一個什么東西,往地上一扔!
噗——!
一大團濃密刺鼻的灰色煙霧瞬間爆開,迅速彌漫開來,徹底隔絕了視線和通道!
“咳咳咳!”林宇被嗆得連連后退,眼淚直流。
等他勉強能視物時,煙霧那頭,早已空無一人。
那個神秘出現(xiàn)又神秘消失的女人,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只有她最后那句冰冷的話,還在耳邊回蕩。
林遠山已經(jīng)死了。
忘記這個名字。
可是……喬三爺明明說那不是本名!是代號!青銅匣里傳來的警告猶在耳邊!
她在撒謊?還是喬三爺在撒謊?或者……他們都在某種更大的謊言之中?
他站在原地,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迷茫像兩條毒蛇,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
西郊公園假山……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彌漫的、正在逐漸變淡的煙霧,又看向前方向上延伸的、未知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