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鴛鴦佩在當(dāng)鋪柜臺上磕出輕響。紅繩褪了色,玉倒是溫潤。伙計拿起來,
對著灰蒙蒙的天光瞇眼看?!八喇?dāng)?”他問。我點點頭。“活當(dāng),錢少?!彼a充。
我聲音不高:“死當(dāng)?!碑?dāng)鋪里那股子霉味兒混著舊銅錢味兒,直往鼻子里鉆。
伙計撥弄了幾下算盤?!笆畠??!彼麍罅藘r。三年前,世子蕭徹親手把它系在我腕上。他說,
見此佩,如見他。我抽回手,玉佩留在冰冷的柜臺上。“成交。”伙計愣了一下,
大概沒見過這么干脆的主顧。他拉開抽屜,數(shù)出十兩碎銀,推過來。銀子帶著抽屜底的潮氣。
我抓起銀子,轉(zhuǎn)身就走。跨出當(dāng)鋪高高的門檻,外面天光刺眼。我沒回頭。心涼了。涼透了。
三個月前,也是這么個陰天,我成了顧家的媳婦。顧硯之,一個六品小官,清貧,但人干凈。
花轎抬進顧家小院時,街坊都在探頭探腦。他們臉上寫著同一個疑問:葉懷素,
靖南侯府的世子夫人,怎么落到這步田地?沒人知道,過去的三年,
我在那座金碧輝煌的侯府里,像個活擺設(shè)。蕭徹,我的夫君,靖南侯世子。新婚夜,
他挑開我的蓋頭。燭光下,他眉眼如畫,眼神卻像淬了冰。“葉氏,”他聲音冷淡,
“侯府有侯府的規(guī)矩。安分守己,別給我添亂。”那晚,他沒碰我。之后,
也極少踏足我的院子。偌大的侯府,我像個影子。府里的下人,慣會看風(fēng)向。世子爺不待見,
他們自然也怠慢。飯食是冷的,炭火是不足的,月例銀子常常遲發(fā)。我忍了。我總想著,
人心是肉長的?;蛟S哪天,他能看見我的好。我學(xué)著打理他的衣袍。他偶爾來用膳,
我親手做他愛吃的清蒸鱸魚。他吃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放下筷子,人就走。
背影都透著疏離。一年后,我的陪嫁丫頭小桃看不過去。“小姐,您圖什么呀?
”她替我梳頭時,眼圈紅紅的,
“老爺要是知道您在侯府過這種日子……”我對著模糊的銅鏡笑了笑?!皥D個名分吧。
”我說。名分?有時候,我自己也疑惑。我爹,一個五品小官,
費盡心思攀上靖南侯府這門親。他臨死前拉著我的手,喘著氣說:“素兒,
守好……守好你的位置……那是爹……給你掙的……”爹咽了氣。我就只剩下這個位置了。
守著吧。總有個盼頭。第二年春天,府里多了個人。柳依依。蕭徹從邊關(guān)帶回來的。
她穿著水紅的衫子,像一朵嬌嫩的花。蕭徹親自牽著她下馬車。他看她的眼神,我沒見過。
里面有光,有溫度。柳依依住進了離主院最近的“聽雨軒”。侯府上下,都叫她“柳姑娘”。
很客氣,但沒人敢叫“姨娘”。蕭徹沒給她名分??烧l都知道,她不一樣。
蕭徹夜夜宿在那里。聽雨軒的燈,總是亮到很晚。有時,夜風(fēng)會送來幾聲絲竹,
或女子嬌軟的笑。我的院子,離得遠。只有一片死寂。柳依依開始在各處遇見我?;乩认拢?/p>
花園里,她總會停下來,柔柔地行禮:“姐姐安好?!彼形医憬恪K难凵?,卻像鉤子。
帶著試探,帶著憐憫,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得意。我點頭,算是應(yīng)了。不愿多說。有一次,
她在后園喂魚。我路過。她叫住我?!敖憬憧催@魚兒,多自在?!彼鱿乱话阳~食,
引得錦鯉爭搶。“可這池子就這么大,再好,也游不到外頭去。”她側(cè)過頭看我,笑得無辜,
“姐姐說,是不是?”我沒說話。心口像被針扎了一下。小桃在我身后,氣得發(fā)抖。
我按住了她的手。那晚,蕭徹破天荒地來了我的院子。他臉色陰沉?!傲闲宰尤崛?,
經(jīng)不起沖撞?!彼_口就是指責(zé),“以后,無事少去后園擾她清凈。
”我手里正縫著一件他的中衣。針尖一偏,刺進了指腹。血珠冒出來。我看著他。
“世子爺是來警告我?”他皺了眉,像是嫌我說話難聽?!疤嵝涯懔T了。守好本分。
”他轉(zhuǎn)身走了。那件中衣,我扔進了針線簍。再沒碰過。本分?我的本分,
就是活成侯府里一個無聲的影子。柳依依身子“弱”,蕭徹為她請遍了京城名醫(yī)。
人參、燕窩、雪蓮,流水似的送進聽雨軒。我的院子,要個大夫都難。一次風(fēng)寒,燒得昏沉。
小桃哭著去求蕭徹。他派了個府里常用的老大夫來。老大夫捋著胡子,開了方子。
“夫人這是郁結(jié)于心,憂思過重。要放寬心啊?!彼麌@口氣。藥熬好了。很苦。灌下去,
病好了。心還是堵著。我漸漸明白。蕭徹的心,是鐵打的。捂不熱。第三年開春,
我父親周年祭。我想去城外慈恩寺上柱香。求了蕭徹幾次。他終于點了頭。
派了兩個粗使婆子跟著。說是跟著,更像押送。寺里香火繚繞。跪在佛前,
我竟不知道求什么。求他回心轉(zhuǎn)意?佛祖太忙,管不了這事。求個孩子傍身?更荒唐。
他連我的屋子都不進。最后,我只求了個平安。出寺門時,遇見了顧硯之。
他是寺里管香火的遠親,帶家眷來上香。他扶著一位老婦人,舉止溫和有禮。他認出了我。
隔著幾步遠,他微微躬身:“世子夫人?!睉B(tài)度恭敬,眼神卻很平靜。沒有那些下人的阿諛,
也沒有柳依依的憐憫。像看一個平常人。他身邊的老婦人,是他母親。慈眉善目,
對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暖。回去的路上,心里那口堵了三年的氣,忽然就泄了。何必呢?
葉懷素。守著這冰冷的侯府,守著那個把你當(dāng)空氣的男人。守著這個空殼子一樣的名分。爹,
女兒守不住了。這位置,太冷,太沉。壓得人喘不過氣?;馗?dāng)晚,我去了蕭徹的書房。
他正看邊關(guān)的邸報,頭也沒抬。“有事?”我站在書案前?!罢埵雷訝敚n我一紙和離書。
”他終于抬眼。燭光跳躍在他臉上,神色難辨。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
只有一絲被打擾的不耐。“葉氏,”他放下邸報,“你又鬧什么?
”語氣像在訓(xùn)斥不懂事的孩子?!安皇囚[。”我很平靜,“三年了,世子爺。我在你眼里,
算什么?”他沉默片刻?!澳闶蔷改虾罡氖雷臃蛉恕!薄耙粋€不被你承認的夫人。
”我迎著他的目光,“一個你連院子都懶得踏足的夫人。一個你為了別的女人,
可以隨時警告的夫人?!笔拸氐拿碱^擰了起來。“柳氏性子弱,你何必總與她過不去?
”“與她無關(guān)。”我打斷他,“是我與你之間的事。蕭徹,我不愿做你的世子夫人了。
放了我吧?!睍坷锇察o得可怕。只有燭芯偶爾爆開的輕響。他看著我,眼神復(fù)雜。
像是在審視一件從未仔細看過的物品。“葉懷素,”他聲音低沉,“和離?你可知后果?
侯府的臉面,葉家的體統(tǒng),你都不顧了?”我笑了。有點悲涼?!澳樏??體統(tǒng)?世子爺,
我葉家早已敗落。至于侯府的臉面……”我頓了頓,“有柳姑娘在,世子爺?shù)哪樏妫?/p>
不缺我這一塊遮羞布?!彼偷卣酒鹕恚樕F青?!胺潘粒 蹦峭聿粴g而散。
他甩下一句“休想”,拂袖而去。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膝蓋很痛。心里卻一片清明。
他不同意,不是因為舍不得我。是因為丟不起這個人。靖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和離?
那是整個京城的笑柄。我回到自己冷清的院子。小桃嚇得臉色發(fā)白?!靶〗?,
您……您跟世子爺說了什么?他……”我拍拍她的手?!笆帐皷|西吧,小桃。”“收拾什么?
”“我們,離開這里。”我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他不給和離書,
我就想辦法讓他給。”辦法很簡單。鬧。侯府不是最重規(guī)矩臉面嗎?我就撕破這臉面。
我開始絕食。三天。只喝水。第四天,柳依依來了。她扶著丫鬟的手,弱柳扶風(fēng)。
端著一碗熬得香濃的燕窩粥?!敖憬悖慰噙@樣糟蹋自己?”她把粥碗放在桌上,
“世子爺心里……也是有姐姐的。”她拿起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真像那么回事。
我靠在床頭,看著她演戲?!笆菃??”我聲音沙啞,“有我在,你怎么進門?
”柳依依的手一頓。臉上的柔弱僵了一下。隨即,又綻開更柔弱的笑:“姐姐說哪里話。
妹妹只求有個安身之所,能伺候世子爺和姐姐,便心滿意足了。名分……妹妹不敢奢望。
”好一個不敢奢望。我閉上眼。“你走吧?!彼龥]動?!敖憬?,這粥……”我睜開眼,
看著她?!傲酪溃阒牢椰F(xiàn)在最想做什么嗎?”她茫然。我指了指那碗粥。“我想把它,
扣在你精心打扮的頭上?!彼樕钒?,后退一步?!澳恪薄皾L?!蔽彝鲁鲆粋€字。
小桃立刻上前一步,做出送客的架勢。柳依依咬著唇,泫然欲泣地走了。估計是去告狀了。
果然,沒多久,蕭徹來了。帶著一身寒氣。他站在床前,陰影籠罩著我。“你到底要怎樣?
”他壓抑著怒火。我睜開眼,看著他。曾經(jīng)讓我心跳加速的臉,如今只覺得疲憊?!昂碗x。
”聲音很輕,但很堅決。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很大。逼我看著他?!叭~懷素,
你以為用死威脅我,我就會就范?”他眼神冰冷,帶著嘲諷,“別做夢了。你生是蕭家的人,
死是蕭家的鬼。”下巴很痛。心卻麻木了?!澳蔷驮囋嚳础!蔽艺f。他甩開手,
像甩開什么臟東西?!跋胨溃侩S你。別臟了侯府的地!”他摔門而去。
巨大的聲響震得窗戶都在抖。小桃撲過來哭:“小姐,您別這樣!
我們想想別的辦法……跟世子爺硬碰硬,吃虧的是您?。 蔽铱粗√铱弈[的眼睛。是啊。
硬碰硬,我毫無勝算。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我呢?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想死?
他說的沒錯。死在侯府,除了讓下人們背后嚼幾天舌根,還能怎樣?誰會為我討公道?
爹娘都不在了。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緊了心臟。不能死。那就……換條路。
我想起慈恩寺門口,顧硯之那雙平靜溫和的眼睛。一個念頭,瘋狂又清晰。既然他不放我走。
我就讓自己,變得讓他不得不放手。休妻!只要我犯下“七出”之條。
他就能名正言順地休了我。無子?不行。他根本沒碰過我,京城誰人不知?這是侯府的短處。
善妒?我對柳依依,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谏??我安靜得像不存在。剩下的,
盜竊、淫佚、惡疾、不事舅姑。舅姑?老侯爺夫婦遠在邊關(guān),幾年才回京一次。惡疾?
裝病沒那么容易。盜竊?太下作。淫佚……我打了個寒顫。這個念頭太大膽,太冒險。
一旦沾上,這輩子都洗不清。可這是唯一能讓他主動放手的“重罪”。我坐在梳妝臺前。
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眼窩深陷。曾經(jīng)顧盼生輝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爹,女兒不孝。葉家的清名,女兒要親手毀了。只有這樣,才能從這潭死水里爬出去。
哪怕爬出去,渾身污泥。至少,能喘口氣。計劃很簡單。找個人。演場戲。
讓蕭徹“捉奸在床”。人選……我想到了顧硯之。他是清流小官,最重名聲。找他,
無異于毀他前程。不行。太缺德。我在腦子里篩了一遍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一個可用的。
要么是侯府的家生子,不敢。要么是攀附權(quán)貴之徒,不可靠。最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李三。我爹從前門房李伯的兒子。小時候常跟著李伯來府里,算是認識。爹去世后,
李伯一家回了鄉(xiāng)下。聽說李三在城南碼頭扛活。沒什么出息,但人老實本分。
我讓小桃偷偷出府。帶了我的全部積蓄,一小包碎銀子。找到李三。告訴他,演一場戲。
事成之后,銀子都給他,再給他一筆路費,讓他帶著李伯一家離開京城,去南方謀生。
小桃回來時,眼圈又紅了。“小姐……李三哥他……他答應(yīng)了?!彼曇暨煅?,“他說,
老爺當(dāng)年對他家有恩,他不能要小姐的錢……說愿意幫小姐這次?!蔽倚睦镂逦峨s陳。爹,
您在天有靈,是您在幫我嗎?日子選在我“病”好之后。地點,
就在我那個冷清到無人問津的院子。后院有個堆放雜物的偏房。夜里。
小桃在院門口“望風(fēng)”。我?guī)е钊?,悄悄進了偏房。屋里很黑,堆滿了舊家具,
一股子灰塵味兒。李三緊張得直搓手?!靶 〗?,我們……”我打斷他?!熬妥@兒。
別出聲。”我指了指角落里一張蒙塵的條凳。我們并排坐下。中間隔著一拳的距離。黑暗中,
能聽到彼此粗重的呼吸聲。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聲。
小桃怎么還沒發(fā)出信號?蕭徹……他會來嗎?他若不來,這戲就白演了。
若來了……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院門被砰地一聲撞開!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火把的光亮瞬間映紅了窗戶紙!“在里面!”是柳依依身邊那個大丫鬟尖利的聲音。
門被猛地踹開!火光涌入。刺得人睜不開眼。蕭徹站在門口?;鸸庥持F青的臉,
額角青筋暴跳。他身后,是柳依依,還有一群手持火把、棍棒的家丁。柳依依靠在丫鬟身上,
捂著嘴,一臉驚恐和不敢置信?!敖憬恪恪阍趺茨堋彼曇纛澏?。蕭徹的目光,
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釘在我身上。又猛地掃向一旁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發(fā)抖的李三。那眼神,
恨不得將我們生吞活剝?!昂?!好得很!葉懷素!”蕭徹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雷霆之怒,“我竟不知,我的世子夫人,有如此雅興!”他大步上前,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骨頭捏碎!“?。 蔽彝春舫雎?。
李三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世子爺饒命!世子爺饒命!小的什么都沒做!
是夫人……夫人叫小的來說話……”蕭徹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死死盯著我?!罢f話?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鎖在這黑屋里說話?”他猛地將我拽到他面前,另一只手高高揚起!
帶著風(fēng)聲!我閉上眼。預(yù)想中的耳光沒有落下。他的拳頭攥得死緊,骨節(jié)咯咯作響。最終,
狠狠砸在旁邊的舊屏風(fēng)上!嘩啦!屏風(fēng)碎裂!木屑飛濺?!百v人!”他胸膛劇烈起伏,
雙目赤紅,“你就這么饑渴?這么迫不及待要給我戴綠帽子?!”周圍死寂一片。
家丁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柳依依靠在丫鬟懷里,嘴角似乎……有一絲極力壓制的上揚?
我被他掐著胳膊,疼得冷汗直流。但心里那塊壓了三年的巨石,忽然落了地。成了。
他看見了。他信了?!笆??!蔽姨鹧?,迎著他暴怒的目光。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破罐破摔的嘲諷?!拔揖褪丘嚳省>褪瞧炔患按?。世子爺三年不進我的房,
還不許我……找個男人解解悶?”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柳依依適時地發(fā)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蕭徹的臉,瞬間由鐵青轉(zhuǎn)為駭人的煞白。
他像是被我的無恥驚呆了。掐著我胳膊的手,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微微顫抖。
眼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但深處,似乎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受傷?
我強壓下心頭那點不該有的波瀾。挺直了背脊?!笆拸?,現(xiàn)在看清楚了嗎?”我看著他,
一字一句,“我這樣的‘賤人’,不配做你的世子夫人。休了我吧。大家都干凈。
”他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讓他無比惡心,又無比困惑的陌生人。
半晌,他猛地松開手。我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好。”他聲音沙啞,
帶著一種冰冷的決絕?!叭~懷素,如你所愿?!彼D(zhuǎn)過身,對著管家,
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窟里撈出來:“備筆墨!即刻寫休書!將這對……賤人,給我轟出侯府!
”管家哆嗦著應(yīng)下。很快,筆墨紙硯備好。蕭徹站在書案前。他沒有坐下。就那么站著,
抓起筆。墨汁滴落在宣紙上,像一滴濃黑的淚。他寫得很快。筆鋒凌厲,
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怒氣。寫完最后一個字,他抓起那張紙,狠狠朝我臉上甩來!
休書輕飄飄的。打在身上,不疼。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割開了所有的過往。我彎腰,撿起它。
白紙黑字?!叭~氏懷素,不守婦道,淫佚無行,
即日休棄……”后面蓋著鮮紅的靖南侯世子印鑒。我慢慢折好休書,放進懷里。那塊地方,
一片冰涼。沒再看任何人一眼。我走向嚇得癱軟在地的李三?!袄钊纾饋?。我們走。
”李三抖著腿爬起來。我們在一屋子人鄙夷、厭惡、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中,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座囚了我三年的侯府大門。厚重的朱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像一聲沉悶的喪鐘。
夜風(fēng)撲面而來。冰冷刺骨。自由了。帶著一身洗不掉的污穢。小桃哭著追出來,
手里抱著個小包袱?!靶〗恪〗愕鹊任?!”她撲到我面前,淚流滿面,“您別不要小桃!
小姐去哪,小桃就去哪!”我看著她哭花的小臉,心中唯一的暖意涌上來。我抱住她。
“傻丫頭?!甭曇暨熳×?。我們無處可去。葉家的老宅早就賣了。手里的銀子,
只有小桃偷偷攢下的幾兩碎銀,還有我當(dāng)?shù)豇x鴦佩的十兩。李三堅持不要錢。
“小姐……夫人,您留著用吧。我爹……他不會讓我拿這錢的。”他低著頭,
“我……我送你們找個地方安頓,就回碼頭去。”最后,在城南最偏僻的一條陋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