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九點二十九分。
我，言遲，4A廣告公司“璀璨時代”創(chuàng)意B組的一名文案，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向打卡機。
嘴里叼著半根油條，腋下夾著個牛皮紙袋，腳上的人字拖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奏出了一曲亡命天涯的“啪嗒”交響曲。
“滴——上班打卡成功，9:29:58?！?/p>
我長吁一口氣，整個人癱在閘機上，感覺靈魂已經(jīng)飛升。活著，真好。
“言遲?！?/p>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溫度比中央空調(diào)的制冷效果還強三個檔次。
我身體一僵，嘴里的油條“啪嘰”掉在了地上。
完犢子了。
我僵硬地轉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季……季總監(jiān)，早上好。”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正是我們創(chuàng)意B組的總監(jiān)，季樂漁。
人稱，“璀璨時代”行走的行為規(guī)范手冊，移動的KPI考核器，創(chuàng)意部的鐵血尼姑——哦不，鐵血女皇。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裝套裙，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裸色口紅的唇線精致得像用尺子量過。她那張堪比一線女星的臉上，此刻覆蓋著一層西伯利亞的永久凍土。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落在了我那雙騷氣的綠色人字拖上。
“公司員工手冊，第38頁，第四條，關于職場著裝規(guī)范。”季樂漁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禁止穿著拖鞋、背心等非正式服裝進入辦公區(qū)域’。你是文案，應該識字吧？”
“識字，識字。”我點頭如搗蒜，“季總監(jiān)，事發(fā)突然。昨晚暴雨，我家小區(qū)門口積水，我那雙價值一千八的限量款球鞋，為了不讓它沾染上一絲凡間的塵埃，就……就暫時委屈了一下這雙拖鞋?！?/p>
我一邊說，一邊用腳趾頭摳了摳地面，企圖展示我這雙拖a鞋的不凡。
季樂漁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但快到像我的錯覺。
“所以，你的鞋，比公司的規(guī)定還金貴？”
“不不不，公司的規(guī)定就是圣旨，是我思想覺悟不夠高?！蔽伊⒖塘⒄竞?，“我檢討。我深刻反省。我下次一定穿雨靴來上班?！?/p>
周圍路過的同事，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腳步卻更快了，生怕被女魔頭的火力波及。
“你的檢討，寫一千字。下班前交到我桌上?！奔緲窛O面無表情地宣布了我的“死刑”，“另外，今天你的績效，扣十分?！?/p>
“十分？”我差點跳起來，“季總監(jiān)，我這月全勤獎就指望這最后兩天了！”
“現(xiàn)在是九分。”她抬了抬手腕，看了眼表。
我立刻閉嘴。
“八分?！?/p>
我雙手捂住嘴，只用眼神表達我的悲痛。
季樂漁終于不再看我，踩著她那雙八厘米的高跟鞋，像個得勝的女王，在一片“咔噠咔噠”的聲響中，走向她的獨立辦公室。
我撿起牛皮紙袋，看著地上那根油條的尸體，悲從中來。
全勤獎沒了，績效分扣了，還得寫一千字檢討。
這萬惡的資本主義！
回到工位，對面的美術搭檔費鳴對我比了個“節(jié)哀”的手勢。
“遲哥，你又在季總監(jiān)的雷區(qū)上蹦迪了?！?/p>
“我這是為藝術獻身?！蔽野c在椅子上，感覺身體被掏空，“你不懂，拖鞋能解放我的創(chuàng)作天性?！?/p>
“你的天性就是摸魚吧?！辟M鳴一針見血。
我竟無言以對。
打開電腦，登錄公司內(nèi)部系統(tǒng)，一封來自季樂漁的郵件已經(jīng)躺在那里了。
【主題：關于“星辰汽車”新車發(fā)布會項目啟動會】
【時間：下午兩點，21樓一號會議室】
【要求：所有相關人員，帶上你們的腦子，準時出席?！?/p>
我嘆了口氣。
“星辰汽車”是公司今年要死磕的大項目，也是季樂漁立志要拿下明年“神諭獎”的野心之作。據(jù)說從提案開始，她就帶著團隊沒日沒夜地干了兩個月，斃了無數(shù)稿，逼瘋了好幾個文案。
而我，三個月前剛入職，完美錯過了那場地獄般的比稿，直接進來坐享其成。
代價就是，每天都要面對季樂漁那張冰塊臉。
下午兩點，會議室里氣氛嚴肅得像是在開追悼會。
季樂漁坐在主位，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快速敲擊著，發(fā)出“噠噠噠”的聲響，像一挺即將開火的機關槍。
“……以上是項目的背景和初步的市場分析?！彼院喴赓W地結束了開場白，目光掃過全場，“現(xiàn)在，我需要一個核心創(chuàng)意概念，一個能引爆市場的Slogan。誰有想法？”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著頭，假裝在認真看資料，實則在用眼神進行著一場無聲的交流：
“你去？”
“不，你去！”
“誰去誰死！”
我默默地把自己的腦袋縮得更低了，試圖利用我左前方那位壯碩的程序員大哥擋住季樂漁的視線。
“沒人說？”季樂漁的聲音冷了下來，“那我點名了?！?/p>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別看我，別看我，別看我……
“言遲?！?/p>
操。
我認命地抬起頭，對上她那雙銳利的眼睛。
“你入職三個月，除了貢獻了幾個無關痛癢的段子，好像還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季樂漁的語氣很平靜，但殺傷力極強，“這個項目，你作為主力文案，說說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準點下班。
但我不敢說。
我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站起來：“我覺得，星辰汽車，主打的是未來感和科技感。我們的Slogan，可以從這個角度切入。”
“比如？”她追問。
“比如……‘星辰，點亮你的未來之路’？”我說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太土了。
費鳴在桌子底下對我豎了個中指。
季樂漁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足足十秒。
那十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就在我以為她要直接讓我卷鋪蓋滾蛋的時候，她開口了。
“坐下。”
我如蒙大赦，趕緊坐下。
“下一個?！?/p>
整個下午，會議室里的氣氛就像一個高壓鍋，而季樂漁就是那個不斷給鍋加壓的人。她以一己之力，將所有人的創(chuàng)意批駁得體無完膚。
“太虛，沒有記憶點?！?/p>
“這是十年前的廣告詞，你是從哪個古董網(wǎng)站上扒下來的？”
“邏輯不通，你想表達什么？讓消費者去猜嗎？”
下午五點半，會議結束，所有人都像被吸干了精氣的妖精，面色慘白，腳步虛浮。
“今天提到的所有方向，全部推翻?！奔緲窛O合上電腦，下了最后的通牒，“明早九點前，每個人，交一份新的創(chuàng)意概念和三條Slogan到我郵箱。誰交不上來，自己去人事部?！?/p>
眾人哀嚎一片。
這意味著，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我收拾東西準備開溜，卻被季樂漁叫住。
“言遲，你留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還有，你的一千字檢討。”她補充道。
我認命地放下包，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目送同事們離去。
空曠的辦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季樂疫，以及頭頂上慘白的燈光。
我打開一個Word文檔，開始搜腸刮肚地編我的檢討。
“尊敬的季總監(jiān)，我懷著無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寫下這份檢討。今天，我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穿著人字拖，玷污了公司神圣的地板……”
寫了三百多字，我編不下去了。
我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季樂漁坐在不遠處，眉頭緊鎖，還在研究“星辰汽車”的資料。
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拋開她那滅絕人性的性格，這張臉，確實是頂級的。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赤裸，她忽然轉過頭來。
我嚇得趕緊低下頭，假裝奮筆疾書。
“寫完了？”
“快了，快了，還差一點文采的升華。”
她沒再說話。
辦公室里安靜得只剩下鍵盤的敲擊聲。
又過了半小時，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
我打開外賣軟件，想點個麻辣燙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剛下單，季樂漁的手機也響了一下。
是外賣軟件的提示音。
我心里平衡了一點。原來女魔頭也要吃凡間的食物。
大概二十分鐘后，我的手機響了。
“您好，您的外賣到了，麻煩到公司樓下取一下?！?/p>
我跟季樂漁報備：“季總監(jiān)，我下去拿個外賣?！?/p>
她“嗯”了一聲，頭也沒抬。
我飛快地跑下樓，從外賣小哥手里接過我的麻辣燙。
剛轉身，就看到另一個外賣小哥也提著一份外賣，在東張西望。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帥哥，問一下，‘翡翠國際’小區(qū)怎么走？”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我們公司旁邊那個高檔小區(qū)：“就那兒啊，B棟是吧？”
“對，B棟1701。但這電話打不通啊?！?/p>
我心里咯噔一下。
翡翠國際，B棟，1701。
這他媽不是我家嗎？
我掏出鑰匙，上面掛著的門牌號赫然是“B-1702”。
我住1702，那1701不就是……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
不會吧？
我咽了口唾沫，試探著問那個外賣小哥：“訂單的收件人姓什么？”
小哥看了一眼訂單。
“姓季，季女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