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薇在爺爺?shù)男踹吨笇?dǎo)下,用新割的稻草編成了一條注連繩。來到御神木下,那株千年古木巍然矗立,粗糙的樹皮上刻滿歲月痕跡,卻仍透著勃勃生機。
她踮起腳尖,將繩子系上樹干。忽而風(fēng)起,樹梢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又到了一年祈愿祭。
祈愿祭的儀式結(jié)束后,參拜的人群仍未散去,他們恭敬地排著隊,等待爺爺分發(fā)今年的護身符——一枚小巧的玉髓掛件。
戈薇搖晃著手中的珠子對著太陽端詳,半透明的玉髓里似有霧氣流轉(zhuǎn)。珠子用粗糙的紅繩穿著,看起來和路邊攤的廉價飾品沒什么兩樣。
“四魂之玉?”她噗嗤笑出聲,珠子在空中劃出個懶洋洋的弧線。明明只是個土里土氣的小珠子,爺爺卻說這是神社最受歡迎的護身法寶。
“不錯!”爺爺?shù)难劬ν蝗涣亮似饋?,難得戈薇來了興趣,他開始娓娓道來,“可別小看它,只要誠心供奉,升學(xué)報喜、姻緣成就、除厄招福...統(tǒng)統(tǒng)都能實現(xiàn)!戈薇,你聽好了,我們?nèi)漳荷裆绱鄠鞯乃幕曛窨纱笥衼須v,據(jù)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喂!戈薇...”
“知道啦——”戈薇早已挎上書包,踏過了檐廊,留下一臉無奈又習(xí)以為常的爺爺,飛也似地出了門。
作為神社守護者,爺爺對待這個古老神社里的每一樣事物都如數(shù)家珍,每個物件都在他口中演繹過無數(shù)的傳奇。比如擁有許多傳說的地底古井、樹齡高達千年的御神木...然而作為從小在神社長大的戈薇,那些被爺爺每天嘮叨在嘴邊的故事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初升的朝陽刺破薄霧斜照在御神木的枝椏間,注連繩在晨風(fēng)中輕晃,一片紅葉飄落肩頭,戈薇仰首望去,只見滿樹紅葉如霞。
“姐姐!”
突然被弟弟草太叫住,戈薇聞聲回頭,看到他一個人正杵在祠堂門口,腳尖不安地點著門檻——想進又不敢進的模樣。
"祠堂可不是玩的地方哦。"戈薇告誡道。
"可是...小蚋跑進去了..."草太指了指祠堂深處。
那里面的最中央就是爺爺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地底古井,祠堂里光線晦暗,隱約傳來貓咪的抓撓聲。
草太往姐姐身后縮了縮。
“你在怕什么啊?虧你還是個男生?!备贽眹@口氣,來到門口呼喚小蚋。祠堂內(nèi)傳來一聲沙沙的響動,像是在回應(yīng)。
"小蚋?"戈薇又喚了一聲。
"喵~"回應(yīng)聲像是從井底飄了上來,帶著詭異的回音。草太嚇得立馬貼著姐姐,緊緊抓住她的校服,從身后欺著腦袋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里瞧。
“難道小蚋掉進井里了嗎?真是的...”雖然是口枯井,也不算太深,但小蚋真的掉下去的話,它自己是肯定爬不上來的。
“麻煩精!”戈薇把書包甩在地上,順著木質(zhì)臺階下到井口。
草太膽顫心驚:“姐姐,里面好黑...你真的要下去嗎?”
戈薇沒好氣的道:“不是要找小吶嗎?你是男孩子吧?!怎么那么膽?。∷懔?,你就在上面等著吧?!?/p>
她扶著井沿向下望去,微弱的光線中,隱約看到似乎真的有什么東西就在井底。俯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卻不料一股吸力猛地從井底傳來,戈薇驚叫一聲,被拖了下去。
天旋地轉(zhuǎn),塵土飛揚...落定后,她晃了晃腦袋,以為是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才不小心掉下來,起身看了看,小蚋卻根本不在井底。
“草太!”她大喊兩聲,想讓草太去叫爺爺來幫忙,可喊了半天也無人回應(yīng)。
“搞什么...”她咬咬牙,只好抓住垂落的藤蔓,手腳并用艱難的往上攀爬。
然而,當(dāng)她終于爬出井口時,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徹底僵住。
漆黑的祠堂屋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湛藍的天空。陽光溫柔地灑在身上,微風(fēng)拂過發(fā)梢。
“我在...做夢?”狠狠掐了掐手臂——很疼,又確信這不是夢。
使勁揉揉眼、拍拍臉,再睜眼,仍舊是參天古木的森林、陌生的鳥鳴,連空氣中彌漫的泥土與草木的氣息都是東京絕無僅有的清新,仿佛只有身后那口枯井才是真實的存在。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戈薇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絞盡腦汁試圖想弄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忽然,灌木叢里響起一陣窣窣的聲音,像是什么東西正在急速逼近。
難道是小蚋?
屏息之間,一道黑影倏地躥了出來!
“呀——!”
戈薇尖叫一聲,叫聲劃破森林。那確實是一只貓,但并不是小蚋。它渾身漆黑,個頭堪比牛犢,頭頂還長了兩根螺旋狀的尖角。準(zhǔn)確地說,那是一只形似黑貓,卻遠比貓更恐怖的怪物!
戈薇心中驚駭,親娘啊,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把四魂之玉交出來!”大黑貓兩只綠瑩瑩的獸瞳死死鎖定戈薇,涎水順著尖牙滴落,散發(fā)出一股腐肉般的腥臭味。
低吼聲震得戈薇耳膜發(fā)顫頭皮發(fā)麻,她踉蹌著后退:“什...什么...四魂之玉?我根本沒有!”
“把你身上的四魂之玉給我!”大黑貓猛然暴起,想要制住她。
戈薇一看來者不善,拔腿便跑:“我哪有那種東西啊...”
耳邊風(fēng)聲呼嘯,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逃跑途中才反應(yīng)過來,那家伙竟然說人話,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簡直就像個妖怪!
戈薇如逃命的獵物一般拼命在密林間穿梭。校服被樹枝劃破,小腿被荊棘割出血痕,裂口火辣辣地疼。耳朵卻清晰的聽到身后傳來野獸粗重的喘息聲和噼里啪啦枝丫被折斷、草木被摧殘的聲音。
“你逃不掉的!”
陰影驟然籠罩頭頂,戈薇回頭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那怪物正凌空撲來!
慌亂之中,腳下被一截樹根絆倒,重重摔倒在地,利爪擦著發(fā)梢劃過,帶起一陣腥風(fēng)。戈薇因禍得福,陰差陽錯剛好躲過大黑貓的猛撲。
她手腳并用快速起身,身后的聲音卻追魂奪命般地不斷逼近。她慌不擇路沖向一棵大樹,就在利爪即將刺破后背時,驀地被一片雪白遮住了視線,隨即咚的一聲撞進了一片溫軟,整張臉深深陷入一堆云朵般的絨毛時,她聽見頭頂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悶哼。
戈薇趔趄著后退,險些跌倒。倉皇抬頭的瞬間,對上了一雙鎏金般的眼眸和一張冷峻但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容。
她一瞬間竟有些恍惚。被撞的白衣男子只是微微側(cè)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如寒潭靜水,不染半分情緒,冰雕般的臉上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
戈薇還沒回過神,身后已傳來野獸的低吼。
戈薇本能地躲到白衣男子身后,手指無意間碰到一絲綿軟的觸感,忍不住又偷偷摸了兩下,果然很柔軟...
...現(xiàn)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
她猛然醒悟!撞了人還未道歉,何況大敵當(dāng)前...但事急從權(quán),等趕走那只恐怖的家伙再致歉順便道謝。
大黑貓呲牙弓起背脊,四爪抓地伺機而動。
戈薇擔(dān)心他會不會也害怕,雖是男子,但畢竟是人。而那只黑貓不僅長得兇猛,兩只角還能輕易劈斷樹枝,看起來就不好對付。
“小、小心!那怪物會...”
“讓開?!?男子像是沒有聽到戈薇的話,他開口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他的聲音低沉,好聽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壓,戈薇沒想到他竟如此沉穩(wěn)淡定。
大黑貓咆哮的尾音突然變成短促的凄厲之聲然后戛然而止。
戈薇驚呆了,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只怪物身上,完全沒見這男子如何出手,只覺一道綠色的光芒如弦月劃過,那怪貓便在一片血霧中碎成了齏粉...
眼前白衣翩然擺動,蕩開了她凝固的視線。猛然回神,對著那道即將運去的身影急聲道:“那個...謝...”
“既知弱小,就當(dāng)好好躲藏起來。”那人冰冷的嗓音截斷了她的道謝。
戈薇一怔,何出此言?還未及細想話中深意,又慌忙喊道:“等...等一下!”
男子停住腳步,卻并未回頭。戈薇趕忙問道:“請問,這是哪里?我該怎么回...”
話未說完,前方就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人類的事,與我無關(guān)。”
“...人類?”
戈薇愣在原地,望著那道逆光而行的背影。那人頎長的身姿帶著清冷的貴氣,銀發(fā)如流瀉的月光垂落腰間,一襲和服白衣若雪,袖口的花紋恰似雪中紛飛的紅梅。純凈潔白的毛絨披肩隨風(fēng)輕揚,似流云般在身后舒卷。甲胄的冷光和露出腰間的刀鞘在搖曳的長發(fā)里時隱時現(xiàn)。他就這樣走入林間漸暗的光影里,恍若一輪孤月墜入塵世間。
戈薇呆立原地,直到那個身影徹底隱沒在蒼郁的山林深處,也沒想出那人究竟COS的是哪個角色?銀發(fā)、和服、佩刀...哪個二次元人物長這樣?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某個高端cosplay現(xiàn)場,莫名其妙為人家角色扮演愛好者做了一回免費的群眾演員。唯一的“片酬”,大概就是剛才撞進那片毛茸茸時蹭到的柔軟觸感了。
回頭瞥見滿地暗紅的血跡,不禁打了個寒顫,那只怪貓的尸體倒像是真的...算了,想不通的事何必糾結(jié),還是回家要緊。
風(fēng)過無痕,只有被卷起的幾片枯葉在腳邊打著旋兒。戈薇抬頭,頭頂茂密的古木遮蔽了大部分陽光,只有細碎的光影灑落。這棵蒼勁的古樹,莫名給她一種熟悉感。
不由自主走近,伸手觸碰樹干——御神木...?
她一陣欣喜,剛才在林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繞到了御神木下。既然御神木還在...那么神社肯定就在附近!
在林中穿行許久,終于擺脫了盤根錯節(jié)的古木,從森林里走了出來,然而眼前出現(xiàn)的卻并不是記憶中的枯井,而是一個炊煙裊裊的小村庒。
村莊也好,她松了口氣,有人的地方興許就能問到回家的路。
戈薇滿懷期待,哪知剛到村口,就被五六個手持農(nóng)具的村民攔了下來,那些人氣勢洶洶、毫不友善。
“站??!你是鄰國的探子嗎?”
“穿著那么古怪,該不會是狐妖變的吧?”
“難道又要開始打仗了?”
他們七嘴八舌的質(zhì)問,引來越來越多的圍觀者。
戈薇瞪大眼睛,看那些村民的衣著打扮,粗布麻衣,束著發(fā)髻,活脫脫從歷史畫卷中走出來的人物,簡直就像是戰(zhàn)國時代似的!難道她誤入了影視拍攝基地?等到她被粗糙的麻繩反手綁起來后,才不得不承認(rèn)這不是演戲,而是現(xiàn)實。
就在爭執(zhí)不下之際,人群忽然安靜下來,幾個村民擁著一位年長的老婆婆走了過來。渾濁的獨眼在她身上打量許久,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解釋后,老婆婆竟說服村民將她帶回了自己的茅屋。
老婆婆名叫阿楓,大家都稱呼她為楓婆婆,她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巫女,通曉醫(yī)術(shù),懂得驅(qū)邪,連附近幾個村落的人都會專程來求她指點??僧?dāng)戈薇提到"東京"時,她滿布皺紋的臉上卻浮現(xiàn)出困惑——她從未聽過那個地方。
戈薇捧著楓婆婆遞來的熱氣騰騰的米粥,指尖傳來的溫度卻驅(qū)不散心底逐漸蔓延的不安,她漸漸意識到,在她身上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講述著那只詭異的黑貓,楓婆婆聽完,獨眼中閃過一絲敏銳的光:"那是獄角貓妖。"
“獄角...貓妖...那是什么?”
“是一種妖怪。”
“妖、妖...怪?”
“沒什么好驚訝的,這世道,妖怪橫行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睏髌牌怕龡l斯理的往爐火中丟進兩根木柴,她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通常來說,獄角貓妖長到那般體型,都是已經(jīng)成年,就算是我?guī)е宓膲褲h圍剿,在有武器的情況下也未必討得了好,”她抬起眼,好奇又探究的看著戈薇,“你一個小姑娘家,是怎么活下來的?”
戈薇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熱粥升騰的霧氣中,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銀發(fā)武士冷峻又氣質(zhì)非凡的身影,還有那句"人類之事與我無關(guān)"的冰冷語氣。能一擊斬殺強大的妖怪,他的實力恐怕深不可測,這樣的人物,恐怕遠非尋常武士那么簡單...
“楓婆婆,”她放下碗,猶豫片刻,試探著問道:"您可曾聽說過...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楓婆婆緩緩跪坐下來,手中茶杯與木桌相碰,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她看著跳動的火光,若有所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悠遠,“幾百年前,在貴族統(tǒng)治天下的年代,戰(zhàn)爭和饑荒肆虐,人間處處尸山血海、餓殍遍野,一時之間,便暴增了許多啃食尸骸和羸弱之人的妖怪。聽說當(dāng)時有很多法師和武將從事驅(qū)除妖怪的工作,其中有位叫翠子的巫女,她具有能一口氣消滅十只妖怪的靈力,她便利用自己強大的靈力,采用取出妖怪的靈魂,再加以凈化之術(shù)的方法,讓妖怪失去力量。所以妖怪們很怕翠子,想要殺掉她,但不管再怎么攻擊,都會被翠子給凈化掉。想要打敗翠子的靈力,除非是非常強大的邪惡靈魂。所以妖怪們想到一個辦法,它們集合到一起,合而為一...”
爐火噼啪作響,映照著楓婆婆滄桑的臉。她的講述仿佛讓戈薇親眼看到翠子驚人的靈力、凈化之術(shù)的奧秘、妖怪們歇斯底里的反撲...
“戰(zhàn)爭持續(xù)七天七夜,結(jié)果翠子終于靈力不支,身體被妖怪吞噬,連靈魂也被吸走了。那時,翠子用最后的力量奪走妖怪之魂,將自身靈魂與萬千妖魂熔鑄一體,化作一顆晶瑩的寶玉...”她抬起眼,幽幽嘆息,“妖怪和翠子都死了,戰(zhàn)斗終于結(jié)束,只剩下魂的結(jié)晶,那就是——四魂之玉?!?/p>
戈薇聽得入神,這遠比爺爺那些老掉牙的傳說要驚心動魄。楓婆婆的聲音漸漸低沉:“可是,肉體雖然消滅,翠子的靈魂卻仍在四魂之玉中和妖怪們繼續(xù)戰(zhàn)斗著。所以,四魂之玉沒有善惡之分,是好是壞,它映照的是持有者的本心——純凈的靈魂能凈化它,而邪惡的存在只會讓它更加污濁...數(shù)百年來,四魂之玉在妖怪和人類的手中傳來傳去,被貪婪與欲望層層浸染,變得污穢不堪,直到最后交到我姐姐的手中,才終于重現(xiàn)清明。”
“您的姐姐?”戈薇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她也是巫女?”
楓婆婆點點頭:“她也是守護這個村子的巫女,她擁有強大的靈力,我跟她沒法比。不過,她在五十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帶著四魂之玉長眠地下?!庇捎谒幕曛竦南?,自那以后,妖怪們都確實安分了許多。
至于為何戈薇會突然出現(xiàn),她出現(xiàn)后覬覦四魂之玉的妖怪也隨之現(xiàn)身...楓婆婆雖然說不清,但她認(rèn)為,這絕非巧合,戈薇與四魂之玉之間必定有著某種聯(lián)系。
夜色如墨,戈薇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草席的粗糙觸感不斷提醒著她——這里不是東京,不是她熟悉的時代。戰(zhàn)國亂世、食人妖怪,還有神秘的四魂之玉,這些本該只存在于歷史和怪談中的事物,此刻卻像夢境般與她纏繞在了一起。
月光透過窗欞,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個剪影,她忽然想起那道如霜的身影:白衣、銀發(fā)、甲胄、佩刀...所以,那不是什么角色扮演,而是一個真正從血與火的戰(zhàn)國時代走來的貴族武士。
這個認(rèn)知,讓她心底涌起一陣戰(zhàn)栗,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莫名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