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鬧鐘炸響的時候,林晚照正被人死死箍在懷里。脖領(lǐng)子后面呼來一股股熱氣,又沉又膩,
壓得她喘不上氣。男人的手臂鐵鉗一樣橫在她胸口,肋骨都快勒斷了。她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放大版的顧慎之。他閉著眼,睫毛長得不像話,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條冷淡的線。
睡著了也一副英挺精致、生人勿近的爺相。林晚照心頭一哆嗦,胃里翻江倒海。不是心動,
是純粹的條件反射,想吐。這場景她太熟了。熟得像是按了重播鍵,一天一遍,永無止境。
今天,是她被困在“顧慎之求婚日”這鬼地方的第九十九天。她深吸一口氣,
沒試圖掰開他胳膊。試過了,沒用,九十九次了,這男人睡著了力氣也大得嚇人,
她永遠掙不脫。她只是木然地躺著,等。五、四、三、二、一。鬧鐘第二次響起,
是顧慎之那個專用的、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機械音。幾乎同時,
橫在她身上的手臂非常自然地松開,收了回去。男人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慵懶的鼻音,
眼睫毛顫了顫,睜開。四目相對。顧慎之的眼睛很好看,深褐色,
看人的時候總帶著點兒不經(jīng)心的打量,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但此刻,
那里面盛著恰到好處的、剛醒的柔和。他嘴角牽起一個極微小的弧度,俯身過來,
下巴蹭蹭她的發(fā)頂,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早,顧太太。
”Daily mission(日常任務(wù))開始了。林晚照沒吭聲,心里冷得像冰。
第一次聽到這稱呼,她心跳差點停擺,感動得想哭,以為苦盡甘來,熬出頭了?,F(xiàn)在?
去他媽的顧太太。他湊過來要親她,林晚照猛地一偏頭。那個帶著薄荷味的吻落了空,
印在她臉頰上。顧慎之頓住了,撐起身,仔細看她?!皼]睡好?”他手指拂過她眼角,
“還是……緊張?”他眼底有細細碎碎的光,像是真的很關(guān)切。演得真像。林晚照想。
天天演,場場不落,他不膩,她也看膩了。“沒事?!彼崎_他坐起來,聲音干巴巴的,
“起床吧?!卑凑談”荆裉焓莻€大日子。顧慎之要求婚,在她生日這天,
給她一個“微不足道”的盛大驚喜。浴室里,水聲嘩嘩。顧慎之在洗澡。
林晚照站在洗手臺前刷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底下兩團青黑,
像個被抽干了魂的玩偶。鏡子邊貼著一張便簽紙,龍飛鳳舞的字跡,
是顧慎之昨晚臨睡前寫的?!巴硗?,今晚七點,空中花園餐廳,
記得穿我送你的那條白色鑲鉆裙子?!焙竺孢€畫了個丑了吧唧的笑臉。
她面無表情地扯下便簽,揉成一團,精準地扔進馬桶,按水沖走。白色垃圾桶里,
安靜地躺著另外九十八張一模一樣的紙團。第一次,她對著這張紙條又哭又笑,像個傻子。
慎重地把它夾進最喜歡的書里,以為會珍藏一輩子。第二次,她小心翼翼把它收進抽屜。
第三次,她隨手丟桌上。第十次,她開始扔進垃圾桶。第五十次,
她發(fā)明了沖馬桶這項娛樂活動??上?,無論她怎么做,第二天清晨,
一張嶄新的、筆跡一模一樣的紙條總會準時出現(xiàn)在鏡子邊上。連同上面那個丑得要死的笑臉,
都會一絲不差地復(fù)刻。這個世界像個龐大的程序,所有人都按設(shè)定好的代碼運行。只有她,
一個不小心卡進了 bug 的玩家,被迫一次次讀檔重來。吃早餐時,
顧慎之坐在長桌對面看財經(jīng)報紙。陽光透過落地窗,給他周身鍍了層金邊。他手指修長,
慢條斯理地翻過一頁,手邊的咖啡冒著熱氣。完美得像幅畫。
傭人張媽端上來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煎蛋,培根,蔬菜沙拉,還有一杯鮮榨橙汁。
“林小姐,生日快樂?!睆垕屝χf,臉上的褶子都擠在一起,“今天可有口福了,
先生特意吩咐廚房給您做了最喜歡的紅絲絨蛋糕,晚上吃?!绷滞碚漳弥孀拥氖诸D住了。
第一次,她受寵若驚,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謝謝。顧慎之討厭甜食,但記得她喜歡,
還特意吩咐……那時候她真以為自己撼動了這座冰山。第五次,
她發(fā)現(xiàn)張媽的祝詞一個字都不會變,連臉上的笑容,嘴角彎起的弧度都毫厘不差。第三十次,
她試圖告訴張媽,“別做了,我不想吃蛋糕”,或者說“換巧克力味的”。
張媽只會茫然地看著她,然后繼續(xù)笑著說:“今天可有口福了,
先生特意吩咐廚房給您做了最喜歡的紅絲絨蛋糕,晚上吃。”程序不會有意外。今天,
第九十九次,林晚照抬起頭,看著張媽,一字一頓地說:“張媽,
你兒子今天放學(xué)會被籃球砸到腦袋,輕微腦震蕩,你去學(xué)校接他去醫(yī)院。
”張媽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甚至是慈愛地看了她一眼:“林小姐真會開玩笑,快吃早餐吧,
要涼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進了廚房。對面的報紙放下,顧慎之看向她,微微蹙眉:“晚晚,
怎么了?不舒服?”“沒有?!绷滞碚盏皖^,用力叉起一塊煎蛋,塞進嘴里。味同嚼蠟???,
沒用的。她試過告訴顧慎之今天是循環(huán),說他是 NPC,說她不想嫁了。
結(jié)果就是被他皺著眉頭壓去私人醫(yī)院,從頭到腳查了一遍,
最后心理醫(yī)生委婉地建議她可能壓力太大,需要放松。他于是推了所有工作,
“陪”她“放松”了一整天。結(jié)果晚上七點,她還是“準時”出現(xiàn)在了空中花園餐廳,
穿著那條白色鑲鉆的裙子,看著他從絲絨盒子里掏出那枚鉆戒?!巴硗恚?/p>
”顧慎之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他放下報紙,語氣隨意得像在問今天天氣怎么樣,
“下午我讓司機送你去工作室?然后直接去餐廳?嗯?”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林晚照捕捉到了。只有她知道,這是他極度緊張時的小動作。
哪怕是在這循環(huán)了九十九遍的“程序”里,這個設(shè)定的細節(jié)依然存在。第一次,
她緊張又興奮,根本沒注意。第十次,她發(fā)現(xiàn)了他這個細微的破綻。原來運籌帷幄的顧慎之,
求婚也會緊張。第五十次,她只覺得可笑。緊張?緊張個屁。
不過是代碼運行到那里的一個固定參數(shù)罷了?!班??!绷滞碚諒谋亲永锖叱鲆宦?,算是回答。
顧慎之似乎松了口氣,又拿起報紙,掩飾性地喝了一口咖啡??矗绦蝽樌七M,他很滿意。
林晚照放下叉子?!拔页院昧??!彼鹕硐胱??!暗鹊取!鳖櫳髦凶∷?。他站起來,
繞過長長的餐桌,走到她面前。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深藍色絲絨盒子。
“生日禮物?!彼蜷_盒子。里面躺著一條鉆石項鏈。主鉆碩大,切工完美,
在他指尖閃著冷硬刺眼的光。蒂芙尼的經(jīng)典款。第九十九次了。第一次,她捂著嘴,
眼淚唰地掉下來,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第三十次,她開始估算這項鏈值多少錢,
夠不夠她跑路。第五十次,她琢磨著能不能用這項鏈勒死他試試,
雖然明知道第二天一切又會重置。今天,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顧慎之拿起項鏈,
繞到她身后。微涼的指尖劃過她的脖頸,戴好搭扣。鉆石沉甸甸地墜在她鎖骨之間,像塊冰。
他雙手撫著她的肩膀,把她轉(zhuǎn)向墻邊那一人多高的裝飾鏡。他站在她身后,
下巴輕蹭她的鬢角,看著鏡子里?!跋矚g嗎?”他的目光在鏡子里與她交匯,
帶著一種沉靜的、勢在必得的期待。第一次,她紅著臉點頭,
聲音蚊子似的:“喜歡……太貴重了?!彼?,吻她發(fā)頂:“配你剛好。”現(xiàn)在,
林晚照看著鏡子里。男人英俊,女人蒼白,脖子上掛著亮閃閃的石頭,
像一場精心布置的舞臺劇。她突然就覺得無比厭倦。第九十九天了。
她被這段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冰冷徹骨的“愛情”,被這個無限循環(huán)的求婚日,
囚禁了快要一百天。她受夠了。一股邪火毫無預(yù)兆地竄上來,燒光了她所有的麻木和忍耐。
去他媽的情節(jié)!去他媽的顧太太!她猛地抬手,抓住那條項鏈,用力一扯!搭扣崩開,
細細的鏈子斷裂。那顆巨大的鉆石砸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一聲“叮——”,
蹦跶了幾下,滾到了桌腳不動了。整個餐廳死寂。張媽躲在廚房門口,驚愕地捂著嘴。
顧慎之臉上的柔和瞬間凍結(jié),碎裂,一點點沉下去,
變成一種純粹的、毫不掩飾的錯愕和陰沉。他盯著地上那顆鉆石,像是看不懂發(fā)生了什么。
這是他程序里沒有寫過的情節(jié)。林晚照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他終于不端著他那副完美情人的架子了。她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驟然陰鷙的眼睛,扯出一個笑。
“顧慎之,”她說,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戲演夠了嗎?”顧慎之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項鏈,我收了九十八次了。”林晚照指著地上那玩意兒,“第一次我高興得快瘋了,
覺得你他媽終于眼里有我了。第十次,我覺得別扭。第三十次,我膩了。第五十次,我惡心。
今天,”她頓了頓,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往外蹦?!拔?、他、媽、的、想、吐。
”顧慎之的臉徹底沉了下來,像是風(fēng)暴前夕烏云密布的天。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力氣大得嚇人,骨頭都快碎了?!傲滞碚?,”他聲音壓低,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冷厲,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太知道了!”手腕劇痛,卻反而刺激得林晚照更加亢奮,
她甚至笑了起來,“我說我膩了!我看膩了你每天一樣的臉!聽膩了你一樣的話!
過膩了這操蛋的一模一樣的一天!顧慎之,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特浪漫?特深情?
把我當(dāng)傻子耍很有意思?!”顧慎之的眼神變了。里面的錯愕和憤怒慢慢褪去,
換成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銳利得像刀子,幾乎要把她剖開。他沉默了幾秒,開口,
聲音冷得掉冰碴?!耙粯拥囊惶??”他重復(f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天他媽的已經(jīng)重復(fù)了九十九遍了!”林晚照幾乎是吼出來的,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沖進眼眶,不是因為傷心,是憋屈,是憤怒,“每天都是我生日!
每天你都要求婚!每天都是這張紙條!這破項鏈!這該死的紅絲絨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