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冰冷又刺鼻。我閉著眼,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耳邊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杆娴牟粫堰^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是我女友林薇。她似乎離我很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改X干損傷,意識完全喪失,
醫(yī)學上定義為持續(xù)性植物狀態(tài)。」另一個冷靜的男聲回答道,是張醫(yī)生。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宣讀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我的心猛地一沉,
盡管這一切都是我精心策劃的戲?!敢簿褪钦f,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什么都聽不見?」
林薇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試探?!缚梢赃@么理解。」張醫(yī)生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
房間里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我能想象林薇此刻正在打量我,觀察我是否真的毫無知覺。
她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臉上。我極力控制著眼皮和呼吸,保持絕對的靜止。
「真是……可惜了?!沽洲陛p輕嘆了口氣。但這聲嘆息里,我聽不出多少悲傷,
反而更像一種如釋重負。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后續(xù)的護理會很漫長,
費用也不低,你考慮清楚。」張醫(yī)生提醒道,語氣里帶著公事公辦的意味。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沽洲绷⒖袒貞?,聲音忽然變得溫柔而堅定。
這虛偽的表演讓我?guī)缀踝鲊I。腳步聲響起,張醫(yī)生似乎離開了病房。門被輕輕關上。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林薇。還有那該死的、持續(xù)不斷的滴答聲。幾分鐘的絕對寂靜。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然后,一陣細微的窸窣聲傳來。
是林薇在挪動腳步。她走到了床邊。我能感覺到她的陰影籠罩在我身上。「陳默?」
她極輕地喚了一聲,像羽毛拂過。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但身體依舊松弛。
「看來你是真的聽不見了?!顾值吐曌哉Z,像是在確認最后一步。接著,
我聽到她拿出手機。按鍵音清脆地響了幾下?!肝??親愛的……」
她的聲音瞬間變得嬌媚而鮮活,與剛才面對醫(yī)生時的沉痛判若兩人。親愛的?
這個稱呼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猛地刺入我的耳膜?!杆炅耍t(yī)生說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就是個會呼吸的木頭人?!顾恼Z氣輕快,甚至帶著一絲炫耀。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指尖一片冰涼。「嗯,
我也沒想到這么順利……誰知道他這么不經(jīng)撞?!闺娫捘穷^似乎說了什么,
引得她發(fā)出一陣輕快的笑聲。那笑聲尖銳刺耳,狠狠刮擦著我的心臟?!高z產(chǎn)?放心啦,
他爸媽留下的那份意外險,受益人寫的可是我?!埂傅人€(wěn)定幾天,我就著手辦手續(xù),
到時候……都是我們的?!顾龎旱土寺曇?,卻掩不住語氣里的貪婪和興奮。
我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肉里,全靠意志力才維持著呼吸的平穩(wěn)。
巨大的憤怒和荒謬感在我胸腔里瘋狂沖撞。我們在一起三年,我?guī)缀醢岩磺卸冀o了她。
原來所有的溫情和愛意,都是精心編織的陷阱?!负昧耍徽f了,
對著一個活死人打電話怪別扭的。」「嗯,我也愛你,晚上老地方見?!雇ㄔ捊Y束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她又在我床邊站了一會兒。
我感覺到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額頭,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憐憫?!戈惸?,別怪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容易相信別人,也太值錢了?!顾穆曇艉茌p,卻像一把冰冷的銼刀,
慢慢磋磨著我的神經(jīng)。說完,她拿起包,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清脆而歡快。一步步遠離。
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然后又輕輕合上。她走了。確認房間里徹底沒有第二個人的氣息后,
我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天花板一片刺眼的雪白??諝庵羞€殘留著她那款熟悉的香水味。
曾經(jīng)讓我沉醉的甜蜜花香,此刻聞起來卻令人作嘔?!富钏廊恕z產(chǎn)……我們的……」
她剛才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復讀機一樣在我腦海里瘋狂回響。
一股冰冷的、尖銳的恨意從我心底最深處翻涌上來。幾乎要沖破我所有的偽裝。
我猛地咬緊后槽牙,強迫自己將情緒壓下去?,F(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戲,才剛剛開始。
我必須繼續(xù)演下去??纯催@場背叛,最終會走到哪一步??纯此退莻€所謂的“親愛的”,
還能如何表演。2病房的寂靜被再次推開的門打破。腳步聲比林薇的更沉重,帶著一絲猶豫。
「小默……?」一個略顯蒼老、帶著哽咽的聲音響起。是我姑姑。
她粗糙溫熱的手一下子握住了我冰涼的手指,微微發(fā)著抖。「孩子,你怎么就……」
她的話沒說完,變成了壓抑的啜泣。滾燙的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灼燒著我的皮膚。
真正的悲傷是有溫度的,和剛才林薇那冰冷的表演截然不同。我的心像是被泡在酸水里,
又澀又脹。我?guī)缀跻帽M全力,才能遏制住回握她、安慰她的沖動。
「醫(yī)生說……說你會好的,姑姑不信他們胡說……」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強忍著巨大的悲痛。
「你得醒過來,你得好好兒的……」門又被輕輕推開了?!腹霉?,您來了?!?/p>
林薇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沙啞和疲憊。她演得可真像?!皋鞭卑 ?/p>
姑姑的聲音充滿了依賴和脆弱,「這可怎么辦啊……」「姑姑,您別太難過,注意身體。」
林薇走上前,語氣溫柔又沉痛。她輕輕拍著姑姑的背,扮演著一個完美又堅強的未婚妻角色。
「陳默要是知道您這樣,他……他也會難過的。」虛偽的關懷像毒蛇的信子,嘶嘶作響。
我心底的冷意越來越重?!敢院蟆院缶托量嗄懔恕构霉梅次兆×洲钡氖?,
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改@是哪兒的話,照顧陳默是我應該做的?!?/p>
林薇的回答迅速而堅定,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虔誠?!肝覀兪且患胰税??!埂敢患胰恕?/p>
這三個字,此刻聽起來無比諷刺。「醫(yī)藥費方面您別擔心,我還有存款,
而且陳默之前……有份保險,應該能幫上忙。」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那里。
姑姑似乎有些疑惑,但沉浸在悲傷中的她并沒有深想?!刚媸请y為你了……好孩子……」
又一陣虛情假意的安慰后,林薇攙扶著姑姑離開了。說是讓姑姑回去休息,這里交給她。
病房再次恢復死寂。那份被親人真情灼燙的溫暖,還殘留在手背上。
與林薇帶來的冰冷虛偽形成了殘酷的對比。傍晚,護工進來進行例行護理。
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動作熟練而輕柔。在她給我擦拭手臂時,林薇就站在窗邊打電話。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這寂靜的房間里依然清晰可聞?!浮幚砀蓛酎c,
別留下任何麻煩。」「……對,所有渠道都打點好,我不希望出現(xiàn)任何意外?!?/p>
她的語氣冷靜、果斷,甚至帶著一絲狠厲。完全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嬌氣柔弱的林薇。
護工似乎毫無察覺,依舊專注地做著手頭的工作。但我感覺到她擦拭的動作,
幾不可查地停頓了微乎其微的一秒。只有一秒。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林薇很快結束了通話,
轉過身。護工恰好做完護理,端著水盆低頭快步走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林薇走到我床邊,靜靜地站著。她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我。那目光不再是審視或試探,
而像在打量一件即將被處置的物品。冰冷,且不帶任何感情?!负芸炝?。」
她忽然沒頭沒尾地輕聲說了一句。像是對我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這三個字,
卻像一顆冰釘,楔入我的心底。夜深了。林薇在旁邊的陪護床上似乎睡著了,呼吸平穩(wěn)。
我卻在絕對的黑暗中睜著眼,毫無睡意。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
走廊外護士輕微的腳步聲。遠處車輛的鳴笛。以及……極其輕微的,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門,
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沒有腳步聲。一個黑影極慢地閃了進來,動作輕巧得像一只貓。
借著一絲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我勉強辨認出那是白天的護工。她想要做什么?
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全身肌肉下意識地繃緊,但依舊維持著沉睡的表象。她并沒有靠近我。
而是徑直、極其精準地走到了病房的角落。那里放著林薇的包。她蹲下身,
手指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只聽極其細微的“咔噠”一聲。包被打開了。
她從里面快速取出一部手機(那不是我熟悉的林薇日常用的那部),用極快的速度操作著。
屏幕的微光短暫地照亮了她毫無表情的臉。一分鐘后。她將手機準確無誤地放回原處,
拉好拉鏈。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沒有發(fā)出一點多余的聲音。然后,她像來時一樣,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門再次合上,仿佛從未有人進來過。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熟睡”的林薇。以及一個剛剛被埋下的、未知的秘密。這個護工是誰?
她為什么要偷偷查看林薇的另一部手機?她在找什么?或者說,她在幫誰?
無數(shù)的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住我的大腦。這場戲,似乎比我預想的還要復雜。
3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切割成一條條蒼白的光帶。林薇早已起床,正對著鏡子精心化妝。
手機在她指尖頻繁亮起又熄滅。她似乎有些焦躁,不時瞥向依舊“沉睡”的我?!复呤裁创?,
總得等風頭過去點?!顾龑χ捦驳吐暠г梗Z氣不耐?!改抢吓俗蛱煊謥砜蘖艘粓?,
煩死了,還得陪著她演?!埂钢懒耍視M快套到密碼,遺產(chǎn)手續(xù)卡在那兒了……」遺產(chǎn)。
密碼。這兩個詞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她果然一刻都沒忘記。走廊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平穩(wěn)而規(guī)律。是那個護工。林薇立刻收斂了臉上的不耐煩,迅速對著話筒說了句「晚上再說」
,便掛斷了電話。她瞬間切換回那副憂心忡忡的疲憊模樣,變臉之快令人心驚。
護工推著護理車進來,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沉默寡言的樣子?!冈缟虾茫中〗?。」
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冈??!沽洲比嗔巳嗵栄ǎ@得十分疲憊,「麻煩你了,
我今天有點不舒服,可能昨晚沒睡好。」「您多休息,這里交給我?!棺o工開始準備用品,
動作一絲不茍。林薇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忽然狀似無意地開口?!笍埥悖?/p>
你做這行很久了吧?照顧這樣的病人……真是需要耐心。」「十幾年了。」護工頭也沒抬,
專注地調配著消毒液。「也挺辛苦的,賺得不多吧?」林薇慢慢踱步到護工身后?!高€好,
夠生活?!埂赣袥]有想過……換份更輕松、來錢更快的工作?」
林薇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引誘。護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噶晳T了,
做生不如做熟。」「是嗎……」林薇拖長了語調,似乎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氣。
她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身拿起包?!肝页鋈ネ竿笟?,這里交給你了?!归T關上后,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護工。她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護理,專業(yè)而疏離。
仿佛昨夜那個鬼魅般的黑影只是我的幻覺。就在她俯身調整我枕頭的角度時。
她的嘴唇幾乎沒有任何動作,一絲極低極低的氣音,卻清晰地鉆入我的耳中。
「手機……已處理……」我的心臟猛地一跳!她果然知道我是清醒的!她是在向我傳遞信息!
她處理了什么?是怎么處理的?巨大的疑問和一絲微弱的希望交織在一起。
我強行壓制住所有情緒反饋,連眼球都沒有絲毫顫動。絕不能暴露。她很快直起身,
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推著護理車平靜地離開了。整個白天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度過。
林薇回來后心情似乎變好了,甚至哼起了歌。她不再試探我,也不再抱怨。
只是時不時用一種評估貨物的眼神掃過我。仿佛在計算著最后的交割日期。這種沉默的等待,
比惡毒的言語更讓人窒息。傍晚,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打破了這種平靜?!皋鞭苯悖?/p>
默哥他……怎么會這樣!」一個年輕男孩沖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
是和我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兄弟小斌。他頭發(fā)凌亂,眼圈通紅,沖到我的床前,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小斌,你別太激動……」林薇立刻上前阻攔,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悲傷和勸阻。
「醫(yī)生說他需要靜養(yǎng)。」「怎么會出車禍呢?!默哥開車一向最穩(wěn)了!」小斌激動地揮著手,
完全無法接受?!敢馔庹l也說不準……」林薇垂下眼,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
「公司怎么辦?那個新項目的核心代碼只有默哥知道??!」小斌抓著頭發(fā),痛苦地蹲了下去。
「項目……暫時停了吧。」林薇嘆了口氣,「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陳默能好起來?!?/p>
「可是……可是我們投入了那么多……都快成了……」小斌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不甘。
「小斌,聽話,公司的事以后再說?!沽洲钡恼Z氣稍微強硬了一些,「現(xiàn)在別打擾他休息,
好嗎?」她連哄帶勸,終于將情緒激動的小斌推出了病房。門關上的瞬間,
我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極其不耐煩的嫌惡。以及一絲……輕松?
仿佛小斌的到來和公司的困境,只是又一個需要被打發(fā)掉的麻煩。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連我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在她眼里也一文不值。或者說,徹底擺脫與我的一切聯(lián)系,
正是她所期望的。夜深人靜。林薇似乎睡熟了。我卻在反復回想小斌的話。
核心代碼……那不只是公司的心血,
也關聯(lián)著我私下設置的幾個極其隱秘的財務通道和備份信息。
她那么迫切想要弄到的“密碼”,是否與此有關?那個神秘的護工,又是哪一方的人?
她處理了手機,是破壞了什么,還是安裝了什么?無數(shù)謎團在黑暗中盤旋。而我能做的,
只有繼續(xù)等待。和偽裝。4林薇接電話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了。她總是走到病房外的走廊盡頭。
聲音壓得極低,但我能捕捉到零碎的詞?!浮仨毐M快……」
「……他姑姑那邊瞞不了多久……」「……密碼肯定有備份……」每一次通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