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桓去找張靜時,她正在整理黃老板寄來的茶葉出口合同。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筆下,英文單詞寫得工整有力。
何書桓看著明明身著素服,卻依然光彩奪目的依萍有一刻恍惚,“爾豪那邊,還在犟?!?何書桓在她對面坐下。
“意料之中?!?張靜頭也沒抬,“養(yǎng)在蜜罐里的人,哪懂什么叫擔(dān)當(dāng)?!?繼續(xù)在民國做社畜。
她忽然停筆,看向他,“但是,我不得不承認(rèn)你做得很好。很多人會選友誼,或選‘息事寧人’,但你選了正義。”
何書桓苦笑:“可我還是沒讓陸家或者僅僅是爾豪低頭?!?/p>
“不急?!?張靜遞給他一份報紙,上面是她特意圈出的社會新聞,面粉廠,紡織廠等多個工廠克扣工資,因?yàn)閼?zhàn)爭,難民流離失所;而另一邊新政府舉辦舞會歌舞升平,資本家誰誰又聯(lián)姻結(jié)婚,或者又投資了什么生意,慶祝的流水席擺了三天,“你看,可云的悲劇,不是個案。這個時代,太多人被強(qiáng)權(quán)和偏見壓著,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甚至連喊疼的資格都沒有?!?/p>
她頓了頓,聲音輕卻清晰:“我認(rèn)識一些人,他們說,要讓所有受委屈的人都能站著說話,要讓公平不是奢侈品。他們管這叫‘共產(chǎn)主義’?!?/p>
何書桓愣住。他之前也似乎有聽過,但是他的父親不允許他多了解這些內(nèi)容,現(xiàn)在他再次聽到,想到這些新聞,想到可憐的可云,莫名覺得心頭一熱。
“聽杜飛說你們之前整天追著小打小鬧,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跑,不如看看這世界真正在發(fā)生什么。” 張靜把報紙推給他,“等你想明白,或許就知道該怎么讓陸家和爾豪低頭了,不是靠勸,是靠斗爭,讓他看清,他逃避的,從來不止一個可云?!?/p>
三天后,何書桓在申報上發(fā)表了一篇特稿,沒提陸家,只寫了 “一個瘋女人與消失的孩子”,字字泣血,暗指權(quán)貴階層對底層的碾壓。文章一出,上海嘩然。
陸振華看到報紙時,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雪琴在一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肯定是依萍那丫頭搞的鬼!她就是見不得我們家好!”
陸振華卻盯著報紙上 “老鷹‘猛兒’” 的細(xì)節(jié),臉色鐵青:“去把爾豪給我叫來!”
爾豪被父親的眼神嚇得腿軟,在陸振華的逼問下,終于哭著承認(rèn)了一切。陸振華氣得發(fā)抖,想到為自己盡忠一輩子的李副官一家的遭遇,揚(yáng)手就給了爾豪一個巴掌。
雪姨走上去攔住還想要打的陸振華,哭道,“別打了,老爺子,別打了,你要打就打我,當(dāng)時爾豪才多大,他懂什么……是我,都是我的錯?!?/p>
陸振華剛想說什么,又聽雪姨哭訴,“那個時候我只關(guān)心爾豪的名聲,哪里還想到會有今天這個情況,而且當(dāng)時我可是給了他們一大筆錢,誰知道他們過去幾年做了什么,混到如此境地竟然賣起了曾經(jīng)的主子……“
陸振華氣急,罵道,“你還想狡辯!給我把家法請來,請家法!??!“
一旁的女仆愣了,看了一眼抱著爾豪的雪姨不敢動彈,陸振華更氣,看了一眼他的男仆,說,“怎么?我老了,差使不動你們了???!“
那男仆立馬跑去書房,拿了鞭子。
陸振華接過鞭子就朝雪姨抽去,繼續(xù)罵道,“李副官跟著我出生入死幾十年,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你給沒給錢,給了多少錢,你當(dāng)我查不出來?“
雪琴被他打得一哆嗦,卻仍不死心,撲過去抱住陸振華的胳膊哭嚎:“老爺子,我那也是為了陸家的臉面??!一個下人的女兒,怎么配得上我們家爾豪?就算懷了孩子,就算現(xiàn)在人瘋了,來和我們溝通處理就是,何必鬧得人盡皆知……”
“處理?”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張靜扶著李嫂站在那里,李副官跟在身后,脊梁挺得筆直,眼里卻含著淚,“雪琴太太,您說的‘處理’,就是眼睜睜看著可云在貧民窟里生娃,因?yàn)闆]錢治病死去,看著可云瘋癲癲被鐵鏈子鎖了五年嗎?”
雪琴猛地回頭,見是依萍,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好啊,果然是你!你這個白眼狼,早就憋著壞想毀了陸家是不是?帶個瘋婦的爹媽來鬧事,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爸爸最清楚。” 張靜走到陸振華面前,將一個布包遞過去,“這是李副官當(dāng)年被搜走的包袱里剩下的東西,一件打滿補(bǔ)丁的舊軍裝,是爸爸當(dāng)年賞給他的;還有可云小時候您給她編的草老鷹,她說那是‘猛兒’的崽子。您自己看看,這就是您說的‘待他們不薄’?”
陸振華抖著手打開布包,舊軍裝的袖口磨出了洞,草老鷹的翅膀缺了一角,卻被仔細(xì)地用紅線補(bǔ)過。他猛地想起可云小時候總追在他身后喊 “司令老爺”,想起她把草老鷹塞進(jìn)他手里說 “等它長大了替您打仗”,眼眶瞬間紅了。
“老李……” 他看向李副官,聲音哽咽,“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可云?!?/p>
李副官 “咚” 地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司令,屬下不敢怪您,只怪我們命賤,配不上陸家…… 但可云是無辜的,求司令給她一條活路?!?/p>
“起來!” 陸振華一把將他扶起,轉(zhuǎn)身看向爾豪,“你給我跪下!”
爾豪早嚇得魂不附體,“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
“從今天起,你每天去李副官家照顧可云,給她喂藥、擦身、陪她說話,什么時候她能認(rèn)出你,什么時候你能說出那孩子的忌日,什么時候你能讓老李夫婦點(diǎn)頭原諒你,你再給我站起來!” 陸振華的聲音擲地有聲,“家里的月錢停了,你的洋裝、皮鞋全給我換成粗布衣裳,吃不飽飯就自己去掙,好好嘗嘗當(dāng)前可云和我那從未謀面的孫子的苦!”
雪琴還想求情,被陸振華一個眼刀逼了回去:“你也給我禁足!在佛堂里抄一百遍《金剛經(jīng)》,什么時候想明白‘慈悲’二字,什么時候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