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白唬兩句】老少爺們兒娘們兒們盤腿上炕，咱嘮扯個老早年間的硌楞事兒。
那前兒咱關(guān)外還時興穿靰鞡鞋、抽旱煙袋呢，奉天城外五十里老黑山腳底下有個靠河屯，
屯東頭老王家是十里八村頭號大地主，屯西頭老張家窮得叮當(dāng)響，家里就剩個小子叫張全蛋。
這癟犢子玩意兒咋就拱進(jìn)了老王家的高門大院，還成了靠河屯說一不二的主心骨？
您聽我慢慢嘚?！ㄒ韵抡拈_始，
俺就用全乎東北磕兒開整）【一】那是個冒煙兒雪刮得嗷嗷的臘月天兒，
張全蛋把他爹那件露棉絮的破襖裹得緊，趿拉雙張嘴的破棉鞋往屯東頭挪蹭。
河套沿兒的冰溜子結(jié)得比碗口還厚，他肚里那點(diǎn)酸菜沫子早耗溜干凈了，餓得前胸貼后脊梁，
腸子擰勁兒叫喚?！袄贤跫议T檻高，咱這窮骨頭別讓人拿笤帚疙瘩掄出來！
”他蹲在老王家青磚門樓底下捼搓凍紅的耳垂子，
院里飄出來的豬肉燉粉條味兒勾得他直咽哈喇子。門吱嘎一聲開了，
老王家的老管家福貴探出腦袋：“誒媽呀這誰家小子貓這兒擋風(fēng)？麻溜滾蛋！
”全蛋梗脖子站起來：“俺找王老疙瘩！俺爹沒前兒托夢說俺跟老王家有緣份！
”福貴正要罵人，院里傳來個老太太聲兒：“吵吵啥呢？讓那小子進(jìn)來說話！”堂屋炕桌上，
王老疙瘩揣著暖手爐瞇眼打量眼前這瘦桿狼： “你爹張老蔫兒活著前兒欠我三石高粱，
你拿啥還？”全蛋杵那兒像根凍冰棍：“俺渾身就剩二百斤力氣，要不給您扛活頂債？
”旁邊王老疙瘩的獨(dú)生閨女王美玉噗嗤樂了：“爹，這傻狍子挺虎??！
”誰承想王老疙瘩捋著山羊胡咂摸出主意：“頂債不行，但你小子要是樂意倒插門，
給俺老王家當(dāng)上門女婿，那三石高粱就當(dāng)聘禮了！
”全蛋眼珠子瞪得比銅錢大：“讓俺當(dāng)贅婿？您老沒魔怔吧？”美玉跺腳喊爹，
王老疙瘩卻瞅著全蛋腰桿挺直的架勢嘀咕：“這崽子窮是窮，
眼里有股勁兒…”【二】開春兒全蛋就夾著破鋪蓋卷住進(jìn)了東廂房。
老王婆子成天耷拉臉子摔盆打碗：“娶個姑爺頂半拉兒？這瞅著連條看門狗都不如！
”美玉更膈應(yīng)他，新婚夜就把炕席割道印兒：“窮骨頭別想碰俺！俺心里早有人了！
”全蛋瞅著窗戶外頭那輪冷森森的月亮，把棉被往身上一裹：“俺就圖頓飽飯，
誰稀罕碰你這刁婆娘！”第二天雞剛打鳴，福貴就咣咣砸門：“姑爺哎，
老爺讓你跟長工一道下地薅草！”全蛋趿拉著鞋往地里走，
一幫扛活的擠眉弄眼：“瞅這贅婿咋干活兒！”誰尋思全蛋薅草比誰都快，
掄鎬頭刨壟溝兒深淺一般齊，歇?dú)鈨哼€能給老把式修犁杖。
屯親們嘀嘀咕咕：“老張家小子是麻利，可惜嘍…”眼瞅秋收扛麻袋，
二百斤的糧包他一人扛倆，踩著跳板嗖嗖走。王老疙瘩站場院瞇眼樂：“這身板兒不白給！
”美玉卻跟她相好的屯西頭趙家小子趙百田偷摸嘀咕：“瞅他那熊樣！早晚讓他滾蛋！
”【三】變故說來就來。王老疙瘩開冰捕魚掉窟窿里，撈上來就剩一口氣。
臨閉眼前攥著全蛋手腕子：“小子…老王家…托付你了…”完嘍就咽氣了。
老王婆子哭背過氣去，美玉立馬躥騰她娘：“讓這外姓人掌家？不如讓趙百田來當(dāng)管家！
”全蛋頭回急眼，把賬本子啪嚓摔炕上：“爹死前咋說的？這家里里外外俺說了算！
”他連夜翻賬發(fā)現(xiàn)趙百田倒騰老王家糧食，第二天就當(dāng)屯親面把證據(jù)拍出來：“百田哥，
你這賬做得忒埋汰！”趙百田臉上紅白轉(zhuǎn)換，美玉嗷嗷哭鬧，
全蛋直接喊福貴：“拿洋叉把這吃里扒外的玩意兒攆出去！
”完事兒他站碾盤上對長工喊話：“往后誰踏實(shí)干活，年底多分半成糧！?；パ蠊さ?，
別怪俺翻臉！”人群里噼里啪啦響起巴掌——這贅婿好像真不太一樣！
【四】轉(zhuǎn)年小鬼子鐵蹄子踏進(jìn)靠河屯，非要收“出荷糧”。趙百田當(dāng)了維持會副會長，
帶人逼老王家交 double 糧。美玉嚇麻爪了：“要不咱交吧？
”全蛋把鋤桿一橫：“交個屁！屯里老李家孩子都餓浮腫了，咱交了他們吃啥？
”半夜他偷摸把糧食藏地窖，面上堆些霉苞米搪塞。
趙百田帶鬼子來搜倉時急眼了：“肯定讓你調(diào)包了！”全蛋咧嘴樂：“你聞聞這霉味兒，
俺們老王家都快揭不開鍋了！”回頭卻讓福貴給屯里最窮的幾戶送高粱：“悄摸的，別聲張！
”抗聯(lián)隊伍路過借糧，美玉嚇得插門閂。全蛋瞅那隊長凍爛的耳朵，
扭頭就扛出兩袋小米：“拿去！打鬼子缺啥再來！”抗聯(lián)戰(zhàn)士敬禮：“老鄉(xiāng)夠意思！
”美玉第一次正眼瞅她爺們兒——這男人脊梁咋挺得比紅松還直？
【五】最懸乎那回是鬼子小隊長要征老王宅子當(dāng)指揮部。全蛋點(diǎn)頭哈腰遞煙袋鍋：“太君，
這老宅鬧黃皮子，專咬穿黃衣裳的！”夜里他真弄來幾只黃鼠狼崽子塞炕洞，
半夜嗷嗷叫喚伴鬼哭，把鬼子嚇得屁滾尿流蹽了。屯親們拍腿樂：“老王家這姑爺成精了！
”美玉她娘老寒腿犯病，全蛋冒雪上山刨老虎獠子根，凍掉倆手指甲蓋把藥熬上。
老太太喝著藥湯子掉淚：“姑爺啊，娘從前對不住你…”美玉蹲灶坑邊給他手上抹獾子油，
聲兒嗡嗡的：“…疼不？”全蛋呲牙樂：“這算啥？
趕明兒俺把趙百田那王八犢子收拾嘍才叫解恨！”【六】等到小鬼子投降那年，
全蛋早把老王家土地分片包給屯親種，伙同抗聯(lián)端了鬼子炮樓。
慶功宴上屯民們舉碗敬酒：“全蛋哥！往后靠河屯你扛旗！
”美玉紅著臉塞給他荷包蛋：“趁熱乎吃…當(dāng)家的?！痹铝恋貎合聝煽谧宇^回并排坐門檻上。
美聲兒細(xì)溜溜的：“那會兒…俺咋就瞎眼沒瞅出你是塊金疙瘩？
”全蛋瞅著滿天星星樂：“啥金疙瘩？俺就一倒插門的窮小子。
”美玉突然吧唧親他一口：“屁！現(xiàn)在是俺爺們兒！俺當(dāng)家的！”【七】開春兒河水化凍，
嘎嘎冷風(fēng)還帶冰碴兒呢，全蛋就套上破膠皮衩褲下河撈魚。
美玉攥著熱乎貼餅子追到河套沿兒：“虎啊你！凍掉蛋咋整？
”全蛋呲牙樂：“給你撈條開河鯉子熬湯，咱娘喝了下奶…不是，下飯！”美玉臉臊通紅，
把餅子砸他懷里：“臭不要臉！”誰承想河里還真有貨，
全蛋一網(wǎng)兜下去撈著個沉甸甸鐵匣子。撬開一瞅，里頭黃燦燦十來根小黃魚！
美玉腿肚子轉(zhuǎn)筋：“媽呀這啥命??？
”全蛋卻皺眉頭：“八成是前陣子蹽的那個鬼子軍官藏的?！泵烙窬o摟匣子：“咱昧下唄？
”全蛋照她腦門彈個奔兒：“缺德玩意兒！明兒就送區(qū)大隊！
”當(dāng)晚趙百田就領(lǐng)倆二鬼子踹門：“有人舉報你們私藏敵產(chǎn)！”美玉嚇得直哆嗦，
全蛋卻把炕席一掀，露出昨兒剛藏的地道口：“跳！”兩口子鉆進(jìn)去七拐八繞，
竟從河套邊柳毛子叢鉆出來了。美玉呼哧帶喘：“你啥前兒掏的這窟窿？
”全蛋抹把泥臉：“早防著那王八犢子呢！”【八】轉(zhuǎn)天全蛋真揣著小黃魚找區(qū)大隊。
隊長老周拍他肩膀：“好樣兒的！正好用這錢買藥救傷員！
”回頭卻壓低聲：“你們屯趙百田投了國民黨，現(xiàn)在當(dāng)上清剿隊長，正要抓你典型呢！
”全蛋貓回家就把糞叉子磨锃亮。美玉哭嘰嘰：“咱跑吧？”全蛋眼睛瞪溜圓：“跑哪兒去？
咱爹咱娘祖墳都在這兒！”夜里他偷摸把屯里青壯聚到碾坊：“趙百田要禍害咱屯子，
咱能讓他嘚瑟不？”眾人舉鐮刀斧頭：“全蛋哥你說咋整！”機(jī)會來得快。
趙百田娶三姨太擺席，全蛋帶人扮成送菜的混進(jìn)去。新娘子轎剛落地，
全蛋掄起豬肉半子照趙百田腦袋就是一下：“讓你禍害鄉(xiāng)親！”福貴帶人趁機(jī)點(diǎn)炮仗，
噼里啪啦響得跟機(jī)關(guān)槍似的。護(hù)兵嚇麻爪了，全蛋扯嗓子喊：“八路軍打進(jìn)屯了！
”趙百田連滾帶爬蹽沒影了，三姨太掀蓋頭罵街：“啥玩意兒??！老娘還沒拜堂呢！
”【九】夏鋤時候區(qū)大隊傳來信兒：國民黨要抓壯丁修工事。
全蛋站房頂上敲破鑼：“老少爺們兒聽好嘍！跟俺進(jìn)山躲反，咱不能給反動派當(dāng)炮灰！
”烏泱泱跟走三百多口子，全蛋領(lǐng)他們在老黑山石砬子后頭搭窩棚。
美玉挺著大肚子發(fā)窩頭：“省著點(diǎn)吃，秋糧下來前就這點(diǎn)嚼咕了！
”誰承想趙百田帶兵封了山，放火燒山想把人們逼出來。濃煙咕咚的，
全蛋把濕棉襖往美玉頭上一蒙，自己光膀子往火里沖：“跟俺蹽！東面溝塘子沒火！
”眾人跟頭把式跑到安全地界，回頭瞅全蛋后背燎起一溜大水泡。
老李家媳婦撲通跪下：“全蛋哥，
以前俺還笑話過你倒插門…”全蛋疼得呲牙咧嘴：“扯這干啥？趕緊給孩子喂奶去！
”【十】美玉在山窩棚里提前發(fā)動了。接生婆急得轉(zhuǎn)磨磨：“胎位不正?。?/p>
”全蛋攥著美玉手脖子：“媳婦你挺?。“吵宿D(zhuǎn)給你聽！
”破鑼嗓子嗷嗷喊《王二姐思夫》，美玉又哭又笑：“別嚎了！再嚎孩子嚇回去了！
”正好區(qū)大隊端了趙百田老巢趕來救援，衛(wèi)生員趕緊打針接生。胖小子呱呱落地時，
山外頭鞭炮齊鳴——解放了！全蛋抱著兒子站山頂上，瞅見屯里人來接他們。
福貴哭嘰嘰：“姑爺啊，老王家宅子讓炮崩塌角了…”全蛋把兒子舉高高：“塌就塌！
咱重蓋！蓋大瓦房讓全屯?。 泵烙窨克绨蛏希骸霸奂夷阏f了算！
”全蛋瞅著懷里的崽和身邊的媳婦，眼圈突然紅了：“爹啊，你讓俺倒插門，
俺沒給老張家丟人吧？”【十一】解放后頭個年關(guān)，靠河屯分浮財。
區(qū)工作隊老周讓全蛋主持，這貨站碾盤上舉賬本子：“趙百田家搜出三十八件皮襖，
咱按戶頭抓鬮分！光棍老李頭優(yōu)先挑！”底下嗷嗷叫好。美玉捅他后腰眼：“虎啊你！
那件貂絨的咱自己留件唄？”全蛋瞪眼：“留啥留？咱身上棉襖又不是漏腚！
”分地那年更熱鬧。全蛋拿皮尺量地壟溝，從屯東頭走到屯西頭，腳底板磨出大泡。
老王婆子拄拐棍指地頭：“那疙瘩五畝好水田是咱老王家祖產(chǎn)！”全蛋梗脖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