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瀝十年,冬雪覆了京城。鎮(zhèn)北侯府的喜轎從側(cè)門入,沒有鼓樂喧天,
沒有賓客盈門——蘇清晏嫁顧昀庭,本就是場權(quán)衡利弊的交易。她是鎮(zhèn)國將軍蘇策的獨女,
他是手握兵權(quán)的鎮(zhèn)北侯,這場聯(lián)姻,不過是皇室用以制衡兵權(quán)的棋子。掀蓋頭時,
顧昀庭的指尖帶著酒氣,眼神冷得像殿外的冰?!疤K清晏,”他捏著她的下巴,
力道大得讓她疼出淚,“別妄想用蘇將軍的權(quán)勢逼我對你好,更別肖想侯夫人之外的東西。
”紅燭燃了半宿,他沒碰她,轉(zhuǎn)身去了書房。蘇清晏坐在鋪滿花生桂圓的喜床上,
直到燭火燃盡,指尖攥著的紅綢被捏得發(fā)皺。她曾偷偷見過顧昀庭——那年上元節(jié),
他護(hù)著尚書之女林婉柔穿過人流,眼底的溫柔能溺死人。那時她還不知,自己未來的丈夫,
心早給了別人。侯府的日子,是日復(fù)一日的冷。蘇清晏住西跨院,
院里只有一個老仆和忠心侍女晚翠。顧昀庭每月只來兩三回,每次都是醉醺醺的,
要么倒頭就睡,要么冷言冷語:“蘇策又在朝堂上針對我?你這個做妻子的,
倒會替你父親傳話?!彼虢忉?,說父親從未讓她做過眼線,可話到嘴邊,
總被他的冷漠堵回去。三月初,她親手繡了個護(hù)膝,想送給他——他常年在軍營,
膝蓋受不得寒??勺叩綍客?,卻聽見林婉柔的聲音:“昀庭,蘇清晏會不會不高興?
我總來侯府,怕她誤會?!薄罢`會?”顧昀庭的笑聲帶著嘲諷,“她不過是個擺設(shè),
你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碧K清晏攥著護(hù)膝的手猛地收緊,繡線扎進(jìn)掌心,
滲出血珠。她默默轉(zhuǎn)身,把護(hù)膝扔進(jìn)了炭火盆?;鹧嫣蝮轮\緞,想吞掉她那點可憐的期待。
端午那日,宮里賞了支鎏金嵌寶鳳釵,成色極好,是當(dāng)年先皇后的舊物。顧昀庭回來時,
把鳳釵扔在蘇清晏面前的妝臺上,聲音平淡:“明日送去尚書府,給柔兒。
”蘇清晏的指尖頓在梳妝匣上,那匣子里只有一支素銀簪,是她從蘇家?guī)淼?。“侯爺?/p>
”她抬頭,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是宮里賞給侯夫人的?!薄昂罘蛉??
”顧昀庭嗤笑一聲,俯身捏住她的臉,“你也配提‘侯夫人’?若不是蘇策以兵權(quán)相逼,
這位置輪得到你?柔兒才該是我的妻子,你不過是個占了位置的贗品。
”他的話像淬了冰的刀,扎進(jìn)她心口。她想起父親送她出嫁時的叮囑:“清晏,
在侯府好好過日子,別惹昀庭生氣,蘇家不能沒有鎮(zhèn)北侯的支持?!笨伤僭趺慈蹋?/p>
也換不來他半分尊重。第二日,蘇清晏沒去尚書府。她把鳳釵鎖進(jìn)妝匣,
想留一點屬于“侯夫人”的體面。可顧昀庭回來時,當(dāng)場發(fā)了火——他把妝匣摔在地上,
那支鳳釵滾到他腳邊:“蘇清晏,你聽不懂人話?我讓你送出去,你敢不聽?
”蘇清晏撲過去想撿,卻被他推倒在地。她看著鳳釵上的寶石碎裂,
像看到自己支離破碎的心?!邦欔劳ィ彼吭诘厣?,聲音沙啞,“我是你的妻子,
不是你隨意打罵的奴才?!薄捌拮??”他蹲下來,捏住她的下巴,眼底滿是暴戾,“你配嗎?
當(dāng)初若不是你設(shè)計讓柔兒落水,害她身體病弱,她怎會不肯嫁我?蘇清晏,
你這心機(jī)深沉的女人,我沒休了你,已是仁慈。”他口中的“設(shè)計”,
不過是當(dāng)年林婉柔落水,她恰好路過救了人,卻被林婉柔反咬一口,說她推人下水。
顧昀庭從未問過她一句真相,只信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那晚,顧昀庭宿在了西跨院。
他動作粗暴,沒有半分溫柔,像是在發(fā)泄怒火。蘇清晏咬著枕巾,
眼淚無聲滑落——這就是她的丈夫,在他眼里,她連個娼妓都不如。七月,蘇清晏查出懷孕。
晚翠喜極而泣,勸她:“夫人,有了孩子,侯爺總會對您好些的。”她也抱著一絲期待,
小心翼翼地護(hù)著小腹,想找個機(jī)會告訴顧昀庭。可沒等她開口,林婉柔就來了侯府。
她穿著一身素白衣裙,捂著臉哭:“清晏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聞不得藥味,
昀庭他……他也是沒辦法?!碧K清晏愣了愣,才看見顧昀庭跟在后面,
臉色陰沉:“柔兒懷了身孕,聞不得你院里的藥味——你這幾日就搬去東跨院,那里偏,
不會打擾到柔兒?!睎|跨院久無人住,漏風(fēng)漏雨,連炭火都沒有。蘇清晏攥著帕子,
聲音發(fā)顫:“侯爺,我也懷了孩子,東跨院太冷,我怕……”“怕什么?”顧昀庭打斷她,
眼神冷得像冰,“你身子骨不是一向硬朗?柔兒懷的是我的孩子,金貴得很,
你不能委屈了她?!彼麤]問過她懷的孩子,沒關(guān)心過她會不會冷、會不會難受。蘇清晏的心,
一點點沉下去。她沒再反抗,默默收拾東西,搬去了東跨院。東跨院的夜,冷得刺骨。
蘇清晏裹著薄被,小腹隱隱作痛。晚翠想去找顧昀庭,被她攔住:“別去了,他不會來的。
”可腹痛越來越劇烈,到后半夜,她身下滲出了血。晚翠嚇得魂飛魄散,
冒雪跑去書房找顧昀庭,卻被告知“侯爺陪林小姐看雪,不準(zhǔn)打擾”。等顧昀庭終于過來時,
蘇清晏已經(jīng)昏迷在地,身下的血染紅了床單。他抱著她往臥房跑,手都在抖,
卻還是嘴硬:“蘇清晏,你要是敢把孩子弄沒了,我饒不了你?!碧t(yī)趕來時,
搖著頭嘆氣:“侯爺,夫人胎氣已散,孩子保不住了。她本就體虛,又受了寒,
以后……怕是很難再受孕了?!鳖欔劳ソ┰谠?,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蘇清晏,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絲慌亂。他從未想過,這個他一直忽視的女人,會為他懷孩子,
也會因為他的冷漠,失去孩子??蛇@份慌亂,很快被林婉柔的哭聲打斷。她扶著腰,
怯生生地說:“昀庭,都怪我,若不是我怕藥味,姐姐也不會……”“不關(guān)你的事。
”顧昀庭立刻安撫她,轉(zhuǎn)頭看向蘇清晏時,眼神又冷了下來,“是她自己不小心,
跟你沒關(guān)系?!碧K清晏醒過來時,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她閉上眼睛,
兩行清淚滑落——她的孩子沒了,她的丈夫,卻在安慰別的女人。這一刻,她徹底心死。
蘇清晏病了一個月。這一個月里,顧昀庭只來看過她一次,還是因為蘇策派人來問。
他站在床邊,語氣平淡:“你好好養(yǎng)著,別讓蘇策誤會我苛待你。”她沒說話,
只是看著帳頂?shù)幕y,心里盤算著離開。等她能下床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和離書。
晚翠看著她一筆一劃地寫,哭著勸:“夫人,您別傻了,和離后您一個女子,怎么生活?
侯爺他只是一時糊涂,總會明白您的好的。”“他不會明白的?!碧K清晏放下筆,
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晚翠,我在侯府住了三年,忍了三年,我失去了孩子,
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也失去了所有期待。再待下去,我會瘋的。
”她把和離書放在顧昀庭的書房桌上。顧昀庭回來時,看到和離書,當(dāng)場就撕了:“蘇清晏,
你鬧夠了沒有?和離?你以為顧家的侯夫人是你想當(dāng)就當(dāng),想走就走的?”“顧昀庭,
我不是鬧?!彼驹谒媲埃凵窭餂]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決絕,“三年來,我恪守本分,
對你百依百順,可你給了我什么?羞辱、冷漠、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受夠了,我要離開。
”“你敢!”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她的骨頭,“蘇清晏,你要是敢走,
我就撤了蘇策的兵權(quán),讓蘇家滿門抄斬!”“你不會的?!彼粗Z氣篤定,
“你需要蘇家的兵權(quán)來制衡皇室,你不會因為我,毀了你的前程。顧昀庭,你我之間,
本就是場交易,如今交易結(jié)束,我們兩清?!鳖欔劳ケ凰林幸?,臉色鐵青。
他看著蘇清晏決絕的眼神,知道她是真的想走??伤桓市摹?xí)慣了她的順從,
習(xí)慣了她的付出,哪怕他不愛她,也不想讓她離開。沒過幾日,蘇策親自來了侯府。
他看著女兒蒼白的臉,心疼得紅了眼,直接把一份和離書拍在顧昀庭面前:“顧昀庭,
我女兒在你侯府受了三年苦,我不能再讓她委屈。這和離書,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蘇策手握重兵,顧昀庭不敢得罪。他盯著和離書,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簽了字。
蘇清晏拿著和離書,走出了鎮(zhèn)北侯府。她沒回頭,也沒帶走侯府的任何東西,
只帶著晚翠和那支素銀簪。侯府的朱漆大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像關(guān)上了她前半生的所有痛苦。
離開京城后,蘇清晏去了江南。她在蘇州城外的小鎮(zhèn)上租了個小院,院子不大,
卻有一方藥圃——她自小跟著祖母學(xué)過醫(yī)術(shù),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小鎮(zhèn)的人都很和善。
隔壁的王嬤嬤見她一個女子帶著侍女獨居,常來送些自家種的蔬菜;鎮(zhèn)上的老大夫李伯,
聽說她懂醫(yī)術(shù),邀她去醫(yī)館幫忙。蘇清晏漸漸找回了自己,她不再是那個忍氣吞聲的侯夫人,
而是能救死扶傷的蘇大夫。她的醫(yī)術(shù)很好,尤其擅長調(diào)理女子身體。有個婦人多年不孕,
被她調(diào)理了半年就懷了孕;還有個孩童得了怪病,高燒不退,她用偏方救了孩子的命。
漸漸地,“蘇大夫”的名聲在小鎮(zhèn)上傳開,每天來醫(yī)館找她看病的人絡(luò)繹不絕。
晚翠看著她忙碌卻充實的樣子,終于放下心:“夫人,您現(xiàn)在這樣,比在侯府開心多了。
”蘇清晏笑著點頭。她坐在藥圃里翻曬草藥,陽光落在她身上,暖得讓人心安。她以為,
她再也不會和顧昀庭有任何牽扯,可命運,卻不肯讓她徹底安寧。顧昀庭在蘇清晏走后,
才漸漸發(fā)現(xiàn)不對勁。侯府里沒有了她煮的醒酒湯,沒有了她為他縫補(bǔ)的衣物,
沒有了她默默收拾書房的身影,連空氣都變得冷清。他一開始沒在意,依舊和林婉柔來往。
可沒過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林婉柔的不對勁——她嘴上說懷了孕,卻從不忌嘴,
還偷偷吃活血的藥材;她每次來侯府,都要打聽侯府的賬目,甚至想插手府里的事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