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外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那盞刺目的紅燈依舊亮著，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宣告最終的審判。
警方人員拿著那袋至關重要的物證暫時離開了，留下的話卻像余燼，在死寂的走廊里暗暗燃燒，灼燒著每個人的神經。技術恢復需要時間，而他們，只能在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煎熬。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周婉靠在林啟山懷里，眼神空洞，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身體偶爾無法抑制的、細微的抽搐。林啟山一遍遍撫摸著她的后背，目光卻同樣失去了焦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顧景琛靠墻站著，雙臂緊緊環(huán)抱在胸前，這是一個防御性的姿勢。他試圖維持冷靜，分析各種可能性，但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回放著與林薇最后一次見面的畫面
他推開她遞來的禮物，腕表摔落在地發(fā)出刺耳的脆響，以及她那一刻驟然灰敗下去、空洞得可怕的眼神。
當時他只覺厭煩，此刻回想，那眼神里蘊含的東西，讓他心底那股寒意越來越濃。他煩躁地松了松領帶，第一次覺得這昂貴的布料如此勒人。
陸珩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快速地點著膝蓋，泄露著他內心的焦躁和不耐。
他更多是在計算這場意外帶來的損失和麻煩，公關方案在腦中飛快掠過，但偶爾，當他目光掃過那扇緊閉的門，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茫然會悄然浮現(xiàn)——那個在他印象里只會算計和糾纏的女人，究竟遇到了什么，會選擇如此極端的方式？
沈言星蹲在角落，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隊友那些調侃的話、她坐在長椅上蒼白安靜的樣子、自己每次不耐煩的躲避……所有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心慌意亂，一種模糊的、卻沉重的負罪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傅云深則依舊在與醫(yī)院的專家低聲交流，語速很快，專業(yè)術語不斷冒出，試圖從醫(yī)學角度抓住任何一絲渺茫的希望。但他的余光，總會不受控制地瞥向家屬區(qū)，尤其是那對瞬間垮掉的父母。
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睛里，罕見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困惑和……難以言喻的沉悶。他想起助理匯報她來找他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電話里朋友提到的“心理衛(wèi)生科”建議。這些碎片無法拼湊，卻像細小的沙礫，硌在他嚴謹思維的光滑表面。
就在這片死寂的、各自沉浸在不同痛苦和焦慮中的氛圍里，一陣略顯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傳來。
是顧景琛的私人助理，一位精明干練的年輕人。他快步走到顧景琛身邊，臉色凝重地遞上一個平板電腦，壓低聲音：“顧總，您之前讓我盡快整理林薇小姐近期的所有行蹤和通訊記錄，初步有一些發(fā)現(xiàn)……我覺得，需要立刻給您過目?！?/p>
他的聲音雖然低，但在落針可聞的走廊里，依然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
瞬間，所有的目光——茫然的、焦躁的、愧疚的、專業(yè)的——全都聚焦了過去。
顧景琛猛地抬起頭，一把抓過平板，指尖甚至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屏幕上是一個加密文件夾，助理點開其中一個文件。
那是一份銀行流水記錄的截圖。時間顯示是兩個月前。一筆不小的款項，從林薇的一個私人賬戶轉出，收款方是一個……全國高中生籃球聯(lián)賽組委會的指定賬戶！備注欄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匿名贊助。
“這是……”顧景琛的眉頭死死擰緊。林薇？贊助籃球聯(lián)賽？她什么時候對體育事業(yè)這么熱心了？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角落里的沈言星！
沈言星也聽到了，他愕然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失，眼睛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全國聯(lián)賽……那是他夢想已久卻因經費問題差點錯過的機會！后來教練突然說找到了匿名贊助商……怎么會……怎么會是林薇？那個他以為只會用錢來侮辱他的林薇？
緊接著，助理滑動屏幕，是另一份記錄。幾周前，林薇的賬戶有一筆支出，用于支付給一家本市知名的信息安全咨詢公司。
而經過初步查證，那家公司幾乎在同一時間，完成了一項針對某家正與顧氏集團競標重要項目對手公司的網絡漏洞掃描和風險評估，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被匿名發(fā)送到了顧景琛一位得力下屬的加密郵箱里。
當時下屬還以為是某個不愿透露姓名的合作伙伴提供的幫助，并未深究。
顧景琛看著那份熟悉的報告標題，呼吸猛地一滯！那個項目他贏得異常順利，原來……根本不是運氣？！是她？那個他認定只會添亂、甚至可能竊取機密的繼妹，在暗中幫他？為什么？她圖什么？
助理的聲音更加低沉，帶著一絲不確定：“還有，顧總……我們調取了林薇小姐最后一段時間的部分行車記錄和零星的通話錄音碎片……
發(fā)現(xiàn)她曾多次在深夜前往城西那片待開發(fā)的廢棄廠區(qū)附近，似乎……與一些社會上的人員有過接觸，但具體內容因為環(huán)境嘈雜，聽不清……
時間點，大概在沈言星同學之前被一群混混糾纏找麻煩之后不久……然后，那群混混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了……”
“轟——！”
像是一道驚雷在沈言星腦海里炸開！
他被混混糾纏那件事，他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對方突然消失了……難道……難道是林薇……？她去找了那些人？她怎么敢？她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去那種地方？！為了他？
巨大的沖擊讓他猛地站了起來，身體晃了晃，臉上徹底沒了人色。
而一直沉默旁聽的陸珩，臉色也驟然變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一樁事。他主導的一個海外并購項目在最后關頭，對方突然設置了一個非常陰險的法律陷阱，差點讓他功虧一簣。
當時，是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情況下，他偷聽到對手公司兩個高管在洗手間得意地閑聊，才驚險地察覺并規(guī)避了風險。他一直以為是運氣。
但現(xiàn)在……一個可怕的聯(lián)想擊中了他。
他猛地看向顧景琛的助理，聲音嘶啞地插話：“那個法律陷阱被曝光的時間……是不是就在林薇去過那家俱樂部、‘偶遇’我和客戶之后沒多久？！”
他甚至記得，當時她離開后，他還因為覺得丟人而仔細檢查過談話的包間，擔心她是不是放了竊聽器之類的東西，結果一無所獲。
但如果……她根本不是來糾纏他的，而是故意用那種方式出現(xiàn)，制造混亂，真實目的是為了……讓他有機會聽到那段關鍵的對話？！
這個念頭太過荒謬，卻又瘋狂地契合了時間點！
傅云深不知何時也停止了與醫(yī)生的交談，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著。他的目光變得極其深邃，落在平板上那些冰冷的交易記錄上，又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男人臉上震驚、難以置信、甚至開始崩塌的表情。
他想起她唯一一次來德雅醫(yī)院找他時，那被助理描述為“情緒不穩(wěn)定”、“可能想糾纏”的行為。現(xiàn)在想來，那蒼白臉色下強撐的鎮(zhèn)定，那被拒絕后幾乎要碎裂的眼神……那真的只是單純的“糾纏”嗎？
還有那張被警方帶走的、畫著藥片的舊紙條……一個模糊的醫(yī)學名詞閃過他的腦海，讓他向來平穩(wěn)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所有看似毫無關聯(lián)的、被他們貼上“麻煩”、“花心”、“別有用心”標簽的事件碎片，此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拉扯著，試圖拼湊出另一幅完全不同的圖景。
一幅……他們從未想過、也拒絕去相信的圖景。
走廊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恐怖的死寂。
只剩下?lián)尵仁覂葍x器冰冷的滴答聲，穿透門板，一聲聲，敲打在每個人驟然被愧疚和震驚撕扯得鮮血淋漓的心上。
真相的冰山，才剛剛露出一角。
而那冰冷的寒意，已足以將他們徹底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