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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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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是死一樣的寂靜。

系統(tǒng)那句“祝您生活愉快”的余韻,像毒液一樣緩慢滲透進每一寸思維,帶來一種冰冷而徹底的虛無。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絕望——那些過于濃烈的情緒,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消耗中燃燒殆盡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荒蕪的平靜。

塵埃落定。

她失敗了。被永遠地放逐在了這個華麗的囚籠里。

林薇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交疊放在膝上的手。Valentino的紅裙像一灘濃得化不開的血,襯得她皮膚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指甲修剪得完美圓潤,剛剛還精心涂上了裸色的護甲油。

她看了很久,然后,非常緩慢地,抬起右手。

沒有顫抖,沒有遲疑。動作穩(wěn)定得近乎詭異。

她張開五指,然后,慢慢收攏。不是握拳,而是用修剪得尖利的指甲,精準(zhǔn)地、狠狠地,掐進了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嬌嫩的皮膚里。

用力。再用力。

尖銳的刺痛感傳來,清晰而深刻。

皮膚先是泛白,然后迅速浮現(xiàn)出幾個深紫色的月牙形凹痕,緊接著,細細的血珠從邊緣滲了出來,像紅裙子上掉落的幾顆微小珠粒。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幾縷血絲蜿蜒而下,感受著那與內(nèi)心巨大空洞相比、微不足道卻切實存在的疼痛。

這痛楚,不再是為了求救,也不再是為了維系那可笑的假面。

這是一種確認。

確認她還活著,確認這具身體依舊能感受到刺激,確認……她接下來要做的事,需要這具還能感知痛苦的軀殼。

她松開手,抽過一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按在傷口上,拭去那點血跡。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只是擦掉一點不小心沾上的水漬。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拿出遮瑕膏,仔細地將那圈新鮮的齒痕和掐痕遮蓋得一絲不露。完美無瑕。

做完這一切,她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奢華,精致,每一件擺設(shè)都價值不菲,卻冰冷得像博物館的陳列室。這里從來都不是她的家。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臉上重新掛上那種無懈可擊的、帶著淡淡慵懶和疏離的微笑——這面具已經(jīng)長在了她的臉上,成為她最后一件衣服。

她打開門,走下樓梯。

周婉正在客廳里插花,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臉上立刻漾開溫柔的笑意:“薇薇,今天這裙子真漂亮,像朵嬌艷的紅玫瑰?!彼⒁獾脚畠核坪醣绕綍r更蒼白些,但那份異常的平靜和得體讓她稍稍安心,“中午想吃什么?讓廚房給你做?!?/p>

“都行,媽你決定就好?!绷洲弊哌^去,親昵地挨著周婉坐下,甚至拿起一支白色的百合,幫忙修剪枝葉,動作優(yōu)雅,“下午我想去逛逛畫展,就是美術(shù)館那個新開的印象派展覽?!?/p>

她的語氣自然極了,帶著一點恰到好處的期待,聽起來和任何一個對藝術(shù)有點興趣的富家小姐沒什么不同。

周婉不疑有他,反而因為女兒終于有了點“正常”的興致而高興:“好啊,多出去走走好,散散心。讓司機送你去,結(jié)束早點回來?!?/p>

“嗯。”林薇垂下眼睫,唇角保持著柔和的弧度。

午餐時,她甚至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飯,還稱贊了湯的味道。和林啟山、周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guān)緊要的新聞和社交八卦,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回應(yīng),都精準(zhǔn)地落在“正常”的范疇內(nèi),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真正的、無憂無慮的被嬌養(yǎng)的千金。

她完美地扮演著“林薇”,直到最后一個鏡頭。

下午,司機準(zhǔn)時將車開到美術(shù)館門口。

林薇下車,對司機說:“你看完大概要兩三個小時,結(jié)束后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你不用等了?!?/p>

司機有些猶豫:“小姐,這……”

“沒事,我想一個人靜靜逛逛,順便在附近喝杯咖啡?!彼α诵?,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回去吧?!?/p>

司機見她態(tài)度堅決,只好點頭應(yīng)下,將車開走了。

林薇站在美術(shù)館門口,看著車子匯入車流消失不見。臉上那抹完美的笑容,像退潮一樣,一點點消失殆盡,只剩下冰冷的空白。

她根本沒有走進美術(shù)館。

只是轉(zhuǎn)身,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陽光很好,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溫度。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她走得很慢,目光掠過櫥窗里精美的商品,掠過路邊嬉笑的情侶,掠過匆匆的行人,沒有任何焦點。

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精心打扮過的人偶,在執(zhí)行一段設(shè)定好的、走向終點的程序。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

抬起頭,一棟氣派的摩天大樓矗立在眼前,玻璃幕墻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冰冷的光。

德雅集團。顧景琛的公司。

她看著那高聳入云的建筑,目光里沒有恨,沒有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就像在看一塊石頭,一棵樹。

她只是靜靜地看了幾秒,然后收回目光,繼續(xù)向前走。

又走過幾條街,A大熟悉的校門出現(xiàn)在視野里?;@球場的方向隱約傳來歡呼聲。

她沒有停頓,也沒有側(cè)頭,就像經(jīng)過任何一個普通的地點一樣,平靜地走了過去。

腳步不停。

城市在她身后緩緩鋪展,又漸漸被拋遠。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直到周圍的景色從繁華的商業(yè)區(qū)逐漸變得有些冷清,出現(xiàn)了一些老舊的居民樓和待開發(fā)的空地。

最終,她停在了一棟廢棄的寫字樓前。

樓很高,外表破敗,窗戶大多破碎,像一張巨大的、沉默的、布滿窟窿的灰色面孔。周圍拉著警戒線,立著“危樓勿近”的牌子,但顯然早已無人看管。

她站在樓下,仰起頭,順著斑駁的墻體一點點向上看,視線最終落在樓頂那片空曠的天空上。

風(fēng)吹起她紅色的裙擺,像一面鮮艷的、絕望的旗幟。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可怕。

然后,她低下頭,輕輕撫平了被風(fēng)吹亂的裙擺,動作細致而從容,仿佛只是要參加一場即將開始的晚宴,需要保持最完美的儀態(tài)。

做完這個動作,她邁開腳步,毫不猶豫地跨過了那道早已形同虛設(shè)的警戒線,走進了那片陰影籠罩的、布滿灰塵的入口。

黑暗和塵埃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沿著空曠的、堆滿雜物的樓梯間,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

像一場孤獨的、奔赴死亡的朝圣。

平靜之下,是早已被碾碎成灰、再無拼湊可能的——心。


更新時間:2025-08-31 09:0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