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電子音毫無預(yù)兆地在腦內(nèi)炸開，像一根銳利的針，刺破了林薇混沌的睡意。
【警告：距離最終任務(wù)期限還剩30天。當前平均好感度：-20%。請宿主積極攻略目標人物，失敗將觸發(fā)永久滯留懲罰。】
林薇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奢華繁復(fù)的水晶吊燈，光線折射出迷離又虛假的光暈。這不是她那個貸款三十年才買下的六十平小公寓。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窒息感撲面而來。
三十天。負二十。
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已經(jīng)快一年了，她像個蹩腳的演員，頂著“林薇”這張美得具有攻擊性的皮囊，拼命扮演著系統(tǒng)要求的角色，只為攢夠那虛無縹緲的好感度，換取一張回家的車票。
可結(jié)果呢？
她撐著發(fā)軟的身體坐起，絲綢睡裙滑膩的觸感讓她覺得不適。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花園，遠處城市天際線模糊在晨霧里。這一切都奢華得如同夢境，卻也是她無法掙脫的黃金囚籠。
“薇薇，醒了嗎？快下來吃早餐，媽媽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舒芙蕾?！遍T外傳來溫柔的女聲，是這個世界名義上的母親，周婉。
林薇喉頭一哽，壓下翻涌的酸澀，揚聲應(yīng)道：“知道了，媽，就下來。”
周婉和她丈夫林啟山，是這個世界唯一不加掩飾對她好的人。他們的關(guān)愛真誠溫暖，卻像燭火烘烤著冰塊，暖意越盛，越襯得她內(nèi)里冰冷孤獨。每一次接受他們的好，都像是在竊取原本屬于另一個“林薇”的幸福，負罪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梳妝鏡前。鏡中的女孩眉眼精致，皮膚瓷白，海藻般的長發(fā)微卷，每一處都寫著“被嬌養(yǎng)”三個字?？赡请p眼睛里，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與這張鮮活的臉龐格格不入。
她熟練地扯出一個練習過無數(shù)次的、帶著點嬌憨的笑容。很好，看不出破綻。
下樓時，餐廳里只有周婉。她穿著剪裁合體的香芋紫套裝，正仔細地給桌上的百合花調(diào)整角度。
“媽，爸和…哥呢？”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自然。
“你爸一早就去公司了。景琛他……”周婉放下剪刀，嘆了口氣，走過來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fā)，“他說早上有個緊急會議，沒吃早飯就走了。這孩子，總是這么忙?！?/p>
顧景琛。她的繼兄，攻略目標之一。
林薇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嘲諷。什么緊急會議，不過是厭惡和她同桌吃飯的借口。她記得上周自己起了個大早，親手烤了他喜歡的可頌，他連看都沒看一眼，拿起西裝外套就出了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不必做這些無用功”。
系統(tǒng)當時提示：【顧景琛好感度-5?！?/p>
看，努力是有“回報”的。
她安靜地吃著那份口感輕盈、甜得恰到好處的舒芙蕾，味同嚼蠟。周婉在一旁絮絮叨叨，說著下午拍賣會的安排，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不了媽，我約了朋友逛街?！彼隽藗€謊。她哪里有什么朋友？原身把人都得罪光了，而她這個冒牌貨，更沒心思去經(jīng)營塑料姐妹情。
早餐在壓抑中結(jié)束。
回到房間，系統(tǒng)面板自動在眼前展開。
四個名字后面跟著刺眼的數(shù)字。
【顧景?。?35%】
【沈言星：-10%】
【陸珩：-15%】
【傅云深：-20%】
平均下來，果然是-20%。
最可笑的沈言星，那個總掛著陽光笑容的籃球隊學弟，因為她的幾次“偶遇”和送的限量版球鞋，好感度居然還能維持在-10%。大概是因為他骨子里的教養(yǎng)，讓他連厭惡都表達得比較含蓄。
而顧景琛，穩(wěn)居倒數(shù)第一。
林薇扯了扯嘴角，一股無名的焦躁和自毀沖動涌上來。她盯著顧景琛的名字，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坐在寬敞的辦公室里，神情冷漠地批閱文件，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得不近人情。
她抓起手包，沖出了門。司機問她去哪，她報了個市中心高端商場的名字。
她需要做點什么，哪怕是無用功，也好過被這絕望溺斃。
或許是冤家路窄，又或許是這個世界惡意的安排。當她提著剛買的、包裝精美的領(lǐng)帶盒（她覺得顧景琛的氣質(zhì)和這條深灰色暗紋領(lǐng)帶很配）走出專柜時，一眼就看到了對面珠寶店里并肩而立的兩個身影。
顧景琛，和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氣質(zhì)溫婉的女人。
他微微側(cè)著頭，聽那女人說著什么，冷硬的側(cè)臉線條似乎柔和了些許。女人拿起一枚胸針在他身前比劃，他竟沒有避開。
陽光透過商場巨大的玻璃穹頂灑在他們身上，畫面和諧得刺眼。
【顧景琛好感度-1。當前好感度-36%。】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像一記耳光，扇得林薇耳蝸嗡嗡作響。
她甚至什么都沒做！只是站在這里，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對別人溫和的一面，就又被扣了一點好感度？這算什么？厭惡到連存在都是錯誤？
一股冰寒順著脊椎爬升，血液都涼了半截。那點可笑的、試圖再努力一次的沖動，被徹底碾碎。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手里的領(lǐng)帶盒變得無比燙手。
胡亂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高跟鞋磨得腳后跟生疼，她才停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A大附近。
籃球場的方向傳來陣陣歡呼。鬼使神差地，她走了過去。
一眼就看到了場上最耀眼的那個身影。沈言星穿著紅色球衣，利落地帶球過人，起跳，投籃，動作流暢充滿青春的爆發(fā)力。陽光落在他汗?jié)竦念^發(fā)上，跳躍著金色的光。場邊圍著一群激動的女生。
果然是他。攻略目標之二。
林薇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這一切。她記得上次送來那雙價格不菲的球鞋時，他倒是收下了，還禮貌地說了謝謝，但轉(zhuǎn)頭就在朋友圈看到他把鞋捐給了山區(qū)助學公益，配文是“物盡其用，希望能幫到真正需要的人”。
當時系統(tǒng)提示：【沈言星好感度-3。認為宿主行為鋪張，意圖不純?！?/p>
此刻，比賽暫停。沈言星撩起球衣下擺擦了把汗，露出線條分明的腹肌，引來一片壓抑的尖叫。他笑著和隊友擊掌，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場外。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零點一秒。
然后，那燦爛的笑容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了一下，迅速變得公式化，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和無奈。他飛快地移開目光，轉(zhuǎn)頭接過隊友遞來的水，仰頭猛灌，側(cè)臉寫滿了“看不見我，千萬別過來”的抗拒。
【沈言星好感度-2。當前好感度-12%?！?/p>
林薇站在原地，七月的陽光炙烤著皮膚，她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冷得牙齒都想打顫。
看，又來了。她只是站在這里。
她到底是什么洪水猛獸？能讓這些天之驕子避之唯恐不及，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污染視線？
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鐵銹味，被她死死咽了回去。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zhuǎn)模糊，喧囂的歡呼聲褪去，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和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心跳。
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后的體面，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僵硬地離開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
每走一步，腦內(nèi)的系統(tǒng)提示音就像喪鐘一樣敲響。
【平均好感度：-21.5%?！?/p>
【平均好感度：-21.5%?！?/p>
【平均好感度：-21.5%。】
冰冷的數(shù)字無限循環(huán)，嘲笑著她這近一年來的所有掙扎和努力。
回到那座空曠冰冷的豪宅，她甩掉高跟鞋，像一抹游魂一樣飄上樓，反鎖了房門。
華麗的領(lǐng)帶盒被狠狠砸進垃圾桶，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她沖進浴室，打開冷水，把自己整個埋進盥洗池里。刺骨的冰涼短暫地麻痹了幾乎要炸開的神經(jīng)。
抬起頭，鏡子里的人臉色慘白，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水珠順著下頜線不斷滴落，像眼淚，又像冷汗。眼底是一片再也掩飾不住的、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絕望。
三十天。
只剩下三十天了。
她真的……還能回去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樣瘋狂纏繞住心臟，勒得她喘不過氣。巨大的恐慌和孤獨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吞沒。
如果回不去……
如果永遠留在這個充滿厭惡和誤解的世界……
鏡中的影像開始扭曲，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彎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嗚咽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灼燒著食管。
眼淚終于決堤，混著冰冷的水漬，狼狽地砸在光潔的大理石臺面上。
完了。
好像……真的快要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