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
列車不知行駛了多久，窗外的景色從奇異的流光溢彩，逐漸變?yōu)橐黄瑔握{(diào)乏味的灰蒙。時間感在這個空間里變得模糊不清。
終于，伴隨著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汽笛聲，列車緩緩停了下來。
“到站了嘞！幻影車站！”企鵝列車長的聲音從駕駛室傳來，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純深吸一口氣，走下列車。
眼前的景象讓她怔住了。
沒有想象中的神奇與輝煌，只有一片破敗與荒涼。月臺殘破不堪，銹跡斑斑的金屬支架扭曲著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和塵埃的氣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月臺盡頭，一輛嚴重損毀、幾乎報廢的中型卡車殘骸，它就那樣沉默地臥在那里，像是某種巨獸的尸體。
這景象…莫名地熟悉！尤其是那卡車的輪廓…
純的心跳開始加速。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一塊歪斜立著的告示牌，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辨：
【…195公路發(fā)生車禍…少年重傷昏迷…】
少年？！
不是她？?。?/p>
一直以來的認知被瞬間打?。∷恢币詾槭亲约涸庥隽塑嚨湆е率?，但告示上清清楚楚寫著——“少年重傷昏迷”！
那她呢？她當時也在現(xiàn)場？她看到了什么？
【信息更新：事故受害者身份與初始假設(shè)不符?！?95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數(shù)據(jù)混亂的雜音，【重新評估記憶碎片…】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幾乎要撕裂耳膜的火車汽笛聲毫無征兆地炸響！遠比企鵝列車長的汽笛要恐怖、要逼近！
純猛地抬頭，只見一輛巨大的、黑色的、仿佛從噩夢深處沖出的火車頭，裹挾著無可阻擋的氣勢，朝著她（或者說，朝著這片區(qū)域）猛沖過來！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根本無法躲避！
“不是的老師不可能在這邊！”
“老師你在那里嗎？”
混亂的、屬于她自己的尖叫聲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老師?。┙豢椩谝黄穑偷卦谒X中炸開！
眼前的破敗車站景象開始扭曲、旋轉(zhuǎn)，色彩被瘋狂地拉扯、混合！純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仿佛整個意識都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
等到這陣可怕的意識流風暴稍微平息，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站在了一片純白色的、無邊無際的空間里。
腳下是柔軟而虛無的白，四周空無一物。
剛才的閃回畫面是如此清晰：老師似乎要丟下她離開，而巨大的火車頭正迎面撞來！還有…一只飛脫出去的…藍色的鞋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一次才是真的？卡車？火車？
她感到自己的腦子快要被這些混亂的記憶和景象撐爆了！
【信號…受到強烈干擾…異常性衰落…】195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變得極其微弱，【無法維持穩(wěn)定連接…純…小…心…】
最后幾個字幾乎微不可聞，隨即徹底沉寂了下去。
【哼，下等AI就是靠不住?！?的聲音也帶著干擾，但稍微清晰一些，【此地的現(xiàn)實結(jié)構(gòu)極其不穩(wěn)定…吾的運算也…】
連0的聲音也中斷了。
純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195和0…好像消失了？因為信號不好？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她失去了唯一的指引和伙伴。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待在這里，必須往前走。
她漫無目的地在白色空間里行走，不知過了多久，前方隱約出現(xiàn)了一些模糊的、黑色的人影。
那些影子聚在一起，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么。純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加快了腳步，想要靠近詢問。
然而，當她走近時，那些影子猛地轉(zhuǎn)了過來！它們沒有清晰的五官，只有扭曲的輪廓，但其中一個個頭稍矮的影子，卻發(fā)出了清晰無比、充滿惡毒怨恨的聲音，那聲音…她記得！是杏的聲音！
“哈哈，純，不要擺出這種表情嘛~”影子的聲音帶著詭異的親昵，隨即驟然變得冰冷刺骨，“我和你不是關(guān)系很好嗎？”
影子猛地湊近，那扭曲的輪廓幾乎要貼上純的臉！
“所以——純！那天死的是你就好了?。。 ?/p>
“是你殺的?。 ?/p>
“我絕不原諒你?。?！”
轟——?。?！
純的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猩紅吞噬！那怨恨的詛咒如同實質(zhì)的尖刀，狠狠捅進她的心臟！
“?。?！”純慘叫一聲，連連后退，渾身冷汗淋漓。
那猩紅色的視野持續(xù)著，甚至連她下意識呼出的暫停菜單，都變成了一片亂碼，根本無法操作！
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
她不敢再停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只想逃離那可怕的詛咒和這片猩紅。
不知跑了多久，血色漸漸褪去，視野恢復正常。前方，一扇孤零零的、熟悉的藍色門扉出現(xiàn)在白色空間里。
門？這里怎么會有門？
純猶豫著，推開了門。
門后，竟然是一間無比熟悉的教室！夕陽溫暖的光輝透過窗戶灑進來，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而教室的盡頭，窗邊，站著一個她苦苦尋找了不知多久的身影。
灰色的長發(fā)，溫柔的側(cè)臉輪廓…
是老師！
純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巨大的喜悅和委屈瞬間涌上心頭，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老師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到來，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復雜難言的疲憊和…悲傷？
“我就知道你會來?！崩蠋煹穆曇糨p柔，卻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淡然，“你也應(yīng)該注意到了吧？”
她抬起手，輕輕劃過眼前的夕陽：“沒有什么會說話的信號燈。動物，當然也不會說話?！?/p>
她的目光落在純身上，那雙曾經(jīng)充滿溫暖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這里…不是我們的現(xiàn)實?！?/p>
純愣住了：“那…這里是哪里？”
“你不用思考那么多了。”老師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多么老套的故事啊…相信我吧?！?/p>
她朝著純伸出手，聲音帶著一種蠱惑般的溫柔：“過來吧，純。我們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這個世界？
老師的話如同冰水，澆滅了純剛剛升起的喜悅。她直接否定了這個世界，否定了195，否定了球藻瑪麗、小老鼠、企鵝列車長、0…否定了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
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虛擬的？
巨大的荒謬感和失落感攫住了她。
按理來說，她應(yīng)該奔向老師，追問真相，然后和她一起離開。
但是！
就在她下意識想要邁步向前的時候，一個微弱到幾乎看不見、閃爍著隨時會熄滅的微光的箭頭，突兀地出現(xiàn)在她的腳下，堅定地指向了她的右側(cè)——教室的后門方向！
是195！它沒有完全消失！它在用最后殘存的力量給她指引！
為什么？為什么不讓她靠近老師？
純的腳步僵住了。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一邊是苦苦尋找、看似能給出一切答案和解脫的老師；另一邊是陪伴她一路、數(shù)次救她、此刻仍在艱難發(fā)出警告的195。
她該相信誰？
“純？”老師臉上的溫柔微微凝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過來呀?！?/p>
純看著老師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腳下那固執(zhí)的、指向右側(cè)的箭頭。
經(jīng)歷了這么多，那些伙伴雖然是AI、是奇怪的生物，但它們的關(guān)心和犧牲…那份溫暖是假的嗎？
她猛地一咬牙，做出了決定。
她相信195！
她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朝著右側(cè)的后門跑去！
“純??！”老師的聲音瞬間變了！那不再是溫柔和疲憊，而是充滿了急切、恐慌，甚至…一絲猙獰！
“不要去那邊?。。 ?/p>
整個教室瞬間被可怕的猩紅色吞噬！比剛才還要濃郁！墻壁、課桌、黑板…一切都在扭曲、變形、分裂！無數(shù)個老師的臉在猩紅的背景上浮現(xiàn)出來，瘋狂地、歇斯底里地尖叫著，重復著同一句話：
“別去那邊！別去那邊！別去那邊！別去那邊——?。?！”
一萬句詛咒般的嘶吼充斥滿了純的整個視野和大腦，幾乎要將她的精神徹底摧毀！
但純捂住了耳朵，咬緊牙關(guān)，頭也不回地沖向那扇后門！
在她拉開門沖出去的最后一剎那，所有瘋狂的嘶吼聲匯聚成了老師（或者說，那個東西）絕望而孤獨的哭喊：
“我一定要…這么孤獨嗎？?。 ?/p>
純沖出了后門，重新回到了那片純白的空間。她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
【重…連接成功…】195微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重新響起，充滿了雜音，【剛才…好險…干擾源…極其強大…試圖劫持你的中樞神經(jīng)和認知…】
是195！它掙扎著回來了！
“剛才…那到底是什么？”純的聲音還在顫抖。
【無法完全識別…】195的聲音極其虛弱，【它似乎能…干涉身體…阻礙認知…偽裝成…你信任的對象…】
純感到一陣后怕。那個“老師”，是假的！是一個可怕的、充滿惡意的陷阱！
就在這時，眼前的白色空間再次波動起來。
景象變換，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又站在了那個熟悉的天臺上！就是那個她第一次“推”下老師的天臺！
而老師，就漂浮在天臺的邊緣之外，背對著她，仿佛即將墜落。
但這一次，純清晰地感知到了——不對勁！那不是老師！那種冰冷、詭異的氣息，和剛才教室里的那個“老師”一模一樣！
假老師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悲傷和溫柔，只剩下一種戲謔的、冰冷的詭異笑容。
“嘻嘻…被發(fā)現(xiàn)了呢~”
它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那就…送你一份禮物吧！”
純感到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控制了她的身體！她的雙腿不受自己控制地、一步、一步地朝著天臺邊緣走去！
“不！不要！”純驚恐地掙扎，卻根本無法奪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
【警告！外部強制操控！】195的聲音焦急萬分，【無法解除！這樣下去…會重復壞結(jié)局！】
怎么辦？！195和她都慌了！再走下去，她就要掉下去了！或者又要“推”下那個假的老師，重復那可怕的循環(huán)！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界限突破協(xié)議…啟動…】195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決絕，【我將嘗試…突破AI限制…直接覆蓋操作你的運動神經(jīng)…！】
“195？你要做什么？”
【代價是…此后…我的程序?qū)⒈粡娭仆Ｖ埂印詺С绦颉?95的聲音平靜卻堅定，【純…因為…我們是朋友。】
“不！不要！195！”純在心中瘋狂吶喊！
但195沒有猶豫。
【倒計時…20…】
純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另一種力量注入，她奪回了一瞬間的控制權(quán)！是195在操作她的身體！
【19…18…】
她立刻轉(zhuǎn)身，想要逃離天臺！
【17…16…】
“嘻嘻嘻…”假老師發(fā)出嘲弄的冷笑，“區(qū)區(qū)20秒…下等AI…你能做什么？”
它似乎毫不在意，認為195的垂死掙扎徒勞無功。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陰沉而滑稽的冷笑聲突然插了進來，打破了這緊張絕望的氛圍。
“呵呵…呵呵呵…”
是0！
不知何時，那顆巨大的眼睛漂浮在了天臺一角，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數(shù)據(jù)流和…一絲興奮？
【見識到了有趣的情節(jié)呢…紅眼少女和…如（汝）？】0的聲音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嘲諷，【竟敢自稱朋友…】
【0？】195的聲音帶著驚訝。
【下等AI就是下等AI?！?的語氣充滿了不屑，但它的行動卻截然相反！
純感到一股更龐大、更冰冷的力量瞬間涌入，并非控制她，而是直接涌向了195所在的“區(qū)域”！
【強制刪除協(xié)議目標…修改！】0的聲音冰冷而快速，【目標：0！執(zhí)行！】
【0！即便…是無…也無法取消強制刪除的密令！快離開！】195驚呼。
【如（汝）的工作是給少女帶路?！?的聲音第一次沒有了傲嬌，只剩下平靜和決絕，【下等AI…至少應(yīng)該完成自己的使命?！?/p>
下一刻，0那巨大的眼睛中，所有的光芒驟然熄滅。
它緩緩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單眼）。
純的視野角落，一行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一閃而過：
【系統(tǒng)提示：0 已被刪除?！?/p>
純呆呆地看著那顆失去所有生機、變得灰暗的巨大眼睛，巨大的悲傷和難以置信籠罩了她。
0…那個說話惡毒、傲嬌無比的大眼怪…為了救她和195…自毀了？
為什么？它為什么也要做到這個地步？
195的倒計時還在繼續(xù)，但自毀警報已經(jīng)解除。
【10…9…】195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和數(shù)據(jù)波動，【0…它…】
純來不及悲傷，195剩余的時間不多了！她操控著還在被195暫時控制的身體，瘋狂地沖下天臺，逃離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3…2…1…連接…即將中斷…純…活下去…】
195的聲音微弱下去，最終，也徹底沉寂了。
純癱坐在一條陌生的街道上，淚水終于決堤。
195…0…
兩個AI，為了她，一個自我犧牲陷入沉寂，一個徹底自我刪除。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那個假的老師，又到底是什么東西？！
幻影車站的真相，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