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美術(shù)課要畫靜物素描，伊亦抱著畫板沖進(jìn)教室時，劉杰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了。他面前的畫架擺得筆直，素描紙用膠帶固定在四個角，連膠帶的邊緣都和畫紙對齊，像用尺子量過似的。
“今天畫陶罐和蘋果呢。”伊亦把畫板往腿上一放，胳膊肘不小心撞到桌沿，鉛筆盒“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鉛筆滾出來，有一支正好停在劉杰的腳邊——是支粉色的自動鉛筆，筆桿上還貼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熊貼紙。
她彎腰去撿，手指剛碰到筆桿，就見劉杰也低下頭。他的指尖比她快半秒碰到筆，卻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轉(zhuǎn)而用指節(jié)輕輕把筆推到她面前。陽光從他身后的窗戶照進(jìn)來，把他耳尖的紅暈照得清清楚楚。
“謝啦！”伊亦把筆塞回鉛筆盒，抬頭時瞥見他畫板上的草稿。線條干凈利落，陶罐的透視準(zhǔn)得像打印的，連蘋果上的高光都用虛線標(biāo)好了?！澳惝嫷靡蔡?guī)整了吧？”她忍不住湊過去，“美術(shù)老師看到肯定要夸你?！?/p>
劉杰握著炭筆的手緊了緊，炭粉在紙上蹭出一小片灰?！斑€沒畫完?！彼曇魤旱玫偷偷?，視線落在她的畫板上——她的素描紙只在左上角貼了半塊膠帶，畫架歪歪扭扭的，紙上只有幾道潦草的弧線，像隨手畫的波浪。
“我總畫不好透視，”伊亦戳了戳紙上的弧線，有點(diǎn)沮喪，“上次畫立方體，被老師說像被踩扁的面包?！眲⒔艿淖旖呛孟駝恿藙?，像是想笑，又硬生生憋回去了。他拿起自己的炭筆，筆尖懸在她的畫紙上，猶豫了幾秒，才輕輕畫了條橫線：“這里的透視點(diǎn)偏了，應(yīng)該往左邊移一點(diǎn)?！?/p>
他的指尖離她的畫紙只有半厘米，伊亦能聞到他手上淡淡的炭粉味，混著點(diǎn)肥皂的清香。她忽然想起上周小組討論時，他也是這樣，明明想幫忙，卻總怕越界。心里那點(diǎn)因?yàn)檫^去失敗經(jīng)歷而豎起的防備，悄悄軟了一塊。
“對哦！我怎么沒想到！”她拿起橡皮擦掉原來的線，橡皮屑落在褲子上，她隨手拍了拍，碎屑又飄到劉杰的褲腳邊。他低頭看了眼，沒說話，只是悄悄把腳往旁邊挪了挪。
伊亦畫到一半，忽然想起早上寫的便利貼。昨晚整理書包時，她翻到初中的日記本，看到里面寫滿“他今天看了我一眼”“他借我尺子了”，最后卻停在“原來都是我想多了”。她盯著日記本發(fā)呆到半夜，早上迷迷糊糊寫了張便利貼：“這次會不會又只是我自作多情？”
剛才撿鉛筆時，她好像把便利貼從口袋里帶出來了。伊亦心里一緊，手忙腳亂地摸口袋——空的。她彎腰在地上找，視線掃過劉杰的腳邊時，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張米黃色的便利貼正躺在他的椅子底下，“自作多情”四個字露在外面，被風(fēng)吹得輕輕卷著邊。
伊亦的臉“唰”地紅了，比劉杰耳尖的紅暈還深。她幾乎是撲過去的，手指剛碰到便利貼，就聽到劉杰的聲音：“掉了……”
她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把便利貼揉成一團(tuán)，塞進(jìn)最里層的口袋，后背都汗?jié)窳??！皼]、沒什么，就是張廢紙?！彼桓铱此?，抓起炭筆在紙上胡亂畫著，線條歪歪扭扭的，比剛才的弧線還潦草。
劉杰沒說話。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畫紙，炭筆在陶罐的陰影處反復(fù)涂抹，把原來干凈的線條蹭得一片模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說：“我畫不好蘋果，總把高光畫成斑點(diǎn)。”
伊亦愣了愣，抬頭看他的畫板。果然，那兩個蘋果上的高光像沾了墨的芝麻，和他規(guī)整的畫風(fēng)完全不符。“我教你呀！”她忘了剛才的窘迫，拿起自己的白色粉筆，“高光要用硬一點(diǎn)的筆，輕輕掃一下就行，像這樣……”
她站在他旁邊，胳膊幾乎要碰到他的肩膀。劉杰的身體僵了僵，握著炭筆的手微微發(fā)抖，炭粉落在干凈的校服袖口上，留下一小片灰。他沒像平時那樣立刻擦掉，只是盯著她的粉筆尖，看著那道細(xì)細(xì)的白光落在蘋果上，像真的有陽光照在上面。
“你看，這樣就自然多了?！币烈喈嬐?，抬頭想跟他說話，卻撞進(jìn)他的眼睛里。他的睫毛很長，陽光透過睫毛在眼底投下細(xì)碎的影子，淺棕色的瞳孔里，好像映著她的影子。
兩人都沒說話。窗外的風(fēng)吹進(jìn)來，卷起桌上的橡皮屑，有一片剛好落在伊亦的發(fā)梢。劉杰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幫她拂掉，可最終還是攥緊了炭筆。
下課鈴響時，伊亦猛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低頭看著自己的畫紙，忽然發(fā)現(xiàn)剛才劉杰幫她畫的那條透視線，筆直得像用尺子量過，在一堆潦草的線條里，顯得格外顯眼。
劉杰收拾畫架時，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鉛筆盒。這次他沒等她彎腰，就蹲下去撿。伊亦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張被揉皺的便利貼，心里又酸又澀——如果這次，他其實(shí)也在偷偷在意呢？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過去的失敗經(jīng)歷按了下去。
他把鉛筆盒放在她桌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兩人都像觸電似的縮回手。伊亦看著他快步走出教室的背影，發(fā)梢的橡皮屑被風(fēng)吹掉了，可心里那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卻像生了根似的，悄悄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