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噩耗,外婆如同被雷擊中的枯樹,愣愣的杵在那,臉上的表情似哭非笑,呈現(xiàn)一種怪異的扭曲,被同村的伙伴告知家里出事,讓我趕忙躲回去,回到外婆家,家里齊聚的大人,個個如同被冰封印著,空氣變的沉重壓抑
小姨伸出手指示著我們幾個小孩子
“回到房間里,別出來”
我們四個小孩子嘴巴反復張開著,但看到眼神發(fā)直的小姨,不敢怠慢
緊貼著門,大廳里寧靜一片羽毛輕輕飄落,稀疏的覆蓋整個世界
“好像死人了”我的腦里炸出一道驚雷
“誰死了”
“林永福家的小孩子”
有一瞬間吃驚
表姐雙眸忽然一顫“怎么死的啊”
弟弟趕忙解釋到“村口的大林說是被外婆毒死的”
三個小孩子眼睛睜的大大的,雙唇輕顫
我們的呼吸變的沉重,內(nèi)心的恐懼如同一座大山,壓的喘不過氣,都不敢多說一句,只能等待時間靜靜的過去
“杰杰,你帶曉浩和婷婷去奶奶家吃飯”二姨夫走了進來
四個小孩子乖巧的走了出來
我余眼看了外婆,外婆癱坐在椅子上,周圍的小姨夫和親戚圍著,外婆滿臉絕望,顫抖的身體無聲的嗚咽,眼淚止不住的涌出,邊上的大人附著身子都在安慰著“快去”二姨夫嚴厲說著
我們四個小孩只能往門口沖出去
不同以往,門外杵著許多人
這些人的面孔我都認識,只是今日各個表情迥然不同,有的神色不寧,有的眉目肅然,也有的交談時嘴角一抹譏笑,看著四個小孩一涌而出,大部分人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
被注視的眼神包圍,讓我很不適,特別是今天的情景
一切都說明有著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不敢東張西望,總感覺村路的每一戶都有一雙眼睛盯著,不安的心情,讓我們加速的腳步,快到杰杰奶奶家,我們像是漂泊許久的小船??康桨渡?/p>
“奶奶,到底怎么回事”月紅逮著奶奶趕忙問道
表姐的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神神叨叨,她甚至對我說過
“你屬馬,死后你會變成一匹馬”
“那屬龍的呢”
她撇了撇嘴,頭往天空一仰,接著笑瞇瞇的說著“會變成一條龍飛上天空”
她的臉色總是蠟黃,像是電視劇里鍍金的佛像,又給她增添了一絲神秘感,頭發(fā)亂蓬蓬的斜掠下來,遮住眼睛,說話時候時不時甩甩頭發(fā),神奇又神秘
今天她不甩頭發(fā)了,任由頭發(fā)垂落下來,也不用手去撥開它
在我們幾個小孩子一陣哀求下,奶奶終于開口了
對著我和哥哥一臉嚴肅的說道
“你外婆,在菜地里放了老鼠藥,永福家的小孩子把沾有的老鼠藥的紅薯吃了,毒死了”
她的眼神凝望遠處,手還在洗著簍子,加重了語氣“老鼠藥是很毒的”
簍子浸沒在水中,又被提起來
“人吃了老鼠藥,那還活的了啊”
她的手松了又緊,簍子上上下下,滑落的水滴滴答答
“永福家,可是野蠻的很”
我的腦里浮現(xiàn)那個身材消瘦,顴骨很高,每天悶悶不樂的永福老婆,村里大人時常說她像家里死了人一樣耷拉的臉,而腦子里居然飄過:現(xiàn)在好了,真的死了人
呸呸,我趕忙把這個念頭掐滅
閃過她兩個孩子,男孩子大一些,頭顱有點大,身材矮小,我們時常喊他“大頭兒子”,每次取笑他,他總是哭著鼻子回家,他還有一個妹妹,妹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fā),柔軟順滑,她的眸子一對眸子一閃一閃猶如黑珍珠,很是美麗
“難道他的妹妹也”
我張開的嘴又閉上,不敢多問
“月紅,你去把菜端出來”奶奶指示著大孫女
月紅如同滑落的泥鰍,利索的將所有的菜端了出來
這頓飯吃的很安靜,我時不時投望哥哥,潛移默化下,總被外婆帶著家里的事兒年長的哥哥帶著,遇到重大的事情,我像是找到托底的人,我觀察著哥哥,哥哥目光躲閃,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并沒有給我們幾個“小弟”一些有效的克服困難的期望
他只不過也才11歲的小男孩啊
他能做什么
飯后,哥哥看著我們,此刻我們都等待他的號召,他也感覺到必須做點什么,那眼神充滿了決絕和堅定
“走,去村口”
“對,去村口”
村口是村民聚集在一起交流信息的地方,特別是像現(xiàn)在的時候,許多人在納涼,大媽們排排坐嘮嗑,今日倒沒有打牌的人了,大伙閑聊的不過是我們家事
我們沒有像以往一樣追逐打鬧,也不敢貿(mào)然走到人群中
哥哥從婦女的后面帶著我們繞到范俊家
剛走進去,范俊就跑出來迎接了
按照以往,一個眼神,他就一溜煙跟著大部隊出發(fā)了
今日的他也提前知道事情,將我們引入家里,徑直走到他爺爺跟前
范俊的爺爺臉上總是洋溢著慈祥的笑容,我們喜愛和他親近,時常圍繞他,要他給我們講陳年村里的鬼故事,他總是講著講著半瞇著眼,故事講來講去就那么幾個,我都會背
不知道為什么大伙百聽不厭,我也只能裝著很驚奇
哥哥的聲音如擊玉般冷冷,似乎下定決心才并出來“爺爺,大家都說我外婆毒死人了,是不是真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無奈的氣息在空中彌漫,更增加我們的迫切心情
“今天早上,永福老婆上山偷木材,大中午還沒回來,林三狗家的那個男孩子帶著永福的孩子爬籬笆,進了你外婆家的菜地,吃了紅薯”
“小孩子送到醫(yī)院洗胃,二狗家的孩子和永福的女兒救回來了”
“他兒子,中毒,迷迷糊糊,掉進水坑”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無奈嘆了口氣“吃了老鼠藥,人就很渴的,迷暈了,掉到水坑里了”
“幸好另外2個小孩子沒有喝水”
眉頭一緊,鼻翼煽動著,整張臉被"二狗"家的孩子氣的發(fā)白
咬著牙“這個二狗家的孩子就是害人”
“太害人了,這個小孩子真的太壞了”
說著他氣憤的肩膀劇烈起伏,像是要拎起二狗家的孩子一陣暴打
我們也將怒氣和怨恨齊聚在那個狡猾的小孩子,憤憤不平的搓緊雙手,想為家里打抱不平。
二姨夫迅速抓住永福的手臂,力道收緊,永福的左腳在地上猛力一蹬,頭顱狠狠的撞擊到二姨夫的下巴,邊上的鄰居掩護的表弟快速離開現(xiàn)場,永福一擁而上,一只手沒來得及撈住表弟
鄰居家的男人雙臂環(huán)抱這個絕望的男人
“永福,那你不能這樣的”
“這跟小孩子什么關(guān)系”
“這是大人的事”
婦女們同情永福,但也明白事理
永福揚言要把我們家里的小孩子浸到水里淹死
小姨也告誡我“后門一定要鎖住”
“那個神經(jīng)病,等下跑進來,往我們菜倒藥的”
外婆那昏暗的廚房,一瞬間,像是置于一個漆黑的迷宮,充滿未知的恐懼
“又來了,快躲到房間里去”
我拔起腿快速躲到房間,緊閉起房門,不敢發(fā)出聲音
不一會兒,房門半掩,又塞了一個人進來,嚇得我肌肉顫抖,定睛一看,是哥哥
客廳里,永福老婆聲嘶力竭的喊叫,急促的喘氣,嗓音早已沙啞
昨天也來過,小小的臉上滿是瘋狂的仇恨和絕望,眼淚縱橫,幾乎崩潰
哭了許久,她媽媽攙扶著她,眼神凌厲又憤怒
“你別哭了,哭壞身子,我可怎么辦”
外婆一臉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就當她母親扶著她往門外走時
外婆也不知道怎么的“要不要吃個飯再回去”
聽到吃飯,她胸口劇烈起伏,滿眼怨恨,尖銳的聲音怒吼著“吃飯,我讓你吃飯”
發(fā)狂般沖進廚房
小姨拿起掃把將一地的碎片裝進簍子里,對著外婆一陣怒吼“你叫她吃什么飯,她要吃飯啊,她已經(jīng)瘋了”
次日,她來了
她的雙手在房門不停的捶打,伴著哭喊聲,一直拍打一直拍打
我痛感的是她的手,她的手也是會疼痛的
這是一場悲劇
已經(jīng)入土的娃子,本該安息
這場官司是必打的
法醫(yī)取證,又將安息的娃子,挖了出來,放在她家的庭院里
年僅7歲的我,隨著人群也涌了上去
那個已經(jīng)僵硬黝黑的可憐的孩子,平躺在庭院,在眾目睽睽之下,開膛破肚,像是櫥柜站臺的人模一樣,任人擺布,兩個穿著白大褂,帶著手套的男人,用一把刀在胸膛擺弄著,刀這樣鋒利,又伸手掏了些,用一個袋子將污穢物裝進袋子里之后算是完成取證
“我聞到有一股氣味”
事后范俊說的
“什么氣味”
“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怒吼著他“你騙人,我也在,我沒有聞到”
范俊不再說話了。
范校長40幾歲,又是殺豬匠,還吹的一手喇叭,村里的喜事他時常去吹喇叭,對于這個身兼多職的校長,我們是敬畏的,尊敬的
他穿著白襯衫,在農(nóng)村里,穿著白襯衫總是格外的吸引人,沿著唯一一條水泥路,我和哥哥背著書包走在前面,他雙手盤在后背,不緊不慢的走著,一會思考些事,一會跟我們說幾句話
那天早晨,路上行人不多,這樣的一個校長,護送著我和哥哥走了十幾里山路,一路起伏的群山,鳥兒穿梭山與路之間,樹蔭的籠罩,大山的翠綠泛著溫柔的光澤,白色的襯衫熠熠生輝
兩個校長交接了轉(zhuǎn)學的事宜,范校長告訴我們,我們的爸媽近幾日也會回來
哥哥對著范校長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那親切的校長手摸了摸哥哥的頭,帶著樂呵聲說一句“好好讀書啊”
爺爺說了只帶哥哥和叔叔家的兩個小孩子,不帶我
可是堂姐也是女的啊
哥哥跟了爺爺,而我寄宿在不遠處的一家親戚
爸爸媽媽終于回來了,我很開心,按照以往,我大概只能在過年才能見到父母,只是這次父母回來沒有帶好吃的,與我們會了個面便投身處理外婆家的事去了
交代了些許,但是我沒聽聽進去
兩百年的楊氏祠堂已經(jīng)有兩百年歷史,破敗的格子窩木門掩蓋著,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破舊與雜亂,許多人也已經(jīng)搬離,“奶奶”家還住在這,而我也暫時寄住在著,只是在上學的路上或者在學校碰到哥哥,哥哥大部分時候都是沉默的看著我,我?guī)е谂蔚哪抗饪释c他說上幾句話
有時候會滯留在那條必經(jīng)之路等候哥哥,直至他與同學從另一頭走來
那時候電視也普及,對于我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娛樂產(chǎn)品,我與奶奶的孫輩們一起玩耍,時常跑到個隔壁家偷看
每每如此,隔壁鄰居像是趕著麻雀般驅(qū)逐我們
一日,我獨自跑到鄰居家,大概是想碰碰運氣,瞅一眼那黑白的電視
放映的是“西游記”,比起丑陋的豬八戒,我更希望能看到靈動的小人兒
晌午,沒有人
我站立在他家門口,等候著
鄰居家的孩子,已經(jīng)二十幾歲了,平時沒有交流,通過大人的口氣盡是責備這個年齡的孩子還不外出打工,天天在家無所事事
他冷眼看了我
我是一個乞討者
他不理會我
我依舊站立在那
他走了出來,朝我揮了揮手,我一股腦熱的迎了上去
他將我喚到房間
第一次,與我說話,親切的問候讓我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有了家的溫存
他人真好,一點都不像大人說的那樣
“你想看什么”
我不知道
“那看鬼片怎么樣”
我點了點頭
“上次你們看個那個小倩沒有看完,對吧”
小倩兩個字觸動我神經(jīng),對的,沒有看完就被他的媽媽按掉了,那個討人嫌的壞女人
我乖巧的點了點了點頭
他瞇起雙眼,放進CD,不一會兒身穿白色長裙的小倩從一棵樹飛到另外一棵樹
他將我抱起來,坐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