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生活過得很快。
教室窗外香樟樹被秋風(fēng)吹掉幾片葉子，時間在粉筆灰和試卷翻動聲里過去一個月。
沈疏月還是來得早。
靠窗座位，晨光斜照桌面，把她和旁邊空位的桌面分成明暗兩邊。她低頭默寫英語單詞，筆在紙上沙沙響，空氣里只有翻書聲。
“砰！”
書包砸在椅子上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林晚帶著一身早晨涼氣沖進來，丸子頭有點歪，幾縷頭發(fā)汗?jié)褓N在額角。
“早！”她帶著點氣喘吁吁的笑意，眼睛先瞟向沈疏月。
沈疏月的筆頓了一下，沒抬頭，很低地“嗯”了一聲。她不像最開始那樣身體繃緊，只是握筆的手緊了點。
林晚習(xí)慣了她的話少，不在意地坐下。她從鼓鼓的書包里掏出個印著卡通小熊的保溫袋。袋子打開，奶香混著玉米甜味飄了出來。
“喏，”她把一個溫?zé)岬募埍频缴蚴柙聰傞_的英語練習(xí)冊邊，“‘徐記’新出的玉米奶漿，甜度剛好。”她自己拿一杯，吹吹氣，喝了一大口，“燙！不過好喝?？靽L嘗?！?/p>
沈疏月不動了。她低頭看著那個小熊紙杯，杯壁有水珠滑下，在練習(xí)冊邊弄濕一小塊。沒拿，也沒說話。這是林晚這兩個月來給她的……記不清第幾種小零食了。從酸奶、餅干，到水果軟糖、抹茶巧克力。每一次，沈疏月都覺得這東西有點燙手。一開始是直接推開，后來是推到桌邊，偶爾會接受，再后來，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沉默地看著，不接也不拒絕。
林晚含著吸管，眼睛亮亮地看著她，也不催。
沈教室里顯得格外安靜，只有寫字聲和林晚喝玉米汁的輕微聲響。
終于，沈疏月放下筆，伸出手。小心地捏著杯子上面沒濕的地方，端起來。她湊到杯口，喝了一小口。
溫?zé)岬挠衩字杏衩椎奶鹞逗湍滔?，味道確實不錯。她又喝了一小口，低著頭，睫毛垂著。
林晚看著她終于喝了，眼睛彎了起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好喝吧？他們家玉米粒都是現(xiàn)剝的，特別糯。”
沈疏月沒應(yīng)聲，只是又喝了一小口，才將杯子輕輕放回桌上，避開了她的練習(xí)冊。動作很輕。
然后，她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回單詞書上，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卻沒有落下。
林晚看著她低頭的側(cè)臉和那杯喝過的玉米汁，心里很開心。她悄悄地在速寫本空白頁畫了個小小的、笑著的玉米棒。
沈疏月沉默了幾秒，突然拉開書包拉鏈。她的手在包里摸了一會兒，指尖碰到東西又縮回來一點，有點猶豫。
最后，她從書包側(cè)袋深處拿出一個包裝好的小袋子，上面印著草莓圖案。這是那種進口的草莓味軟糖，林晚在便利店買過好幾次，每次都會分給別人，自己吃的時候眼睛也會瞇起來。
沈疏月的手指捏著糖袋，包裝發(fā)出一點“沙沙”聲。她沒看林晚，把糖輕輕推到林晚攤開的速寫本邊上，聲音很低：
“……給你的?！?/p>
林晚愣住了，看著那袋熟悉的糖，再看看沈疏月低著的側(cè)臉，心里突然覺得特別溫暖，有點被觸動。
她沒想到沈疏月不僅喝了她的玉米汁，還……還注意到了她喜歡這個糖？甚至還特意帶了給她？
“哇！謝謝疏月！”林晚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她拿起那袋糖，“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這個超好吃的！”她立刻撕開包裝袋，拿出一顆粉色的軟糖塞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嗯！就是這個味兒！超甜！”
沈疏月依舊低著頭，但拿筆的手似乎放松了些，筆尖開始在紙上寫字。
陽光照在她微微發(fā)紅的耳朵上，也照在林晚笑容燦爛的臉上。
下午最后一節(jié)體育課。籃球場那邊男生吼得挺大聲，女生們有的在跑道邊上慢慢走，有的坐在操場邊樹底下聊天。
林晚跑完規(guī)定的兩圈，臉跑得有點紅，汗把額前的頭發(fā)都粘住了。她喘著氣走到籃球場旁邊的臺階那兒，習(xí)慣性地坐在沈疏月邊上坐下。沈疏月低著頭，膝蓋上放著一本《全球通史》在看，樹葉縫里漏下來的陽光在她身上一跳一跳的。
“累死我了！”林晚夸張地用手扇著風(fēng)，身體自然地往沈疏月那邊歪了歪，“老陳今天抽什么風(fēng)，非讓跑圈，今天太陽還這么大！”
沈疏月翻書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移開，只是身體僵了一下。她今天早上沒什么胃口，只喝了林晚給的那杯玉米汁，此刻跑完步，胃里有點空，頭也有些發(fā)沉。
林晚還在抱怨著口渴，習(xí)慣性地摸向書包側(cè)袋，才想起包都在操場邊上的籃筐里。她垮下臉：“水沒帶過來……”
沈疏月垂著眼，看著書頁上的字，視線卻有些模糊。突然一陣頭暈，眼前冒星星，耳朵里嗡嗡響。她下意識扶住頭，身子晃了晃，書“啪”地掉地上。
“疏月？”林晚立刻發(fā)現(xiàn)她不對，聲音從抱怨變成緊張，“你怎么了？臉色好白！”
沈疏月想說“沒事”，可嗓子發(fā)干，只“嗯”了一聲。冷汗一下子從額頭冒出來，順著臉往下淌。她感覺特別惡心，渾身沒勁，人不由自主地就往一邊倒。
“疏月！”林晚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住她。沈疏月身上涼涼的，還有點抖，整個人都靠林晚撐著。
“低血糖了！肯定是！”林晚看她閉著眼，嘴唇發(fā)白，心里很急。
想起書包里好像有巧克力。
“蕓蕓！蕓蕓！”林晚朝不遠(yuǎn)處的李蕓蕓喊，聲音很急。
李蕓蕓聽到立刻跑過來，看到沈疏月也嚇一跳：“晚晚？疏月怎么了？”
“她應(yīng)該是低血糖暈了。我得送她去醫(yī)務(wù)室?！绷滞碚Z速很快，很急，“蕓蕓，你幫我跟體育老師請個假。就說沈疏月不舒服，我先送她去醫(yī)務(wù)室了。”
“好。你快去。”李蕓蕓立刻點頭，臉上帶著擔(dān)憂，“我跟你們一起？”
“不用。我能行。你快去跟老師說。”林晚說著，一手扶住沈疏月的腰，另一只手架起她的胳膊，半抱著把她從臺階上攙扶起來。沈疏月沒什么力氣，腳步不穩(wěn)，身體重量主要落在林晚身上。
“疏月，堅持一下。醫(yī)務(wù)室快到了。”林晚一邊支撐著沈疏月往前走，一邊低聲安撫，聲音帶著點喘息。
她感覺到沈疏月冰涼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校服衣角。
李蕓蕓看著她們有些搖晃的背影，立刻轉(zhuǎn)身去找體育老師。
醫(yī)務(wù)室離操場不遠(yuǎn)。林晚扶著沈疏月快步走了進去，聲音很著急：“老師！老師！快看看她！她好像低血糖暈倒了！”
校醫(yī)是個年紀(jì)挺大的女老師，挺有經(jīng)驗的，看到這情形立馬過去和林晚一塊扶沈疏月躺到靠墻的檢查床上。
“別慌，我看下?！毙ａt(yī)動作很快，看了下沈疏月的眼睛，摸了摸她的脈搏，又試了試她冰涼的額頭和濕漉漉的手，“嗯，低血糖。早飯沒吃？”
林晚在旁邊急得直跺腳：“她..應(yīng)該就喝了點玉米汁吧……老師，她沒事吧？”
“問題不大，補充點糖分就好?！毙ａt(yī)說著，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一支葡萄糖口服液，熟練地打開，遞給林晚，“來，喂她喝下去，慢一點?！?/p>
林晚接過，小心地靠近沈疏月。沈疏月意識不太清楚，但能微微張嘴。林晚放輕動作，慢慢將葡萄糖液喂入。帶有甜味的溫?zé)嵋后w流下去后，沈疏月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一點，不過臉色還是很蒼白。
這時，校醫(yī)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表情變得嚴(yán)肅：“什么？好的，馬上到?！睊炝穗娫捤龑α滞碚Z速較快地說：“同學(xué)，急診室有個緊急情況需要處理。你看著她喝完糖水，讓她躺著休息別動。我處理完就回來，有事按那個呼叫鈴。”她指了下墻上的按鈕，便急忙離開了。
醫(yī)務(wù)室一下子靜了，就剩下林晚和床上的沈疏月?？諝饫镉泄上舅推咸烟腔熘奶鹞丁?/p>
林晚看著沈疏月蒼白的臉，睫毛在眼下有片陰影，呼吸很輕但平穩(wěn)。她心里有點后怕，又覺得特別心疼。她拿紙巾輕輕擦掉沈疏月額頭的冷汗，動作很輕。
葡萄糖似乎開始起作用，沈疏月的呼吸平穩(wěn)了些，眼睫微動，像是要醒來。
林晚松了口氣，目光無意識掃過沈疏月的肩膀。她校服外套肩那里沾了點灰白色的東西，像是臺階上蹭的墻灰。
“這里有點臟……”林晚下意識地小聲嘟囔了一句。她伸出手指，想輕輕拂去。
就在她手指頭快要碰到沈疏月肩膀的時候——
沈疏月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身體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林晚本來就很緊張，被這突然一動嚇了一跳，手一抖，腳底下不知絆到了什么，一下子沒站穩(wěn)！
“?。 彼辛艘宦?，人直接往前摔了過去。
事情發(fā)生得很快。
林晚眼前一黑，人就摔在檢查床上了，上半身不偏不倚正好壓在剛醒過來、正要睜眼的沈疏月身上。
帶著體溫和急促呼吸的身體意外地覆蓋下來。林晚的臉頰靠近了沈疏月的頸側(cè)，聞到一絲混合著汗水和消毒水的氣味。她能察覺到沈疏月胸腔內(nèi)因受驚而加快的心跳，隔著校服布料，一下下碰觸到她的胸口。
兩個人都愣住了。
沈疏月一下子睜開了眼，看見林晚那張嚇壞了的臉就在眼前。林晚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里面能看到自己。林晚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臉上、耳朵上，癢癢的。
林晚也完全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覺得身下的沈疏月身體很僵硬的，又熱乎乎的。自己的心在胸口里咚咚咚狂跳。
她們的臉挨得太近了，近得能看見對方眼珠里自己的影子，近得連睫毛抖都能看清。
周圍靜悄悄的，只剩下兩個人又急又亂的喘氣聲混在一起。
醫(yī)務(wù)室里很安靜，窗外操場的喧鬧聲顯得遙遠(yuǎn)。
兩人都僵持著，維持著這個有些曖昧又尷尬的姿勢。
林晚壓在沈疏月身上，沈疏月躺在檢查床上，兩人目光相對，距離很近。
沈疏月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起了紅暈，逐漸蔓延到耳根和脖頸。林晚的臉也明顯紅了，脖子也有些泛紅。
“對……對不起！”林晚終于反應(yīng)過來，聲音帶著些慌亂。她急忙想撐起身體離開，但動作有些笨拙，手肘不小心又碰到了沈疏月的手臂。
“唔……”沈疏月發(fā)出一聲悶哼，眉頭蹙起。
“?。Σ黄饘Σ黄?！”林晚更慌了，連忙從沈疏月身上下來，站在床邊有些無措，臉依然很紅，低著頭不看沈疏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被絆了一下……”
沈疏月用手撐著床，緩緩坐起身。她低著頭，長發(fā)遮住了部分臉頰，能看到發(fā)紅的耳尖和呼吸起伏的胸口。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弄皺的校服領(lǐng)口，動作有些僵硬。
氣氛很尷尬。剛才身體碰到的感覺還在，兩人都不好意思看對方。
林晚偷偷看了沈疏月一眼，看到她低頭的側(cè)臉和紅耳朵，心里很亂，又覺得抱歉又慌，還有點別的感覺。她捏著手指，聲音很小地問：“你……你感覺好點了嗎？頭還暈嗎？”
沈疏月沉默了幾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有點啞。她一直沒抬頭。
這時，醫(yī)務(wù)室的門被推開了，校醫(yī)走了進來：“處理好了。怎么樣？感覺好些了嗎？”她看到沈疏月坐了起來，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精神恢復(fù)了不少，語氣緩和了些，“看來葡萄糖有效。以后記得吃早飯，特別是體育課前?！?/p>
沈疏月輕輕點了點頭。
校醫(yī)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開了點葡萄糖粉讓林晚帶回去，便讓她們可以離開了。
“記住啊，以后早飯一定要吃，不能馬虎！”校醫(yī)最后又強調(diào)了一遍。
“好的老師！”林晚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決心，“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監(jiān)督她！保證讓她以后按時吃早飯！”
沈疏月低著頭，感覺耳根又開始隱隱發(fā)燙。她能感覺到林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些促狹和……不容拒絕的認(rèn)真。
監(jiān)督？按時吃早飯？林晚總是這樣，把話說得很肯定，仿佛她沈疏月需要被看顧，是一個小孩子。她下意識抿了抿唇，沒說話，只是默默整理了一下弄皺的校服領(lǐng)口。
校醫(yī)似乎被林晚的保證逗笑了：“行行行，有你監(jiān)督我就放心了?？旎厝グ伞！?/p>
林晚立刻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胳膊，聲音放輕了些：“走吧，疏月？慢點?！?/p>
沈疏月輕輕掙了一下，聲音很低：“……我自己能走。”她不想再被那樣攙扶，那會讓她想起醫(yī)務(wù)室里……那個令人不適的意外。
剛才的情形浮現(xiàn)出來——林晚溫?zé)岬纳眢w突然靠近，急促的呼吸拂過她的頸側(cè)，還有隔著衣料傳來的、清晰的心跳……她立刻停止回想，指尖微動，加快了腳步。
林晚愣了一下，然后走在她旁邊，沒再伸手扶，但眼睛一直盯著她，明顯很擔(dān)心：“那你慢點走……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
“…好多了?！鄙蚴柙碌穆曇粲悬c啞。她不想說話，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那些讓她心煩的回憶和目光。
回教室拿書包，再到出校門，林晚一直一步不落地跟著她，嘴里不停念叨“回家路上小心”、“記得吃東西”、“好好休息”。沈疏月只是聽著，偶爾很輕地“嗯”一聲。
晚風(fēng)吹過，臉上好像沒那么熱了，但心里那種亂糟糟的感覺還在，散不去。
公交站臺，熟悉的公交車緩緩駛來。
“疏月！”林晚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沈疏月腳步停住，一只腳已經(jīng)踏上了車門踏板。她微微側(cè)過頭。
林晚站在站臺下，抬頭看她。
夕陽的光照進她眼睛里，能看出她很擔(dān)心，還有點期待。她笑了笑，聲音不大：
“明天見……好好休息?！?/p>
沈疏月看了她一下。那眼神太關(guān)心了，讓她有點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她很小幅度地點點頭，聲音很低：
“…嗯?！?/p>
車門關(guān)上了。
沈疏月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涼涼的座位讓她腦子清醒了點。
公交車開動，窗外的東西往后移。她看著車窗上模糊的自己，臉有點白，但還有點紅沒退。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側(cè)面——還有點林晚呼氣的熱乎感覺。她立刻把手放下，抓緊了書包帶子，轉(zhuǎn)頭看窗外，想甩開那些亂糟糟的念頭和心跳聲。
晚上，沈疏月坐在書桌前。臺燈照著作業(yè)本，但筆拿著半天沒動。腦子里總想起醫(yī)務(wù)室的事，尤其是……林晚不小心的摔倒，林晚的臉離得很近，還有她身上暖暖的橘子味。心里感覺有點發(fā)緊，又酸又麻。
手機屏幕在桌角亮起，發(fā)出嗡嗡的震動聲。
她拿起來，解鎖。屏幕上跳出一條新消息，是林晚。
「明日早餐打卡，請疏月同學(xué)自覺！(監(jiān)督員已就位.jpg)」
這次后面跟著一個戴著墨鏡、表情嚴(yán)肅的卡通貓表情包。
沈疏月看著那個一本正經(jīng)裝嚴(yán)肅的貓，嘴角稍微動了下。能想到林晚發(fā)信息時那副表情。幼稚。她心里想，手指卻打了：「不用監(jiān)督。」
刪掉。
「……啰嗦?！?/p>
刪掉。
又敲：「知道了?！?/p>
指尖在發(fā)送鍵上懸停片刻，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幾乎是立刻，又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
「收到！(乖巧.jpg)」
后面跟著一個抱著星星、眼睛亮晶晶的小兔子表情包。
沈疏月看著那個“乖巧”的兔子，覺得林晚在那邊肯定在笑。她把手機扣過來，輕輕放在桌上。臺燈的光在手機背面投下塊陰影。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草稿紙的聲音。但內(nèi)心的波動似乎因那個表情和發(fā)出的回復(fù)而再次被觸動。
她拿起筆，試圖專注于眼前的公式，但耳朵還是有點熱。
期中考試快到了，教室里有點緊張。老宋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地講著立體幾何的壓軸題變式，粉筆在黑板上敲得篤篤響。
林晚看著那些復(fù)雜的線和一堆sin、cos、tan符號，眉頭擰著，覺得腦子有點亂。她用筆帽戳著草稿紙，噠噠響。
“這里……為什么要加這條線？從A點引垂線到BC不行嗎？”她小聲嘀咕著，聲音里滿是煩躁。
旁邊的沈疏月正在自己的卷子上飛快地演算，思路清晰。
聽到林晚的自言自語，她的筆尖停頓了一下，沒有轉(zhuǎn)頭，只是左手極其自然地伸過來，修長的手指直接點在了林晚攤開的卷子上。
“這里，”沈疏月聲音很低但清楚，“用空間向量，設(shè)坐標(biāo)，算向量夾角。”她手指點了下那地方，很快收回去，繼續(xù)寫自己的。
林晚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順著沈疏月指的位置看去——確實，設(shè)定這個點的坐標(biāo)，用向量法解決垂直關(guān)系，思路就清晰了。
她之前忽略了這點。
她馬上低頭，按沈疏月說的思路算起來。思路順了，寫得也快了。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林晚壓著聲音興奮地說，臉上是終于搞懂了的開心。
沈疏月側(cè)頭看了看她。林晚因為理解題目而露出的笑容，在午后的光線下顯得很耀眼，讓沈疏月稍微瞇了下眼。
她很快移開視線，嘴角似乎有極輕微的上揚，但很快消失。
林晚沒發(fā)現(xiàn)，還在為做對題高興，刷刷地在卷子上寫答案。
放學(xué)鈴聲響起。沈疏月利落地收拾好書包，準(zhǔn)備和往常一樣離開。
“沈疏月！”林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剛剛拎起來的書包帶子。
沈疏月被拉得停了一下，皺著眉看林晚，眼神里帶著詢問和一絲被打斷的不悅。
林晚馬上松開手，臉上堆起討好的笑：“那個……今天……能陪我去個地方嗎？就一會兒！特別快！”她雙手合十，做出拜托狀。
沈疏月沒說話，就看著她等她說。
“書店！就咱們學(xué)校后面那條街新開的那家‘墨香書屋’！”林晚說的很快，“我看中一本絕版的《芥子園畫譜》，就剩一本了！老板說今天必須去拿，不然明天就沒了！我保證！拿了書就走！十分鐘！不，五分鐘！”她伸出一只手，信誓旦旦。
沈疏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鐘，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里寫滿了“求求你”。拒絕的話在嘴邊轉(zhuǎn)了一圈。
教室里人快走光了，聲音小了。
沈疏月沒說話。走廊的光照進來，在她睫毛下投下一點影子。林晚以為她又要拒絕，正想再求她，沈疏月輕輕點了下頭。
“…嗯。”聲音很輕，外面吵，差點聽不見。
但林晚聽見了。她眼睛瞪得很大，臉上全是高興：“真的？你答應(yīng)了？太好了！走走走！”
她生怕沈疏月反悔，她抓起書包就推沈疏月出去，動作很快。
沈疏月被她推得晃了晃，眉頭又皺起來，但沒躲開。
初秋傍晚的風(fēng)已經(jīng)有了涼意。兩個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校門，匯入街上的車流人流。林晚走在前面，腳步輕快，時不時回頭跟沈疏月說話。
“那家店老板人特好，好多外面找不到的書他那兒都有！”
“那本《芥子園》品相絕了！我惦記好久了！”
“哎你走快點呀，萬一真沒了呢！”
沈疏月跟在后面一點，走得不快。她沒怎么說話，看看林晚晃動的馬尾，或者看看路邊的店。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長。
書店不大，書架很高很滿，有股紙和墨水的味道。林晚直接走到最里面的藝術(shù)書架，在角落找到了那本用牛皮紙包好的舊書。她拿著書，很寶貝的樣子，眼睛很亮。
“看！就是它！”她獻寶似的拿到沈疏月面前。
沈疏月看了一眼那本紙張泛黃的書，點了點頭。
林晚抱著書，心情不錯地走向收銀臺。等老板找零的時候，她隨便看了看旁邊一個開放式的小書架，上面放著些新書和流行小說。
一本封面挺好看的小說引起了她的注意——兩個穿校服的女生站在櫻花樹下，陽光從花瓣間照下來，光影很柔和，她們的眼神看著對方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咦？這封面挺好看的。”林晚嘀咕著，順手拿了起來。她隨便隨意翻開一頁。
目光落在書頁上，一行字瞬間撞入眼簾：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帶著微涼的觸感。我屏住呼吸，看著她盛滿星光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到自己不一樣的心跳……」
林晚眨了眨眼，覺得這描寫……有點怪怪的。心跳？指尖拂過臉頰？感覺……好像和她平時看的小說不太一樣？她心里升起一絲好奇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下意識地又往后翻了幾頁。
這次，她的目光落在扉頁后的題記上。那字跡像是手寫體印刷的，帶著少女特有的、有點忐忑又認(rèn)真的感覺：
「程皎辭，我喜歡你。
可是……我是女生。
我知道啊。
我不是也是女生嘛？」
轟——！
林晚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臉頰迅速泛紅。她立刻合上書，心臟在胸腔里快速跳動。
這……這書……這書里寫的……是……是……兩個女生……在……在談戀愛？！
她急忙把那本小說塞回書架，動作幅度不小，差點碰到旁邊的書。她感覺臉上發(fā)燙，不敢看旁邊的沈疏月，只能低頭盯著自己懷里的《芥子園畫譜》，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了？”沈疏月察覺到她的異樣，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落在她通紅的臉頰和明顯慌亂的動作上，帶著一絲不解，“臉這么紅？”
“啊？沒……沒事！”林晚聲音又小又快，明顯慌了，“就……隨便看看……這書……有點……有點……”她說不下去了，腦子亂糟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講剛才看到的，腦子里全是“我喜歡你”和“我也是女生”。
這沖擊讓她有點發(fā)暈，一種從來沒過的、又羞又驚又好奇的感覺涌上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有點混亂地抬頭看沈疏月，話沒過腦子就問出來了：
“疏月……”她迎上沈疏月帶著詢問的目光，那雙清澈的眼睛讓她心跳加速，話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你說……兩個女孩子……是怎么談戀愛的呀？真的有嗎？”
話一出口，林晚就后悔了！天??！她在說什么？！她怎么能問沈疏月這種問題？！還是在書店這種地方？！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沈疏月拿著書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手指頭因為用力有點發(fā)白。她臉上的平靜不見了，眼睛里很快地閃過一絲驚訝和一點慌。
但這點變化很快就沒了。她立刻轉(zhuǎn)開視線不看林晚，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剛才那個問題只是林晚的又一次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
她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更冷更平，沒什么情緒：
“不知道?！彼D了頓，似乎覺得不夠，又生硬地補充了一句，“……走了。”
說完，她不等林晚，轉(zhuǎn)身就快步走向收銀臺，把書放柜臺上，動作有點僵。
背挺直著，但感覺就是想趕緊走。
林晚站在原地，臉還是熱的，心跳得厲害。她看著沈疏月走得有點急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剛才那個愚蠢的問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完了完了！沈疏月肯定覺得她腦子有問題了！她剛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過了好一會兒，林晚才反應(yīng)過來，快速地結(jié)賬。
林晚抱著包好的畫譜，心滿意足地走出書店。剛才那點不自在，一出店門被涼風(fēng)一吹，一下子全沒了。
“好啦！搞定！”林晚笑得特別燦爛，心情超好，她指著街角的關(guān)東煮攤，“走！請你吃關(guān)東煮！前面那家‘阿婆煮’可好吃了！他家蘿卜特別入味！”
沈疏月站在店門口，看著街對面的公交站牌，那是她回家的方向。聽到林晚的話，她才反應(yīng)過來，慢慢收回目光，搖搖頭：“不了?；丶??！甭曇舯绕綍r低，也更平。
林晚臉上的興奮淡了點，但馬上又笑起來，完全沒注意到沈疏月聲音不對：“哦哦，好！那……那我送你到車站？”她問著，腳已經(jīng)往車站那邊邁了。
沈疏月沒點頭，也沒看她，只是沉默地轉(zhuǎn)身往車站走。她走得比平時快了點，背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感。
林晚抱著書跟上沈疏月，走在她旁邊，離著半步遠(yuǎn)。她還在高興買到書的氛圍中，不停地說：“老板人挺好，還打折了。他說這書放那兒很久了，少有人買……對了，疏月，你看到那本小說的封面了嗎？畫得不錯，就是內(nèi)容……”她想提一下那書的內(nèi)容，但有點不好意思說，嘿嘿笑了兩聲，含糊道，“……有點特別?！?/p>
沈疏月沒回答。她看著前面，風(fēng)吹起她額前的頭發(fā)，露出額頭，但側(cè)臉看著有點冷。
林晚的話，沈疏月沒反應(yīng)。
林晚側(cè)頭看了看她，覺得沈疏月今天似乎格外沉默。她以為是自己剛才在書店的“失態(tài)”讓沈疏月覺得尷尬或者煩了，心里有點小小的歉意，但更多的是“疏月肯定又覺得我傻乎乎”的無奈。
她聳聳肩，不再多話，只是安靜地跟著走。
到站臺，公交車正好來了。沈疏月拿出公交卡，動作很快，有點急。
“那……明天見！”林晚抱著書站在站臺下，抬頭看她，臉上是單純的笑。仿佛書店的插曲沒有發(fā)生。
沈疏月腳步頓了一下，一只腳已經(jīng)踩上車門。她沒回頭，看著車?yán)锬硞€地方，聲音很低，車聲差點蓋?。?/p>
“…嗯?！?/p>
那聲“嗯”很輕，帶著點緊繃。
車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公交車啟動，匯入車流。
林晚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遠(yuǎn)去，滿足地掂了掂懷里的書。晚風(fēng)吹起她的額發(fā)，帶著涼意，但心里依舊暖暖的。
至于書店里那點小尷尬？早被她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車上，沈疏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冰涼的座椅讓她縮了一下。
車窗玻璃映著她的臉，她抬起手，手指碰到了書包帶子——就是放學(xué)時林晚突然抓住的地方，那感覺，有力又溫?zé)帷?/p>
她自己都僵住了，那感覺好像又回來了，立刻放下手，似乎被燙到，轉(zhuǎn)而緊緊抓住帶子下面，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想把那讓人心慌的感覺捏掉。
她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燈亮起來，在車窗上形成模糊的光線。但她看不進去，腦子里全是書店里林晚那句帶著困惑的問話：
“疏月……你說……兩個女孩子……是怎么談戀愛的？真有嗎？”
那聲音，那語氣，那雙亮亮的、充滿疑問的眼睛……一直在耳邊響。
沈疏月的心跳突然亂了。一種混雜著害怕、難堪和別的什么情緒的東西，一下子涌上來。她用力閉上眼睛，想趕走那聲音和畫面，但林晚抱著書、在站臺下笑的樣子，又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
晚風(fēng)吹進車窗，帶著涼意，卻吹不散她臉上和心里悄悄升起的熱度…
轉(zhuǎn)眼到了十一月底，天氣更涼了，寒風(fēng)凜冽，雖然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晚，枝頭還殘留著不少枯葉，遲遲不肯落下。
上午的數(shù)學(xué)課，老宋抱著一摞試卷走進教室，表情有些無奈，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慣常的那種“拿你們沒辦法”的溫和。
“上周月考的卷子都批完了，”他把試卷放在講臺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掃過全班，最后在林晚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秒，帶著點打趣的意味，“咱們班啊，這偏科的‘老毛病’又犯了，有人數(shù)地兩科的成績，加起來還沒語文一門高呢。”
雖然沒有點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還是下意識地瞟向林晚。林晚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一下子蔫了，趴在桌子上，把額頭抵在冰涼的桌面上，小聲哀嚎：“老宋您別說了……求放過……”
老宋看她那樣子，無奈地?fù)u搖頭，眼鏡片后的眼神里帶著點縱容的笑意：“行了行了，別裝鴕鳥。知道你在藝術(shù)上花心思多，但這基礎(chǔ)也不能太拉胯，該下的功夫還得下，聽見沒？”
林晚悶悶的聲音從胳膊底下傳來：“聽見啦……”
沈疏月坐得筆直，垂著眼簾。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分?jǐn)?shù)——數(shù)學(xué)滿分，地理接近滿分，總分毫無懸念的第一。
這本該是她習(xí)慣的狀態(tài)，但旁林晚那幾乎要鉆到桌子底下的窘迫，卻讓她感到一絲……不自在。她想起林晚問地理題時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草稿本上那個小小的“沈老師V5！”。
老宋的目光掃過沈疏月，語氣溫和了些：“沈疏月這次還是年級第一，數(shù)理都接近滿分，非常穩(wěn)定。大家學(xué)習(xí)上有什么問題，也可以多交流?！闭坡曔m時響起，比之前熱烈一些。
沈疏月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她能感覺到旁邊林晚偷偷投來的、帶著羨慕和……崇拜的眼神？這讓她更加不自在，只能把注意力強行釘在老宋接下來的試卷分析上。
下課后，李蕓蕓立刻湊到林晚桌邊，安慰道：“哎呀?jīng)]事啦晚晚，老宋不就那樣嘛，提醒你一下。你語文多厲害啊，藝術(shù)分也高，怕啥！”
林晚依舊蔫蔫的，下巴擱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那張慘不忍睹的數(shù)學(xué)卷子：“我知道……可看著這些紅叉叉，心里就是堵得慌……”她小聲嘟囔著。
李蕓蕓看她還是沒勁，想了想，換個話題：“哎，你們發(fā)現(xiàn)沒？都十二月了，快入冬了，可一點雪影子都沒有！”她搓搓手，“往年這時候，操場邊都有小雪人了！今年雪呢？”
旁邊幾個女生也加入進來。
“對??！我厚外套穿了，結(jié)果天天是大太陽，就是不下雪！”
“我手套都買好了，白買了！”
“不下雪也好，省得路滑摔跤。”
“那不行！不下雪哪有過冬的氣氛啊！我還等著打雪仗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這反常的天氣，教室里剛才那點因為月考成績帶來的沉悶氣氛似乎被沖淡了一些。
林晚也被吸引了，暫時放下數(shù)學(xué)卷子。她轉(zhuǎn)頭看窗的樹，小聲說：“嗯……今年冬天是干?！彼肫鹨郧斑@時候，能看到窗上冰花，下課可以踩薄雪。
今年只有干風(fēng)，吹得臉干。
李蕓蕓她們還在說“不下雪是不是變暖了”。
沈疏月聽著林晚剛剛月考悶悶的抱怨，收拾文具的動作沒有停頓，也沒有說話，像是什么都沒聽見。
那天晚上，沈疏月吃完飯回到房間，像往常一樣坐到書桌前。但攤開的習(xí)題冊沒動筆。她看著桌角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過了一會兒，她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沒用過的硬皮筆記本——那是學(xué)校開學(xué)初發(fā)的，她一直沒用。
接著，她擰開鋼筆，筆尖落在白紙上。沒抬頭，沒停頓，筆尖開始流暢地書寫。
從最基礎(chǔ)的公式定理，到易錯點的分析，再到典型例題的解題步驟……字跡是沈疏月一貫的工整清晰，但內(nèi)容拆解得非常詳細(xì)，一步步講得很透。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的沙沙聲，持續(xù)了很長時間。
窗外城市的燈光從亮到暗，只有臺燈的光亮著，照著她專注低垂的臉和筆下寫出的清晰內(nèi)容。
直到深
凌晨三點，她才寫完那本筆記本，臉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她輕輕合上本子。
第二天早上，沈疏月照常早早坐在座位上。林晚急匆匆沖進來，和平時一樣打招呼，沈疏月沒抬頭看她，只是伸手從詞典下抽出那本新硬皮筆記本，隨意放在林晚剛打開的數(shù)學(xué)書旁邊。
“嗯？”林晚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拿起筆記本。封面是空白的。她疑惑地翻開——
她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里面是密密麻麻但非常清晰工整的字！
全是她最頭疼的數(shù)學(xué)和地理兩門的基礎(chǔ)知識梳理！那些讓她頭疼的概念、公式，都被條理分明地寫了出來，旁邊還有簡單的圖示和重點標(biāo)注！
甚至在她常錯的地方，還用紅筆圈出來，寫著“易混淆”、“注意方向”！
這……這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救命稻草！
沈疏月繼續(xù)低頭看單詞書，筆在紙上寫著，似乎那筆記的事跟她無關(guān)。聲音平靜冷淡：
“高一預(yù)習(xí)時寫的，現(xiàn)在……沒用了?！?/p>
林晚的心輕輕一顫。高一預(yù)習(xí)時寫的？那不是沈疏月自己的筆記？現(xiàn)在給了她？這份心意讓她眼睛有點熱。
她看著沈疏月低頭的側(cè)臉。林晚用力抱緊了筆記本，聲音很鄭重，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疏月……你給的，都好?！彼ｎD了一下，眼神很亮，“我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不辜負(fù)你……好好珍惜它。謝謝你，疏月?！?/p>
沈疏月握筆的手突然停住，單詞書上暈開一個小墨點。
她感到耳根瞬間發(fā)熱，那熱很快蔓延到臉頰。她立刻把頭埋得更低，劉海垂下來想遮住紅暈和加速的心跳。她沒說話，只是更用力地捏緊筆桿，指節(jié)發(fā)白，試圖壓下心頭那股陌生的悸動。
微弱的陽光照在她泛紅的耳廓和低垂的睫毛上，也照在林晚緊抱筆記本、笑容明亮的臉上。
之后幾天，林晚明顯不一樣了。課間不再畫畫速寫或者找人聊天，而是抱著那本硬皮筆記本，有時皺眉，有時又松開，嘴里小聲念著公式推導(dǎo)。遇到實在解不出的難題，她就用筆帽輕輕碰碰沈疏月的胳膊。
“沈老師……”聲音又輕又軟，帶著點討好的意味，“這個……連接體問題，加速度方向我總是搞混……”
沈疏月通常不會立刻停筆，但會看一眼林晚指的地方，然后簡單直接地說：“用隔離法。分析清楚B物體的受力和運動方向，摩擦力方向是反作用力方向。”
通常這簡短的提示就能讓林晚理解。她眼神一亮：“哦，明白了。”隨即埋頭繼續(xù)寫。
沈疏月看她明白了，就不再說話，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時間在寫字聲和偶爾的歡呼聲里過去，漸漸到了深冬。
一個普通的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教室里有些周末將至的輕松和輕微躁動。窗外有風(fēng)，吹落了幾片樹葉。
林晚正咬著筆桿，對著筆記本上的一道數(shù)學(xué)分析題冥思苦想。沈疏月已經(jīng)做完了所有作業(yè)，正安靜地翻看著一本英文原版小說。
教室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和偶爾翻書的聲音。林晚輕輕放下筆，側(cè)頭看了看沈疏月專注的側(cè)臉，陽光在她的鼻梁和微微顫動的睫毛上動。
林晚的目光掃過窗外的樹葉，心里某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在桌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幾秒后，似乎下定決心，她輕輕碰了碰沈疏月的胳膊肘，聲音放低：
“喂，沈疏月……”
沈疏月翻書的動作停住，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帶著詢問。
林晚舔了舔有點干的嘴唇，目光避開沈疏月的直視，落在自己桌面的速寫本上，聲音不大，但很清晰：“那個……這個周末……下午，你有空嗎？”
沈疏月握著書頁的手指稍微收緊了。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安靜地看著林晚，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用意。
林晚感到些許不自在，語速加快解釋道：“我爸媽周末下午有事外出，晚飯前才回來……”她停頓了一下，“我一個人在家……有點無聊。”
她停了一下，怕理由不夠，又急忙小聲補充，聲音更誠懇了：“而且……我還有幾道題，看你的筆記……也不太明白……”她指指桌上的筆記本，“就想……能不能……我們?nèi)D書館？那邊安靜，環(huán)境好，一起……看看書？順便……你能不能再幫我看看這幾題？”最后幾個字很輕，帶著試探。
說完，林晚心跳得厲害。她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沈疏月，等她回答。
教室里很安靜。
沈疏月看了看林晚的臉，又看了看桌上的筆記本。林晚臉上緊張、期待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她看到了。圖書館……那個她熟悉、能放松的地方。
去那里，比去林晚家讓她感覺好些。
窗外的光照在桌上，光影斑駁。兩人沉默著，時間過得很慢。林晚的手指捏著校服衣角。
終于，沈疏月微微動了一下。她垂下眼，視線回到小說上。就在林晚以為會被拒絕，心里那點期待快沒了時，沈疏月清冷的聲音響起，不高，但很清楚：
“星期六下午三點。市圖書館?！?/p>
聲音很平靜，沒什么情緒，卻讓林晚心里一震。
林晚抬起頭，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帶著難以置信看向沈疏月低垂的側(cè)臉?！啊娴?？”她聲音有點發(fā)抖，高興的想跳起來。
沈疏月沒看她，只是輕輕翻了一頁書，紙發(fā)出“沙”的輕響，表示同意。
林晚嘴角忍不住上揚，眼睛亮亮的。她趕緊低頭假裝看題，筆卻在草稿紙上亂畫，畫了好幾個開心的符號。
放學(xué)鈴聲響起，教室變得喧鬧。沈疏月和平常一樣，利落地收拾好書包，第一個起身離開。
林晚看著她挺直而略顯單薄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懷里緊抱著那本筆記，心中涌起期待。
圖書館，周末下午三點。她已經(jīng)開始想象那天了。
窗外，幾片枯黃的梧桐樹葉被冷風(fēng)吹得打轉(zhuǎn)，冬天的陽光穿過冷空氣，斜照在窗戶上，也顯得有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