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龍會兵敗石泉門的消息，如同一場劇烈的地震，在短短三日內(nèi)撼動了整個明州修行界。
傳言并非“擊落發(fā)冠”，而是被添油加醋，描繪得愈發(fā)詭異與恐怖。
流傳最廣的版本是：石泉門出了一位神秘的白衣青年，他未曾出手，僅憑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讓齊龍會副會主“瘋狗王”修為盡廢，淪為癡傻。更在眾目睽睽之下，于黑風手體內(nèi)種下了一道無解的“桃花咒印”，只需一念，便可令其神魂俱滅。
黑風手并非戰(zhàn)敗，而是被那神鬼莫測的手段嚇得魂飛魄散，狼狽逃竄。
自此，一個名號不脛而走，在明州修士的口中敬畏地流傳——“桃花煞君”。
石泉門后院的“傳功”攤位，因此變得截然不同。
前來求助的弟子眼中，不再僅僅是對于“駐顏養(yǎng)膚”的期盼，更多了一份對那詭異力量的敬畏與探尋。
“高師弟……不，高師兄！”一名外門弟子恭敬地遞上一枚靈石，聲音都在發(fā)顫，“聽聞您的‘桃花煞’能直指人心，擾亂靈氣?！?/p>
弟子近日修行屢屢心浮氣躁，能否……能否請您稍稍引渡一絲神韻，助我平定心魔？”
“是啊，高師兄！我愿出三株十年靈草，只求您能看我一眼，點撥我靈氣中的滯澀之處！”
高易依舊掛著他那副招牌式的、溫和從容的微笑，有條不紊地應付著。
他心中卻早已不是當初的哭笑不得，而是一種混雜著心虛與奇異快感的復雜情緒。
他知道，自己那天只是進行了一場豪賭，一場基于信息差和心理戰(zhàn)的完美 bluff（虛張聲勢）。
高易根本不知道如何種下“咒印”，那手背上的桃花，連他自己都無法隨心所欲地控制。
可如今，他必須扮演好“桃花煞君”這個角色。
因為高易明白，這份敬畏，才是他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最大護身符。
“林師姐，你似乎快要突破煉氣四層了？”高易接過林師姐遞來的靈草，目光在她身上一掃，敏銳地察覺到她周身靈氣的躁動。
“是啊，高師兄，可總覺得差了點什么，心神不寧。”
“無妨?！备咭椎穆曇舴诺幂p柔，帶著一絲安撫人心的力量，“你只需凝神靜氣，看著我的眼睛?！?/p>
他緩緩運轉(zhuǎn)《廣陽訣》，將自身“桃花面靈根”的氣韻催動到極致。
在他眼中，林師姐周身散亂的靈氣仿佛變成了需要梳理的亂發(fā)。
他沒有直接傳功，而是用自己的“勢”，引導著對方的“勢”。
“你的靈氣，過于剛猛，如緊繃的發(fā)絲，易折。”高易輕聲道，“試著放松，讓它如水流般柔軟，繞過你心中的頑石?！?/p>
林師姐在他的引導下，不自覺地放松了心神。片刻之后，她猛地睜開眼，一股精純的靈氣自她體內(nèi)勃發(fā)，竟當場突破了瓶頸！
“我……我突破了！高師兄，您……您竟能引導我的心境！”
周圍的弟子們見狀，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對高易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正當院內(nèi)氣氛達到頂峰時，一道枯瘦的身影悄然走來，正是沈大夫。
他一出現(xiàn)，周遭的喧鬧便自動平息。
“都散了吧?！鄙虼蠓虻穆曇羝降?，卻自有一股威嚴。
弟子們不敢多言，紛紛行禮告退。
高易也連忙收起攤子，恭敬地站到師父面前：“師父，您來了?！?/p>
沈大夫的目光銳利如針，落在他身上，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啊一ㄉ肪么蟮拿^?！彼従忛_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弟子不敢，都是外界謬傳?！备咭仔闹幸痪o。
“謬傳？”沈大夫冷哼一聲，“你可知，你那日種下的，并非什么‘桃花咒印’，而是更兇險的東西——是恐懼，是心魔?！?/p>
“你讓黑風手相信自己中了咒，這道‘相信’本身，就成了他最大的心魔?！?/p>
日后他每一次運功，都會想起手背上那朵虛幻的桃花，每一次瓶頸，都會疑心是你在作祟。除非他有大毅力斬破心魔，否則此生修為，休想再有寸進?！?/p>
沈大夫的眼神變得無比嚴肅：“此法看似巧妙，實則陰毒，已近魔道。你以凡人之心，行鬼神之事，可知其中兇險？”
“今日你能唬住黑風手，他日若遇上一個心志堅毅、神魂強大之輩，你的‘勢’一旦被破，反噬己身，下場比那‘瘋狗王’還要凄慘百倍。”
一席話，如一盆冰水，澆滅了高易心中所有的沾沾自喜。
他后背瞬間滲出冷汗，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懸崖邊上跳舞。
“請師父指點迷津！”高易深深躬身，語氣無比誠懇。
看到他眼中的清明，沈大夫的神色才緩和了些。他將一個玉瓶遞了過去：“這里是三枚‘清心凝神丹’，非助你突破，而是穩(wěn)你道心。你的路，走偏了?！?/p>
“你那御針之術(shù)，看似傷人，實則核心在于‘擾’。你擾亂了對方的靈氣，動搖了對方的心神。但‘擾’終究是小道，是術(shù)，而非力?！?/p>
“真正的力量，是‘破’。是凝聚你全身的‘勢’，將那根針，變成能刺穿一切防御、直抵本源的利劍。”
“那日你若能一針破掉黑風手的護體罡氣，而非寄望于他自亂陣腳，那才是真正的‘玉面神針’，而非旁人畏懼的‘桃花煞君’?！?/p>
高易接過玉瓶，如獲至寶，沈大夫的話為他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弟子明白了。”他抬起頭，眼中不再有迷茫，“‘勢’不僅能惑人，更能傷人。弟子日后，會勤練御針之術(shù)，求‘破’，而非求‘擾’。”
傍晚，高易坐在溪邊，沒有急著吞服丹藥。
他回想著白日里沈大夫的話，又想起自己用伏特加混合丹藥的經(jīng)歷。
“師父說我的路走偏了，要穩(wěn)固道心……可我本就是個混跡紅塵的凡人，我的‘道’，本就與他們不同?！?/p>
他忽然笑了。
“他們修的是天地正道，那我便修我的‘紅塵道’、‘精致道’。他們求的是斬妖除魔，我求的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用最體面的方式，解決所有問題?！?/p>
他不再糾結(jié)于“正”與“魔”，而是將一枚“清心凝神丹”投入了那瓶伏特加中。酒液瞬間變得澄清碧綠，一股清冽的酒香混合著藥香彌漫開來。
他一飲而盡。
這一次，涌入丹田的不再是灼熱的烈勁，而是一股清涼如月華的、無比沉靜的力量。
這股力量沒有沖擊他的瓶頸，而是緩緩地、細致地梳理著他每一條經(jīng)脈，將他因“桃花面靈根”而略顯輕浮的靈氣，淬煉得更加沉穩(wěn)、凝練。
他盤膝坐下，再次擺出那獨創(chuàng)的“托盤心法”。
他想象著，自己托盤上放著的，不再是酒，而是黑風手那顆驚懼萬分的心。他要穩(wěn)住的，不僅是自己的靈氣，更是對敵人心神絕對的掌控力。
一夜過去，他的修為并未突破到煉氣四層，但他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邃、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