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在爸祭日突然失蹤,警方千里外發(fā)現(xiàn)她在買早餐。監(jiān)控里她每天買雙份豆?jié){,
徘徊在廢棄大學操場。這熾野溫柔,我爸從未得到過。那是她和陳教授初遇的地方,
”老同學無屁唏噓,“當年你爸也在。三人感情好的很!”我找到母親,
她卻對著空氣喊阿哲。直到翻開泛黃檔案——陳教授死于1998年實驗室事故。
母親每晚在操場雪地罰跪,捧著兩碗冰涼的豆?jié){:“阿哲,這次我陪你挨凍。
”可我分明看到了父親的靈魂離他咫尺之遠。---褲兜里那臺老掉牙的老年機,
像個被掐住脖子的活物,震得我大腿發(fā)麻。屏幕倔強地亮著,
分局劉隊那張永遠像被人欠了八百萬的國字臉,硬生生擠在小小的來電顯示框里。
我眼皮突突直跳,剛接通,劉隊那破鑼嗓子就帶著一股子焦糊味兒撞進我耳朵里:“陳巖!
趕緊的!來分局!你媽…你媽有消息了!在監(jiān)控里!活蹦亂跳的!”活蹦亂跳?我媽?
蘇玉梅?那個在爸祭日后第七天就人間蒸發(fā)、平時連廣場舞都嫌吵的退休會計?我喉嚨發(fā)緊,
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啥…啥情況?” 聲音難聽得我自己都想捂耳朵。“情況就是,
”劉隊喘了口氣,每個字都砸得地面咚咚響,“你媽!在青江市!大搖大擺!買!豆!漿!
” 他頓了頓,隔著電話線我都能聞到他身上的煙油味兒,“畫面賊清楚,人臉識別比對,
就是她!蘇玉梅!錯不了!”青江?那地方離我們這兒,地圖上都得劃拉好幾下,
隔著千山萬水!我媽?買豆?jié){?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大鐵錘掄圓了悶了一下。人販子?
綁架?老年癡呆發(fā)作夢游出省了?無數(shù)個離譜的念頭在我腦子里開起了碰碰車,
撞得我天旋地轉(zhuǎn)。我老婆在旁邊,臉唰地一下褪盡了血色,慘白慘白的,
手死死抓著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進我肉里?!皨尅瓔屗彼齑蕉哙轮?/p>
一個字也吐不利索。我反手攥住她冰涼的手,用力得指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
胸腔里一股邪火猛地就拱了上來,燒得我眼前發(fā)花。這老太太!一聲不吭玩消失?
知不知道這一個月我們快把天翻過來了?知不知道爸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知不知道她孫子天天抱著她織的毛衣哭,說奶奶不要他了?一股子酸澀混著怒氣直沖腦門,
頂?shù)梦姨栄ㄍ煌坏靥??!暗戎●R上到!”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啞得厲害?/p>
一把拽起車鑰匙,拉著老婆就往門外沖,防盜門在身后甩出“哐當”一聲巨響,
震得樓道聲控燈都哆嗦了幾下。一腳油門轟下去,車子像頭紅了眼的公牛,
嗷嗷叫著沖出小區(qū)。我腦子里一團亂麻,我媽那張總是帶著點溫和笑意的臉,
跟“青江市”、“買豆?jié){”這幾個字眼瘋狂打架。她圖啥?她到底圖啥?。?!爸的祭日剛過,
她人就沒了,現(xiàn)在跑千里之外買豆?jié){?這比狗血劇還離譜!
---分局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被我一肩膀頂開,冷氣混著消毒水和焦慮的味道撲面而來。
劉隊就杵在門后,像尊黑鐵塔,看見我們,
下巴朝旁邊一個亮著慘白燈光的房間一努:“監(jiān)控室。自己看?!狈块g不大,
擠滿了嗡嗡作響的機器和幾個熬紅了眼的年輕警察。正中央那塊大屏幕亮得刺眼。
畫面明顯是某個嘈雜早市的監(jiān)控探頭拍的,人流涌動,蒸汽騰騰。然后,她就出現(xiàn)了。我媽。
蘇玉梅。穿著她那件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都磨出毛邊的舊呢子外套,灰白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她站在一個早點攤前,手里拎著個老式的竹編籃子。
攤主遞給她兩杯用塑料袋裝著的、冒著熱氣的豆?jié){。她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進籃子里,
動作熟稔得…像是在這里生活了半輩子。屏幕右上角,
猩紅的時間戳像烙鐵一樣燙著我的眼:今天早上,6點45分。青江市南城區(qū)早市。
“我…我操…” 旁邊一個年輕警察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識爆了句粗,又趕緊捂住嘴。
我老婆的身體晃了一下,全靠我死死架著才沒癱下去。她眼睛瞪得溜圓,
死死盯著屏幕里那個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砸?!皨尅瓔屗趺磿?她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自己的手也在抖,攥成拳頭,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試圖用那點尖銳的疼壓住心口那股翻江倒海的荒謬感和被背叛的怒火。她在這兒買豆?jié){?
在這兒活得好好的?那我們呢?家里的天塌了,他媽的塌了一個月了!她倒好,
跑千里之外歲月靜好買豆?jié){?!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燒得我口干舌燥?!皠㈥?!
” 我猛地轉(zhuǎn)頭,眼珠子都紅了,聲音又粗又啞,“這他媽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
現(xiàn)在在哪兒?立刻!馬上!給我把人弄回來!”劉隊那張黑臉沉得像鍋底,
他煩躁地耙了耙自己刺猬似的寸頭:“弄回來?說得輕巧!陳巖,你冷靜點!你媽這事兒,
透著邪乎!”“邪乎?” 我差點氣笑了,指著屏幕上那個拎著豆?jié){籃子的老太太,“我媽!
一個跟數(shù)字打了一輩子交道的退休會計!悄沒聲兒跑青江早市買豆?jié){去了!這還不邪乎?
難不成她是去那兒破解股市密碼?還是早市下面埋著她私房錢?” 我越說越激動,
唾沫星子差點噴劉隊臉上?!澳汩]嘴!” 劉隊一聲低吼,像炸了個悶雷,
瞬間把監(jiān)控室里其他竊竊私語都壓了下去。他一把拽住我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把我拖到走廊角落,壓低的聲音像砂紙在磨:“吼什么吼!顯你能耐?
你知不知道你媽這次失蹤前,行為就很反常?她連續(xù)幾天去檔案館查老資料!
查的都是青江工學院!九十年代末的!”他喘著粗氣,
眼神銳利得像刀子:“青江那邊的兄弟盯了好幾天了。你媽…她的生活,規(guī)律得像臺打卡機。
早上六點半準時出門,去小區(qū)門口那家‘老蔡豆?jié){鋪’,買兩杯豆?jié){。七點左右回家。
上午基本不出門。十一點左右下樓買菜。下午偶爾出來溜達。晚上…比較固定,
七點左右出門,朝一個方向去。”“去哪?” 我追問,喉嚨發(fā)緊。
“青江市…以前的工學院舊址?,F(xiàn)在是個廢棄的大操場,旁邊蓋了新校區(qū)。
” 劉隊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她就圍著那個破操場走圈,一圈,又一圈。
有時候在操場邊的破水泥看臺上坐很久。沒有任何人接觸她。像個…幽靈?!庇撵`?我媽?
圍著廢棄操場走圈?這畫面詭異得讓我渾身發(fā)冷。那地方有什么?值得她千里迢迢跑過去,
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夜夜徘徊?“劉隊,” 我強迫自己冷靜,
“那地方…對她有什么特殊意義嗎?青江工學院…她提過嗎?”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劉隊的聲音低沉下去:“查了。你爸,蘇玉梅,還有…一個叫陳文清的男人,
當年是青江工學院物理系的鐵三角。同班,同宿舍,好得能穿一條褲子那種。
你爸和陳文清后來都留校搞研究了,你媽進了本地銀行。1998年底…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俺鍪裁词??”“實驗室事故。具體檔案封存了,保密級別很高。
只知道…陳文清教授…當場沒了。你爸…重傷,落下了終身殘疾,第二年…也走了。
” 劉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陳文清?陳教授?這個名字像一顆生銹的釘子,
猛地扎進我的記憶深處!小時候,家里相冊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三個意氣風發(fā)的年輕人,勾肩搭背地站在青江工學院的老校門前。
中間那個笑容陽光的是我爸,左邊扎著麻花辮、眉眼彎彎的是我媽,
右邊那個戴眼鏡、斯斯文文的…就是陳文清!我媽每年爸的祭日,
都會對著那張照片發(fā)呆很久,眼神復(fù)雜得我看不懂。
廢棄的操場…她每晚去那里…是為了陳教授?還是…為了我爸?那兩份豆?jié){…又是給誰的?
“還有,” 劉隊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她每天早上,在‘老蔡豆?jié){鋪’,
買的都是兩份豆?jié){。一個人…喝雙份?”兩份豆?jié){?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給誰買的?家里根本沒有第二個人!她給誰帶早餐?那個廢棄的操場上,
有什么東西在等著她嗎?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兩天后,飛機落地青江。潮濕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劉隊安排的老張沉默地開車,
把我送到一個老舊居民區(qū)——東風里。“三單元,頂樓西戶。燈亮著?!?老張熄了火,
聲音壓得很低。我推開車門,寒風像刀子刮臉。抬頭,六樓那扇昏黃的窗戶像只疲憊的眼睛。
樓道里彌漫著霉味和飯菜的混合氣息。聲控燈忽明忽滅。我站在那扇斑駁的綠漆木門前,
手抬起,卻懸在半空。門內(nèi),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咚…咚…咚…緩慢,沉重,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規(guī)律。我頭皮瞬間炸開!撲到旁邊積滿灰塵的樓道小窗前。窗外,
廢棄的操場浸在城市的微光里。操場中央,一個佝僂的、穿著深色舊外套的熟悉身影,
直挺挺地跪在冰冷泥地里!是我媽!她面前放著兩個白色的塑料碗。她正對著碗,
一次次彎下腰,額頭狠狠砸向地面!咚!那聲音隔著幾十米,像重錘砸在我心口!“媽——!
” 我嘶吼著,瘋狂捶打木門!門內(nèi)只有那催命的磕頭聲回應(yīng)!鑰匙!劉隊給的備用鑰匙!
我抖著手捅開鎖,撞開門!一股濃烈的線香甜膩味和…鐵銹般的腥氣撲面而來!
屋子狹小破敗。桌上,兩個敞開的泡沫杯,裝著冷透凝固的豆?jié){。旁邊,
一張泛黃的老照片——我爸、我媽、陳教授,三人年輕的笑臉定格在青江工學院老校門前。
照片前,三炷線香青煙裊裊。我媽不在屋里。我撲到窗邊。樓下,她還在磕頭!
像一尊不知疼痛的石像!“蘇玉梅!” 我扒著窗框,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起來!
你起來啊!爸走了!陳教授也走了!他們都走了!你跪給誰看!給鬼看嗎?!
”吼聲在寒風中飄散。樓下的身影,驟然停住。她極其緩慢地抬起頭,朝著我窗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