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之前,我必須先回村里一趟。
一是為了接陳陽,二是為了取回我埋在樹林里的錢。
為了避免再跟我爸媽起沖突,我特地挑了他們下地干活的時間。
我悄悄回到村里,先去了后山。
扒開土,看到那個油布包完好無損地躺在坑里,我松了口氣。
把錢取出來,貼身藏好,我才回了那個闊別幾天的“家”。
院子里靜悄悄的。
我推開東屋的門,一股濃重的藥味和霉味撲面而來。
陳陽躺在床上,比我走的時候更加消瘦了,眼窩深陷,臉色蠟黃。
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里,才亮起了光。
“小雪……你回來了……”
“我回來接你?!蔽易叩酱策?,把手里的一個紙包遞給他,“快吃吧,剛買的肉包子。”
他看著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他有多久沒吃過肉了?
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自從他癱了之后,我爸媽就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了自己,給他吃的,都是些殘羹冷炙。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慢點(diǎn)吃,別噎著?!蔽医o他拍著背,心里一陣發(fā)酸。
不管上一世他對我如何,這一世,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他擋在了我面前。
就憑這一點(diǎn),我也會傾盡所有,治好他。
等他吃完包子,我扶著他,坐上了那個簡易的輪椅。
“我們走?!?/p>
“去哪?”
“去上海?!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我?guī)?,去治腿?!?/p>
陳陽的身體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上……上海?”
“對,上海?!蔽倚α诵?,“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那邊的醫(yī)生,也湊夠了手術(shù)費(fèi)。哥,你的腿,有救了。”
“錢……錢你從哪來的?”他顫聲問。
“你別管了,總之是正道來的。”我推著他往外走,“我們得趕緊走,不然等爸媽回來,就走不了了?!?/p>
陳陽不再多問,只是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然而,我們還是晚了一步。
剛到院子門口,就迎面撞上了扛著鋤頭回家的陳建國和李蘭香。
看到我和坐在輪椅上的陳陽,他們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
“站住!”李蘭香像頭發(fā)瘋的母獅子,沖過來攔住我們的去路,“陳雪!你想把你哥帶到哪去!”
“讓開?!蔽业穆曇衾涞孟癖?/p>
“你想帶他走?可以!”李蘭香指著我懷里鼓鼓囊囊的布包,眼睛里閃著貪婪的光,“把錢留下!”
“做夢?!蔽抑换亓怂齼蓚€字。
“你!”李蘭香氣得揚(yáng)手就要打我。
陳陽擋在我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睛通紅地吼道:“媽!你夠了!你非要逼死我們才甘心嗎!”
“我逼死你們?”李蘭香哭天搶地,“我辛辛苦苦把你們拉扯大,現(xiàn)在你們一個個都要跟我對著干!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陳建國也沉著臉走了過來:“陳雪,把錢留下。你哥是我們陳家的人,輪不到你一個外人帶走?!?/p>
“外人?”我笑了,“當(dāng)初你們?yōu)榱巳賶K錢要把我賣掉的時候,怎么不說我是外人?”
“現(xiàn)在看到我有錢了,就想來摘桃子了?陳建國,李蘭香,我告訴你們,門都沒有!”
我推著陳陽,就要硬闖出去。
陳建國和李蘭香死死地堵在門口,就是不讓我們走。
周圍的鄰居也聞聲圍了過來,對著我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
“這陳家丫頭,真是翅膀硬了,連父母都不要了?!?/p>
“可不是嘛,聽說在外面傍上大款了,發(fā)了財,就回來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
“真是白眼狼啊……”
這些閑言碎語,像刀子一樣,割在陳陽心上。
他低著頭,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fā)抖。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嘴臉。
“你們說夠了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院子都安靜了下來。
我從懷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錢,高高舉起。
“你們不是說我發(fā)財了嗎?對,我就是發(fā)財了!”
“但我的錢,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更不是靠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得來的!”
“我告訴你們,半個月之內(nèi),我會讓我哥,重新站起來!而你們,就守著你們那點(diǎn)可憐的嫉妒和偏見,爛在這個窮山溝里吧!”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震驚的目光,推著陳陽,在眾人自動分開的一條道路中,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李蘭香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跟這個地方,再無瓜葛。
去縣城的路上,陳陽一直沉默著。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哥,別想那么多了?!蔽野参康溃暗饶愕耐群昧?,我們就開始新的生活?!?/p>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小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等你好了,我再告訴你。”
有些事,現(xiàn)在說,還太早。
我們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
綠皮火車又慢又?jǐn)D,車廂里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各種難聞的氣味。
我花高價從黃牛手里買了兩張臥鋪票,讓陳陽能躺得舒服一些。
這是我兩輩子以來,第一次出遠(yuǎn)門。
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fēng)景,我的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上海,那個傳說中的大都市,我來了。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顛簸,我們終于抵達(dá)了上海。
走出火車站,看著眼前林立的高樓和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和陳陽都驚呆了。
這里的一切,都跟我們那個小縣城,截然不同。
我按照之前寄信的地址,叫了一輛三輪車,來到了上海一家著名的骨科醫(yī)院。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姓劉的醫(yī)生。
他看了我之前寄來的信和病例,又仔細(xì)檢查了一下陳陽的腿,眉頭緊鎖。
“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嚴(yán)重。神經(jīng)損傷很厲害,肌肉也開始萎縮了。手術(shù)的風(fēng)險很大?!?/p>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醫(yī)生,不管風(fēng)險多大,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哥!”我懇求道。
劉醫(yī)生看著我,又看了看陳陽,嘆了口氣:“你放心,我們會盡力的。但是,手術(shù)費(fèi)……可能比我之前在信里跟你說的,要高一些?!?/p>
“要多少?”
“至少……兩千塊。”
兩千塊!
我?guī)淼腻X,滿打滿算,也只有一千出頭。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