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夏的午后,光線被百葉窗篩過,在祁湛的辦公桌上抖落一片碎金。文件堆得像山,
每一份都關乎千萬流水,溫晴的眼睛,卻只落在那一小片空地上。她吸了口氣,
鼻腔里是高級木料混著古龍水的味兒。祁湛的味道。曾經讓她覺得,
天塌下來都能被這味道撐住。她從包里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張紙,動作很輕,
怕驚擾了什么,把它放在那片空地上。孕檢報告單。右上角,溫晴兩個字。
底下那行“宮內早孕,約6周”,是她今天站在這里的底氣。她和祁湛,
從大學那會兒最干凈的戀愛,一路走到今天。他是天之驕子,畢業(yè)就進了家族企業(yè),
殺伐果斷。她是美術系最有靈氣的姑娘,安安靜靜地畫畫,等他那句“我們結婚吧”。
這個小東西來得意外,她想,這一定是老天在催他們了。祁湛看到這張紙,會是什么表情?
大概會愣一下,然后眼睛里會炸開煙花吧。他會一把抱起她轉圈,
用他那帶著電的嗓子在她耳邊說,“晴晴,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睖厍缱旖亲约郝N了起來,
手下意識地撫上還很平坦的小腹。那里好像已經有另一個心跳,和她一起跳。
辦公室的門沒關嚴,門外有人壓著嗓子說話,是祁湛的助理,聽著有點為難?!捌羁?,
您真決定了?和林氏聯姻……那溫小姐那邊……”溫晴臉上的笑,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
另一個聲音,是她閉著眼都能聽出來的,祁湛的??蛇@會兒,那聲音冷得像冰。
“董事會的決定,也是祁氏唯一的活路。林家千金林若雪,對公司有幫助。這事,沒得商量。
”“可是溫小姐……”“她那邊,我會處理?!逼钫康穆曇衾锿赋霾荒蜔?,“一個畫畫的,
太天真,終究上不了臺面。家族利益面前,感情算什么?!睖厍缍淅锸裁绰曇舳紱]了,
只有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剛才還暖洋洋的陽光,現在明晃晃地刺眼。
空氣里的味道讓她一陣反胃。她死死盯著桌上那張紙,上面的字,一個個蹦出來,
嘲笑她的天真?!吧喜涣伺_面。”“感情算什么?”字字是刀。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地發(fā)冷,
手腳都涼透了,連呼吸都扯著疼。七年的青春,七年的等待,在他嘴里,
就是兩個字“天真”。她滿心歡喜的孩子,在他那盤大棋里,連個落子的地方都沒有。
走廊盡頭有腳步聲,正往這邊來。溫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驚醒。
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個鬼樣子。更不能讓他看見這張紙,那會變成他施舍憐憫的借口,
她乞求愛情的證據。她沖過去,一把抓起那張紙,胡亂塞回包里。祁湛推門的瞬間,
她閃身躲進了辦公室里套的休息間,心跳得要撞碎她自己的肋骨。門縫里,
她看見祁湛走進來,一臉疲憊。他扯了扯領帶,拿起桌上的電話。他的聲音又響起來,
溫柔得能掐出水,可那份溫柔,再也不給她了?!叭粞?,是我。對,晚上的訂婚宴,
都安排好了。放心,不會有意外?!庇喕檠纭裢怼瓬厍绫晨恐涞膲?,
一點點滑坐在地上。眼淚掉了下來,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痕。2休息室沒開燈,
黑漆漆的。她把自己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膝蓋,好像只有這樣才不會散架。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沒聲音。外面,祁湛還在打電話。那些從前只說給她聽的話,
現在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另一個女人聽。她一直以為自己住的是全世界最結實的城堡,
原來是沙子堆的,風一吹,就沒了。沖出去?把孕檢單甩他臉上,問他這七年算什么,
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這個念頭閃了一下,滅了。然后呢?看他驚訝,愧疚,還是……煩?
聽他拿家族、利益當借口?還是看他為了安撫,假惺惺地說幾句“負責”?她不要。
那樣只會把她最后一點骨氣也踩碎。她不要他的可憐,
更不要拿孩子去綁一個心都不在了的男人。那……去他的訂婚宴。去鬧一場,
讓所有人都看看他祁湛是個什么東西,讓那個林若雪知道她撿了個什么樣的男人??山Y果呢?
她成了個笑話,一個瘋女人。祁湛頂多名聲受點影響,他背后的祁氏會把一切都壓下去。
而她呢?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美術生,只會被人說成是想攀高枝想瘋了。到時候,
最難堪的還是自己。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的。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還沒出生,
就攤上這么難看的開場。指甲陷進肉里,疼。疼讓她亂成一團的腦子清醒了點。不能鬧。
她曾是他手心里的寶,就算走,也要走得體面。她擦掉眼淚,站起來。腿麻了,心也麻了。
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臉白得像鬼,眼睛又紅又腫的女人,覺得陌生。她理了理頭發(fā)和衣服,
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再見了,祁湛。再見了,我的七年。她打開休息室的門,
外面沒人了。祁湛大概是去準備他的訂婚宴了。也好,省了最后的難堪。不,他們之間,
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辦公桌上,她放過報告單的那塊空地,現在擺著一張請柬。
燙金的“祁湛&林若雪”,那金色反著光,刺得她眼睛疼。她沒再看,轉身,
一步步走出這間辦公室,走出這座大樓。外面的太陽還是那么好,車來車往,好像誰心碎了,
世界也不會停一秒。溫晴沒回家。那個曾經塞滿他們甜蜜回憶的“家”,現在想起來,
只覺得諷刺。她去了銀行,取了自己所有的錢。然后,買了一張最快離開這兒的單程票,
去哪兒都行,只要沒人認識她。候車廳里,她拿出手機,把關于祁湛的一切,都刪了。號碼,
照片,聊天記錄……當屏幕上再也找不到那個名字時,她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她把那張被捏得皺巴巴的孕檢單,重新展平,貼身放好。從今以后,這個孩子,她一個人的。
火車開了,窗外的城市飛速后退,越來越模糊。溫晴把臉埋進手掌里,壓了很久的哭聲,
混在鐵軌的哐當聲里,終于不用再忍著了。3祁氏和林氏的訂婚宴,城里最頂級的酒店。
水晶燈亮得晃眼,音樂飄著,人人都端著杯子,笑著,說著。祁湛站在中間,身邊是林若雪。
她穿著白色禮服,漂亮,大方,挑不出一點錯。人人都羨慕他,祝賀他。他笑著,碰杯,
說客套話,演得天衣無縫??芍挥兴约褐?,從下午開始,心就一直揪著,
一陣一陣地發(fā)緊。溫晴沒回他信息,電話也不通。他告訴自己,她大概是在畫室里畫瘋了,
沒看手機。她總是這樣。等宴會結束,他回去好好跟她解釋。他都想好了怎么說,
聯姻是暫時的,他愛的是她,他會補償她……他知道這些話混蛋,可他想不出別的辦法。
交換戒指。司儀的聲音喜氣洋洋。祁湛拿起那枚鉆戒,往林若雪的手指上套。
就在戒指快要碰到她皮膚的時候,他腦子里,突然閃過溫晴的臉。她笑起來眼睛里有星星,
撒嬌時嘴巴會微微地嘟起來,還有她睡著時安安靜靜的樣子……一幕一幕,
清楚得像昨天剛發(fā)生。他的手,停住了。林若雪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
只是眼神里多了點東西。臺下的人也看出了這一下停頓,開始有人小聲說話。祁湛吸了口氣,
強迫自己把戒指戴了上去。掌聲響起來。他像個木偶,走完了所有流程。宴會一結束,
他幾乎是逃一樣地離開酒店,連林若雪都顧不上了。他一路飆車回他和溫晴的公寓。開門,
黑的。沒有他熟悉的燈,也沒有他想見的人?!扒缜??”他喊了一聲,空蕩蕩的。
一種不好的預感死死地抓住了他。他沖進臥室,衣柜開著,溫晴的衣服,少了一大半。
梳妝臺上,她的東西,都沒了。畫室里,也空了。她走了。這兩個字像雷,把祁湛劈懵了。
他瘋了一樣打她電話,聽筒里永遠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癱在沙發(fā)上,
眼神空洞地看著這個空房子。突然,茶幾上的一個東西,抓住了他的視線。是溫晴的畫夾,
她走得急,落下了。他走過去,手抖得厲害,打開畫夾。里面都是他。開會的他,看書的他,
睡著的他……每一筆,都是愛。他翻到最后一頁,一張折起來的紙掉了出來,飄在地上。
祁湛彎腰撿起來。當他看清上面的字時,整個人都凝固了,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
孕檢報告單。溫晴。宮內早孕,6周。原來,今天下午,她來找他,是想告訴他這個消息。
她懷著多大的歡喜,把這張紙放在他桌上,卻又聽到了他那些不是人說的話?“一個畫畫的,
太天真,終究上不了臺面?!薄凹易謇婷媲?,感情算什么?!彼踔聊芟胂蟮剑?/p>
她躲在休息室里,聽見他給林若雪打電話時,心里該有多絕望?!鞍 ?!
”祁湛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吼叫,一拳砸在墻上。血順著指縫流下來,他不覺得疼。
心臟那個地方,正被一種叫“后悔”的東西,一刀一刀地割著。他弄丟了她。不,
是他親手把她推開的。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給了她最狠的一刀。他還弄丟了他們的孩子。
祁湛跪在地上,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發(fā)出了絕望的哀鳴。4訂婚第二天,祁湛悔婚。
這消息像炸彈,在上流圈子里炸開了。林家氣瘋了,立刻撤了所有合作,還到處打壓祁氏。
祁氏本就緊張的資金鏈,一下子崩到了極限,股價暴跌。祁家也亂了。
祁湛的父親摔了最愛的紫砂壺,指著他鼻子罵:“你這個逆子!為了一個女人,
要毀了整個家嗎?”面對這一切,祁湛卻異常的固執(zhí)和冷漠。他把公司的事扔給副總,
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和錢,只干一件事——找溫晴。他像瘋了。他讓人查遍了全城的監(jiān)控,
只查到她最后進了火車站。然后,人就沒了。他去了溫晴的老家,一個江南小鎮(zhèn),
才知道她父母幾年前就搬走了。他雇私家偵探去全國各地找,只要有一點點像的消息,
他就親自飛過去??擅恳淮?,都是帶著希望去,帶著絕望回。時間一天天過去,后悔和想念,
像兩條蛇,日夜啃著他的心。他開始睡不著覺,整夜整夜地睜著眼,
腦子里全是和溫晴的過去,和他自己說過的那些混賬話。他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
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祁總了。就在他快要垮掉的時候,蘇皖出現了。
蘇皖是祁湛母親朋友的女兒,學心理學的。祁母看著兒子一天天不像人樣,心疼,
就求蘇皖來勸勸他。一開始,祁湛誰也不理。他把自己關起來。蘇皖也不硬勸。
她每天定時來,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看書。有時候,她會帶點自己做的小菜,
放下就走。有時候,她會趁他睡著了,輕手輕腳地幫他收拾一下亂七八糟的房間。她的存在,
像一點微弱的光,慢慢地透進祁湛那個又冷又黑的世界。有一次,
祁湛又因為一個假消息白跑一趟,回來后,把自己關在書房喝得爛醉。蘇皖趕到時,
看見他倒在地上,手里還死死地攥著那張被他摸得起了毛邊的孕檢單。她沒扶他,只是蹲下,
輕聲說:“祁湛,我知道你難受。但是,你這個樣子,就算溫小姐看見了,她會高興嗎?
”祁湛通紅的眼睛猛地看向她,嗓子啞得像破鑼:“你懂什么!”“我是不懂你們的過去。
”蘇皖的眼神很平靜:“但我懂,一個愛你的女人,不會想看見你毀了自己。你現在該做的,
不是把自己弄死,而是把自己變得更好,強到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這樣,
你再見到她的時候,才有資格站在她面前?!边@番話,像把錘子,敲醒了祁湛。是啊,
他現在這個鬼樣子,就算找到了溫晴,又能怎么樣?從那天起,祁湛雖然還在找,
但不再像之前那樣發(fā)瘋。他回了公司,開始收拾那一堆爛攤子。他要奪回自己的一切,
建一個更強大的商業(yè)帝國。他告訴自己,只有這樣,等溫晴回來,
他才能給她和孩子一個安穩(wěn)的家。蘇皖還陪在他身邊,像個戰(zhàn)友,也像個港灣。他熬夜,
她會送來咖啡;他煩躁,她會安靜地陪著。祁湛對蘇皖,說不清是感激還是依賴。
他知道自己心里還是溫晴,但他已經習慣了蘇皖的陪伴。在看不到頭的等待和殘酷的商戰(zhàn)里,
蘇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他不敢去想這是什么感情,就這么被時間推著,往前走。
5五年,能改變很多事。祁氏在祁湛手里,非但沒倒,反而比以前更大了。祁湛這個名字,
在商界已經是個傳奇,冷酷,果斷,從不失手。只是,那個眼睛里有光的年輕人,徹底沒了。
現在的他,眼神深不見底,不怎么笑。他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工作,像臺不會累的機器。
找溫晴的事,一直沒停。他的人幾乎跑遍了全國,甚至國外,
但她就像掉進了海里的一顆石子,再沒一點動靜。希望,在這么長的時間里,
被一點點磨沒了。祁湛的辦公桌上,一直擺著一個相框。里面不是照片,
是那張被塑封起來的孕檢單。每次他累得撐不住了,就看看那張紙,提醒自己,
他還有個沒見過面的孩子,還有筆還不清的債。蘇皖的陪伴,也持續(xù)了五年。
她從一個偶爾來的“心理醫(yī)生”,變成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她知道他所有的習慣,
知道他胃不好,每天給他準備養(yǎng)胃的飯菜;知道他睡不沉,會給他換最舒服的床品。
她從不問他和溫晴的過去,也不要什么名分,就這么默默地守著。祁湛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