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草莓味的差評1 草莓味的差評林夏把電動車停在“夜航”小區(qū)門口時，雨剛好下起來。南方的四月雨像沒擰干的抹布，滴滴答答砸在保溫箱上，聲音悶，卻涼得透心。她掀開箱蓋看了一眼——六寸草莓奶油蛋糕，雪白的面上，用紅色果醬擠了七個字：“祝你今晚夢到前任。”字是她親手寫的，手穩(wěn)，心狠。這是“復(fù)仇外賣”的第1單，也是她給自己立的規(guī)矩：接的全是差評最多的顧客。今晚的目標(biāo)ID：Z先生，備注只有一句話——“放門口，別按門鈴，吵?！?她本來可以掉頭就走的?？梢幌氲结t(yī)院發(fā)來的第3張繳費(fèi)單，父親名字后面那串?dāng)?shù)字像催命符，她就又把車子往前挪了挪?！白鐾赀@30單，湊夠20萬，我就收手。”她給自己打氣，順便把一次性雨衣的帽子往下壓。雨點砸在帽檐上，噼啪作響，像有人在小聲鼓掌。3“夜航”小區(qū)是舊樓，樓道燈壞了三盞，剩下一盞在頭頂上茍延殘喘。林夏打開手機(jī)電筒，光柱掃到302的鐵門——門口堆著三四個外賣袋，全都原封不動，袋口系得整整齊齊。她蹲下去，把蛋糕放在最上面。正要拍照留證，鐵門突然“咔噠”一聲開了條縫。黑暗里探出一只手，蒼白，瘦，腕骨凸得像要刺破皮膚?！爸x謝。”男人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林夏愣了一下，那只手已經(jīng)把蛋糕接了進(jìn)去，門再次合上。全程不到三秒，她連對方臉都沒看清，只記得那只手背上有一道疤，像被刀片劃過的舊奶油。4回到樓下，雨更大了。林夏掏出手機(jī)，點開“復(fù)仇外賣”后臺。Z先生的主頁一片空白，頭像是一團(tuán)黑，評價記錄卻刺目：“配送員話太多，差評?！薄扒瞄T聲太大，差評?！薄暗案馓?，差評。”……一共14條，全是差評，理由千奇百怪。林夏冷笑，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尊敬的Z先生，祝您今晚夢到前任，醒來記得給個好評哦?！秉c擊發(fā)送。5她以為對方不會回。結(jié)果三分鐘后，手機(jī)“?！币宦暋先生：“謝謝。前任剛剛心梗去世?！绷窒亩⒅@行字，后背一陣發(fā)麻。雨忽然變得很冷，像有人把冰塊塞進(jìn)她領(lǐng)口。6她騎車回出租屋，一路上腦子里都在轉(zhuǎn)?！罢娴募俚?？不會是耍我吧？”可那14條差評又不像編的。她打開Z先生的訂單詳情，收貨人姓江，電話末四位是0717——她的生日。巧合？她甩甩頭，把電動車鎖進(jìn)樓道。老式出租屋沒有電梯，她爬到五樓，掏出鑰匙，門縫里透出光。合租的曉佳還沒睡，正窩在沙發(fā)上看恐怖片?！敖裉鞈?zhàn)果如何？”曉佳遞給她一杯速溶咖啡。林夏把Z先生那句話念了一遍。曉佳“噗”地把咖啡噴回杯子里：“姐妹，你遇到硬茬了?！?后半夜，林夏睡不著。她打開電腦，把今天的素材剪成15秒短視頻：畫面1：她寫詛咒字樣的蛋糕。畫面2：302門口堆積如山的外賣。畫面3：那只蒼白的手。配文：“第1天，我把‘夢到前任’送給差評王，他回我：前任剛死。在線等，第2天寫什么？”發(fā)完她設(shè)了定時，早上八點推送。然后關(guān)機(jī)，蒙頭，逼自己睡。8夢里全是草莓。熟透的，腐爛的，紅的，黑的。她看見父親躺在病床上，胸口插著一根草莓形狀的導(dǎo)管，護(hù)士說：“要換進(jìn)口的，20萬，現(xiàn)金?！彼D(zhuǎn)身去掏錢包，掏出來的卻是那只蒼白的、帶疤的手。那只手把一枚戒指塞進(jìn)她掌心，戒指上刻著：0717。9驚醒時，天剛蒙蒙亮。手機(jī)嗡嗡震動，短視頻爆了。點贊3萬，評論5千，私信99+。熱評第一：“博主，明天寫‘祝你吃蛋糕吃到牙掉’，我出50塊看后續(xù)！”熱評第二：“別鬧，那男的萬一真抑郁呢？”熱評第三：“蹲一個反轉(zhuǎn)，博主和差評王HE！”林夏揉揉眼睛，把第三條評論截圖發(fā)給曉佳：“他們想看反轉(zhuǎn)，我偏不?！睍约鸦厮粋€翻白眼的表情。10上午十點，林夏去醫(yī)院。父親剛做完透析，臉色灰白，看見她還是笑：“今天生意怎么樣？”林夏把保溫杯遞過去：“接了筆大單，做完能掙兩萬?！备赣H“哦”了一聲，轉(zhuǎn)頭看窗外。窗外是一棵玉蘭樹，花開得正好，風(fēng)一吹，花瓣跟雪一樣往下掉。林夏突然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鞍?，你再等等，我很快?！?1下午，她去蛋糕房進(jìn)貨。相熟的老板娘一邊給她打包草莓，一邊八卦：“最近怎么老買小尺寸的？你不是專做慶典大單嗎？”林夏含糊其辭：“做試吃。”老板娘壓低聲音：“聽說‘夜航’302住了個怪人，天天點外賣又不吃，全堆門口。保安說那屋里半夜老有鋼琴聲，彈得跟小星星走音似的，怪瘆人?！绷窒氖忠欢叮葺袅艘活w，滾到柜臺底下。12晚上八點，林夏開始準(zhǔn)備第2天的蛋糕。六寸草莓胚，奶油打得比平時多一倍，甜得發(fā)齁。她用果醬寫字，手懸在半空，忽然想起Z先生那句“前任剛死”。筆尖一歪，字糊成一團(tuán)。她嘆了口氣，把糊掉的字刮掉，重新寫：“祝你吃蛋糕吃到牙掉。”寫完又覺得太輕，不夠狠。于是加了一行小字：“牙掉了記得拍照發(fā)我，我給你買假牙。”她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眶又發(fā)熱。13凌晨一點五十，林夏再次出門。雨停了，地面濕漉漉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哼著走調(diào)的《小星星》，騎得飛快。到“夜航”小區(qū)時，還差兩分鐘兩點。302門口的外賣袋少了一個，其他的還在。她蹲下去，把新蛋糕放在最中間，拍照，起身。正準(zhǔn)備走，鐵門里傳出鋼琴聲——的確是《小星星》，卻每個音都往下掉半度，像小孩在哭。林夏愣在原地，直到琴聲戛然而止。門沒開，縫里飄出一句話，輕得像羽毛：“明天，可以寫‘祝你今晚別哭’嗎？”林夏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她轉(zhuǎn)身下樓，心跳得比雨點還亂。14回到出租屋，她打開后臺。Z先生發(fā)來一條私信：“蛋糕很漂亮，字也很漂亮。謝謝?！绷窒亩⒅聊?，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打不出一個字。曉佳從房間出來倒水，看見她呆坐著，湊過來瞄了一眼?！皢?，這就淪陷了？”林夏搖頭：“我只是……覺得他好像真的很難過?！睍约崖柤纾骸半y過的人多了，你先把自己活明白?！绷窒臎]吭聲。她把電腦合上，躺回床上，睜著眼到天亮。15天快亮?xí)r，她做了一個決定。第3天的蛋糕，她不寫詛咒了。她寫：“祝你今晚做個草莓味的夢?！睂懲旰螅⒅切凶挚戳撕芫?，忽然覺得——也許，差評王并不是真的想給差評。也許，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謝謝”。16早上八點，短視頻準(zhǔn)時推送。標(biāo)題：“第2天，差評王求我：明天可以寫‘祝你別哭’嗎？”評論區(qū)再次爆炸。有人罵她劇本痕跡重，有人催她更新，有人問她是不是愛上對方了。林夏一條都沒回。她戴上頭盔，出門去買草莓。今天要多買一盒，她想試試在蛋糕上畫一顆完整的星星。不再走音的那種。第二章
走音的小星星2 走音的小星星凌晨一點五十八，林夏又站在302的鐵門前。蛋糕盒換成了粉紅的，上面用白巧克力畫了一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星星，旁邊一行小字：“祝你今晚做個草莓味的夢?！彼龥]拍照，也沒敲門，只是把盒子輕輕放在昨天的空位上。轉(zhuǎn)身剛要走，門“咔噠”一聲開了。比昨天開得大，大到她看見一條昏黃的走廊，和走廊盡頭那架老鋼琴。2“進(jìn)來吧?！甭曇暨€是低，卻沒那么冷了。林夏愣了兩秒，鬼使神差地抬腳。鐵門在背后合上，屋里比外面安靜十倍，像有人把世界按了靜音。鋼琴前面坐著個人，背對她，黑色睡衣領(lǐng)口露出半截鎖骨，頭發(fā)亂得像剛打完仗。他手指落在琴鍵上，一下、一下，還是那首《小星星》，每個音卻繼續(xù)往下掉。林夏忍不住開口：“你故意的？”男人停手，回頭。林夏終于看清他的臉——蒼白、瘦，睫毛長得過分，嘴角有顆小小的痣，像奶油上落了一粒芝麻。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沒有光，像兩口干了的井。3“坐?！彼f。屋里只有一張沙發(fā)、一架鋼琴、一盞落地?zé)簦瑹粽至蚜藯l縫，光漏出來，像被割傷的月亮。林夏坐下，蛋糕擱在茶幾。男人遞給她一杯水，杯口缺了一小塊?！敖瓗Z。”他報上名字。林夏點頭：“我知道，訂單上有?！苯瓗Z扯了扯嘴角，算是笑：“我也知道你，林夏，0717?！绷窒男奶偷劐e一拍——她從沒告訴過他自己的生日。4空氣安靜得尷尬。林夏找話題：“為什么每天都點外賣？”江嶼指了指鋼琴：“我出不了門?！薄耙钟?？”林夏脫口而出，說完就后悔。江嶼卻點頭，像在說別人的事：“重度，醫(yī)生開的藥我忘了吃，就干脆不吃?！彼皖^摳琴鍵，聲音悶在指縫里：“我媽走后，我就不會做飯了?！绷窒捻樦鴨枺骸澳銒尅薄叭ツ曜叩?，心梗?！苯瓗Z抬頭，嘴角還是那粒芝麻，“她做的蛋糕比我做的好吃?！?林夏忽然想起那句“前任剛死”，心里一抖。江嶼像是猜到她想什么，輕聲解釋：“我媽是我爸的前任，我爸是我媽的前夫，亂七八糟，反正她走那天，我爸沒來?！彼f得輕飄，林夏卻聽得胸口發(fā)堵。她轉(zhuǎn)移視線，落在鋼琴蓋上——那里擺著一張撕碎的照片，又被透明膠細(xì)細(xì)粘好。照片里小男孩騎在女人肩頭，女人笑得像整條銀河都亮了。林夏認(rèn)出小男孩是江嶼，因為嘴角的芝麻一模一樣。6“你每天都彈《小星星》？”林夏問。“嗯。”江嶼手指重新落在琴鍵，“小時候我媽哄我睡覺就彈這個，后來她走了，我就彈給自己聽?！彼D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越彈越走音，越走越找不到調(diào)?！绷窒谋亲右凰?，脫口而出：“我能錄一段嗎？”江嶼沒說話，只是繼續(xù)彈。林夏掏出手機(jī)，按下錄制。15秒，琴聲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搖搖欲墜。錄完，江嶼停下，回頭看她：“發(fā)出去吧，反正沒人認(rèn)識我。”7林夏沒發(fā)。她把視頻存在了加密相冊，像存一個不能見人的秘密。臨走前，她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今天不詛咒，甜的?！苯瓗Z打開盒子，看見那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星星，愣了好久。忽然，他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奶油，放進(jìn)嘴里?！疤??！彼f。這是林夏第一次見他臉上有表情，像井里掉進(jìn)了一顆小石子，濺起一圈漣漪。8回到出租屋，天快亮了。曉佳還沒睡，抱著薯片刷劇。林夏輕手輕腳進(jìn)門，曉佳頭也不回：“又去送溫暖了？”林夏沒吭聲，打開電腦，開始剪視頻。畫面1：鋼琴前江嶼的背影。畫面2：撕碎又粘好的照片。畫面3：他蘸奶油那一瞬。配文：“第3天，差評王吃了我的草莓，說甜。明天我要不要畫兩顆星？”發(fā)完定時，她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耳邊一直回響走音的《小星星》。9第二天中午，視頻爆了。點贊10萬，評論1萬，私信999+。熱評第一：“博主，求你救救他，我給你刷火箭！”熱評第二：“別救，讓他繼續(xù)彈琴，我想聽完整版?！睙嵩u第三：“只有我發(fā)現(xiàn)他蘸奶油的手指在抖嗎？”林夏盯著第三條評論，想起江嶼指尖那道疤。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是在拍視頻了，她在拆一顆炸彈，而炸彈的引線，在她手里。10晚上，林夏提早出門。她買了兩盒草莓，一盒做蛋糕，一盒洗凈裝袋。到302時，門虛掩著，像知道她會來。江嶼坐在鋼琴前，沒彈琴，面前擺著昨天的空蛋糕盒。聽見動靜，他回頭，眼睛比昨天亮一點，像井里映進(jìn)了月光。“今天能畫兩顆星嗎？”他問。林夏笑：“能，還能附贈一袋草莓?！彼哌M(jìn)廚房——其實不算廚房，就一個電磁爐、一個烤盤，和一堆蒙灰的模具。她卷起袖子，洗草莓、打奶油、烤胚。江嶼靠在門框上看，像看一場魔術(shù)。11蛋糕進(jìn)烤箱，屋里飄起甜香。江嶼忽然開口：“我媽走后，這屋子第一次有煙火氣?！绷窒谋硨χ劭舭l(fā)熱，假裝被熱氣熏的?？竞煤螅诘案獗砻娈嬃藘深w星星，中間用草莓連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線?！跋癫幌裥r候的連線游戲？”她問。江嶼沒回答，只是伸手，輕輕碰了碰那條草莓線，像怕它斷掉。12臨走前，江嶼叫住她?！傲窒?。”“嗯？”“明天……能別寫星星了嗎？”“那寫什么？”江嶼低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寫‘江嶼，別害怕’?！绷窒你蹲?，胸口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點頭：“好?！?3回出租屋的路上，林夏一直哼《小星星》，卻第一次哼對了調(diào)。曉佳在門口等她，舉著手機(jī)：“你又上熱搜了，網(wǎng)友扒出江嶼的微博小號，最后一條停在去年七月：‘今天也想死，但冰箱還有草莓。’”林夏腳步一頓，草莓袋“啪”地掉在地上。她忽然明白——自己送的不是蛋糕，是繩子。而繩子那頭的人，正站在懸崖邊。14夜里，林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手機(jī)“?！币宦暎瓗Z發(fā)來私信：“明天早點來，我教你彈《小星星》的正確版本。”林夏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打出一行字：“好，凌晨一點，不見不散?！卑l(fā)完，她把手機(jī)貼在胸口，聽見自己心跳得很大聲。窗外，月亮從云層里探出頭，像一顆偷偷變甜的草莓。第三章
空白配方3 空白配方林夏把鬧鐘設(shè)在凌晨零點四十五。她怕自己一閉眼，就錯過江嶼說的“早點來”。結(jié)果鬧鐘沒響她就醒了，睜著眼躺到零點五十八，輕手輕腳爬起，拎起提前做好的小蛋糕，出門。蛋糕表面沒寫字，只畫了一張空白的五線譜，譜子中央孤零零懸著一顆草莓，像誰遺落的音符。2雨停了，夜風(fēng)帶著泥土味。她一路把電動車騎得飛快，耳機(jī)里循環(huán)《小星星》的正確版本——那是她下午偷偷下載的純音樂，聽了整整二十遍，只為記住每個音該落在哪里。到“夜航”小區(qū)時，整棟樓只有302的窗亮著暖黃光。她抬手看表，一點整，剛好。3門沒關(guān)死，留著一條縫，像在等她。推門進(jìn)去，屋里飄滿甜膩的奶油味，混著一點藥片的苦。江嶼坐在地毯上，面前擺著一架老式烤箱，烤箱門開著，里頭空空蕩蕩。聽見動靜，他抬頭，眼下一片青，嘴角卻勾了勾：“你真準(zhǔn)時。”4茶幾上攤著幾張紙。最上面那張雪白，連一條折痕都沒有，像剛從打印機(jī)里出來。江嶼把紙推到她面前：“給你的?！绷窒慕舆^，翻來覆去看——空白，一個字都沒有?！笆裁匆馑迹俊苯瓗Z沒答，只從沙發(fā)縫里抽出一封信。信封發(fā)黃，沒貼郵票，收件人寫著“江嶼”，字跡娟秀，像女人寫的。封口已經(jīng)撕開。5“我媽留下的?！苯瓗Z把信封口朝下，抖了抖。里頭掉出一張同樣空白的紙。紙落在茶幾上，輕得像羽毛，卻啪一聲，震得林夏心口發(fā)麻。江嶼用指尖點了點紙面：“醫(yī)生說，重度抑郁的人，有時候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绷窒膹埩藦堊?，嗓子發(fā)干。6烤箱“?！钡剌p響，預(yù)熱完畢。江嶼戴上隔熱手套，把那張空白紙放進(jìn)烤盤，推進(jìn)去，關(guān)門。溫度180℃，定時30秒。林夏驚了：“紙會燒著！”江嶼搖頭：“不會，我媽以前常這么干?！?30秒很短，卻足夠讓林夏腦補(bǔ)一百種可能：紙燒成灰、火警報警、鄰居踹門……結(jié)果，烤箱里只飄出一股淡淡的焦香，像烤面包邊。江嶼戴上手套，把紙夾出來。原本雪白的紙，此刻顯出一行淺褐色的字，像被焦糖寫上去的：“對不起，江嶼。媽先走了，冰箱里有草莓?！?林夏盯著那行字，鼻尖猛地發(fā)酸。江嶼卻笑，笑得像哭：“她連走，都只會說對不起?！彼焓秩ッ切凶郑讣鈩偱龅?，字就糊了，像被眼淚暈開的墨跡。林夏忽然明白——這不是魔術(shù)，是配方。一張用烤箱才能讀出的遺言。9她把帶來的空白五線譜也遞過去：“試試這張？”江嶼看她一眼，沒問為什么，接過，放進(jìn)烤箱。30秒后，紙上浮現(xiàn)一行更淺的字：“草莓熟了，把甜留給下一個人。”林夏怔住——這是她媽媽常說的話。小時候她哭，媽媽就塞給她一顆草莓：“把甜留給下一個人，你就不苦了?！?0兩張紙并排晾在茶幾上，像一對沉默的母子。江嶼先開口：“我媽走后，我試過寫配方，可每次提筆，腦袋就空白?！彼噶酥柑栄?，“像有人把開關(guān)關(guān)了?！绷窒南肫鹱约簩憚”究さ囊雇恚欠N抓心撓肝的焦躁，她懂。她輕聲問：“那你怎么做蛋糕？”江嶼聳肩：“憑記憶。我媽教過一遍，我就死記?！?1林夏把帶來的小蛋糕推到他面前：“今天輪到我教你?！彼痖_盒子，里頭是六寸裸胚，沒抹面，只鋪了一層草莓丁。“我媽說，記不住配方時，就聞味道?！彼テ鹨话巡葺?，遞到他鼻尖，“聞到了什么？”江嶼閉眼，深吸一口氣：“夏天，陽臺，洗衣粉?！彼犻_眼，聲音低卻篤定：“我媽在陽臺洗草莓，我在寫作業(yè)，風(fēng)吹過來，全是甜的?！?2林夏把草莓遞給他：“那就把夏天的味道，寫回紙上。”江嶼愣了愣，接過草莓，放進(jìn)嘴里。汁水濺在唇角，像一顆小小的朱砂痣。他起身，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指尖落下。這一次，《小星星》沒有走音，每個音都落在該落的地方。林夏站在他身后，聽見旋律里多了一段從未有過的間奏——像草莓在舌尖爆開，酸里帶甜。13一曲彈完，江嶼回頭，眼里第一次有光。“林夏，幫我寫個配方吧?！彼f得鄭重，像在求婚。林夏笑：“行，但得按我的規(guī)矩?！彼统鍪謾C(jī)，打開備忘錄，敲下標(biāo)題：《0717草莓蛋糕》配料表：草莓200克，糖50克，檸檬汁5克，夏天3克，勇氣1克，以及一句“對不起”。步驟：1.草莓切丁，加糖腌10分鐘。2.烤箱180℃，把空白紙烤30秒，讀出想對媽媽說的話。3.把所有話，拌進(jìn)奶油里，抹平。14江嶼看著屏幕，嘴角慢慢上揚(yáng)?！?717，”他念出那串?dāng)?shù)字，“原來是你生日?！绷窒穆柤纾骸耙彩俏覌屪叩娜兆印！笨諝獍察o兩秒。江嶼輕聲：“那以后，0717就是我們的配方日?！绷窒谋羌庖凰幔αR：“少占我便宜，專利費(fèi)一顆草莓?！?5臨走前，江嶼把那張顯字的五線譜折成小船，放進(jìn)空奶箱?！懊魈欤彼f，“你帶著草莓來，我?guī)闳フ襇。”林夏挑眉：“M是誰？”江嶼賣關(guān)子：“明天告訴你。”她點頭，轉(zhuǎn)身下樓，腳步比來時輕。16回出租屋的路上，林夏收到一條短信，號碼歸屬地仍是冰島：“甜度+1，詛咒-1。草莓熟了，別怕。”她盯著那行字，忽然覺得——那張空白配方，也許不是寫給媽媽的，是寫給她的。0717，從苦到甜，只差一個烤箱的距離。17夜里，林夏把今天的視頻剪好。畫面1：烤箱里慢慢顯字的紙。畫面2：江嶼閉眼聞草莓。畫面3：鋼琴前，他第一次彈對《小星星》。配文：“第4天，差評王教我寫配方，烤箱180℃，把對不起烤成草莓味?！卑l(fā)完定時，她關(guān)燈睡覺。夢里，她回到小時候的陽臺，媽媽端著草莓，沖她笑：“把甜留給下一個人?！毙褋頃r，枕頭上有一顆真正的草莓，汁水染紅了半邊。林夏捏起草莓，輕輕咬了一口。甜的，帶一點點酸。像江嶼彈的那段間奏。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