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
時(shí)隔三年，他終于，愿意見我了。
我跟著那個(gè)宦官，穿過幽深的回廊，走過無數(shù)的宮殿。
最后，停在了那座我曾遙望了無數(shù)次的、象征著秦國最高權(quán)力的大殿——咸陽宮正殿前。
宦官退下了。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我一個(gè)人。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刻著龍紋的殿門。
殿內(nèi)，燈火通明。
一個(gè)身穿黑色王袍的少年，正背對著我，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圖前。
那是一幅秦國的地圖。
但比我見過的任何地圖，都要龐大，都要精細(xì)。
山川、河流、城池……纖毫畢現(xiàn)。
他的身影，在跳動的燭火下，被拉得很長、很長，透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孤高與威嚴(yán)。
他長高了，也更挺拔了。
昔日少年的輪廓，已經(jīng)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于君王的凌厲。
“你來了?！?/p>
他沒有回頭，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王上?！?/p>
我跪下，行了一個(gè)標(biāo)準(zhǔn)的臣子之禮。
我們之間，隔著君臣的鴻溝。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讓我一直這么跪下去。
然后，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映入我的眼簾。
他的五官，長開了，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看。
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如海，讓人看不透。
“起來吧。”他說。
我依言起身，低著頭，不敢看他。
“這三年，過得好嗎？”他問。
“托王上洪福，一切安好。”我用最官方的口吻回答。
他又沉默了。
大殿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還在怪我嗎？”
他突然問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
我愣住了。
怪他？
我有什么資格怪他？
“臣女不敢。”
“呵?！彼p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自嘲，“不敢？這天下，還有你沈薇不敢做的事嗎？”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敢用一碗柳樹皮水，賭我的命?！?/p>
“你敢在刺客的刀下，抱著我躲進(jìn)桌底?！?/p>
“你敢教我那些聞所未聞的道理，給我講那些不存在的帝國?！?/p>
“你甚至敢……伙同外人，試圖掌控我的人生。”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原來，他什么都記得。
記得我的好，也記得我的“壞”。
“阿薇?！?/p>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挑起了我的下巴，強(qiáng)迫我與他對視。
他的指尖，冰涼。
“我等了你三年。”
“等你來向我低頭，等你來向我認(rèn)錯(cuò)?！?/p>
“可是，你沒有。”
“你寧愿在那個(gè)冷宮里，孤獨(dú)終老，也不愿意來求我一次?！?/p>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我看著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這三年的冷落，不是厭棄。
而是一場……幼稚的、屬于帝王的賭氣。
他在等我服軟。
而我，卻以為他要的是臣服。
“王上……”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我以為，你討厭我了。”
“討厭你？”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阿薇，你是我生命里，第一道光?！?/p>
“在邯鄲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里，是你，讓我知道，原來這個(gè)世界上，還有溫暖，還有信任。”
“但是……”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那道光，卻想背叛我，想和別人一起，分享我?！?/p>
“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帝國……都只能是我的！”
“誰，也別想染指！”
他說得霸道，蠻不講理。
卻讓我那顆冰封了三年的心，瞬間融化了。
原來，他不是生氣我“掌控”他。
他是生氣我，竟然想把他“分享”給“墨藏”那個(gè)什么破組織！
這個(gè)別扭的、占有欲爆棚的小鬼！
“我錯(cuò)了，王上?！?/p>
我低下頭，這一次，是真心實(shí)意地認(rèn)錯(cuò)。
“我不該自作主張。我只是……只是太想幫你完成你的夢想了。”
“我的夢想？”他看著我，“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么？”
“統(tǒng)一天下，建立一個(gè)前所未有的強(qiáng)大帝國?！蔽液敛华q豫地回答。
這是我親手，在他心里種下的種子。
他定定地看了我許久，眼中的冰霜，終于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融。
他松開我的下巴，轉(zhuǎn)而，輕輕地，將我攬入懷中。
一個(gè)青澀的、帶著試探的擁抱。
“阿薇，”他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gè)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你說得對，也不對。”
“我的夢想，是統(tǒng)一天下?！?/p>
“然后，把這整個(gè)天下，都變成一座巨大的書房?！?/p>
“我要把六國的典籍，百家的學(xué)說，全都收藏起來，分門別類，編撰成冊?！?/p>
“我要讓后世的人知道，我嬴政，不是一個(gè)只會打仗的莽夫。”
“我征服的，是土地。”
“我守護(hù)的，是文明?！?/p>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我那該死的、穿越時(shí)空也要完成的任務(wù)……
阻止焚書。
他，竟然，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焚書！
他想要的，是比我那狹隘的“保存”要宏大千萬倍的“收藏”！
他才是那個(gè)，最想守護(hù)文明的人！
“那……‘墨藏’呢？”我哽咽著問。
“一群自作聰明的蠢貨罷了。”他冷哼一聲，語氣里充滿了不屑。
“他們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p>
“完成了？”我不解。
“他們，幫我把你們，安全地送回了秦國?！彼淖旖牵雌鹨荒ǜ购诘?、屬于勝利者的微笑，“這就夠了?！?/p>
我瞬間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王上，你……”
“噓?！彼檬种?，輕輕地點(diǎn)在我的唇上。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那個(gè)冷宮里的沈姑娘?！?/p>
“你是大秦的……國立圖書館館長?！?/p>
“我的天下，我的書房，都交給你來打理?！?/p>
“你，愿意嗎？”
我看著他那雙盛滿了星辰和野望的眼睛，還能說什么呢？
我只能，流著淚，笑著點(diǎn)頭。
“臣女……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