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
嬴政的身體很快就康復了。
而我,也正式從一個粗使奴婢,“晉升”為他的貼身侍女。
我不再需要去干那些繁重的體力活,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顧嬴政的飲食起居。
這讓我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去“影響”他。
當然,我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
我只是在他讀書的時候,看似無意地提起:“公子,我聽一個走南闖北的商賈說過,在遙遠的西邊,有個叫‘周’的王國,他們的文字可真有意思,一個字能有好幾種寫法呢?”
我是在暗示他“書同文”的重要性。
我又在他練習寫字的時候,假裝好奇地問:“公子,您每天都畫這個‘秦’字,是想家了嗎?要是有一種地圖,能把整個秦國都畫在一張紙上,那該多好啊?!?/p>
我是在給他灌輸“車同軌,統(tǒng)一度量衡”的概念。
我還給他講故事。
不講那些神神鬼鬼的傳說,我給他講“愚公移山”,講“大禹治水”。
我告訴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一群人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就能創(chuàng)造奇跡。
我不知道他聽懂了多少。
他總是靜靜地聽著,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偶爾會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
他依舊沉默寡言,但對我,卻明顯親近了許多。
他會在吃飯的時候,默默地把自己碗里唯一的那個雞蛋,夾到我的碗里。
他會在我因為熬夜給他縫補衣服而打瞌C睡的時候,悄悄地給我披上一件外衣。
這些微小的、笨拙的善意,像一縷縷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我這具冰冷的、屬于戰(zhàn)國時代的軀殼里。
讓我偶爾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
他不是那個焚書坑儒的秦始皇。
他只是一個缺愛、孤獨、又有點小別扭的孩子。
但現(xiàn)實,很快就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提醒我,這里是人命如草芥的戰(zhàn)國。
而他,是漩渦中心的秦國質子。
這天夜里,我伺候嬴政睡下后,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耳房。
剛躺下,我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甜絲絲的,像是某種熏香。
但我知道,以趙姬和嬴政現(xiàn)在的處境,府里是絕對不可能給他們配給熏香的。
不好!
我心里警鈴大作!
這是……迷香!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從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從頭澆下!
冰冷刺骨的水,讓我瞬間清醒了不少。
我沖出房門,跌跌撞撞地撲向嬴政的房間。
“公子!公子快醒醒!”
我用力地拍打著房門。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來不及多想,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撞向那扇脆弱的木門!
“砰!”
門被我撞開了。
屋子里,彌漫著那股甜膩的香氣。
嬴政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而在他的床邊,站著兩個黑衣人!
其中一個,手里正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對準了嬴C政的心口!
“什么人?!”
黑衣人顯然也沒想到會有人闖進來,動作一滯。
“找死!”
另一個黑衣人反應過來,立刻拔出刀,朝我砍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抓起身邊的凳子就扔了過去!
凳子被他一刀劈成兩半。
但這也為我爭取了寶貴的幾秒鐘時間。
我沖到床邊,抱起床上的嬴政,連滾帶爬地躲到桌子底下。
“快!殺了他!別管那個女的!”
拿匕首的黑衣人厲聲喝道。
我抱著嬴政,躲在桌子后面,渾身抖得像篩糠。
完了。
這次是真的要完了。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xiàn)代社畜,怎么可能斗得過兩個專業(yè)的刺客?
刀光劍影,在我頭頂閃過。
桌子被劈得木屑橫飛。
我只能死死地抱著懷里的嬴政,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我只聽到“嗖!嗖!”兩聲輕響。
緊接著,是兩聲沉悶的倒地聲。
我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那兩個黑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們的后心,各自插著一根黑色的羽箭。
一擊斃命。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看向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普通的下人衣服,手里拿著一張小小的手弩,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
是他?
我認出了他。
他是府里的一個雜役,叫……叫什么來著?
好像叫,老艾。
平時總是沉默寡言,低著頭干活,毫不起眼。
我從來沒注意過他。
他怎么會……
老艾沒有看我,他快步走到兩個刺客身邊,檢查了一下,然后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一個令牌。
他看了一眼令牌,眉頭微皺,然后迅速將令牌收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頭,看向縮在桌子底下的我。
他的目光,在我和我懷里的嬴政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緊接著,他提起兩個刺客的尸體,幾個閃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仿佛,他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整個房間,又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我和昏迷不醒的嬴政,以及一地的狼藉。
我抱著嬴政,身體還在不住地顫抖。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噩夢。
那個叫老艾的雜役,到底是誰?
他為什么要救我們?
他是敵是友?
我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里。
這張網(wǎng),充滿了陰謀、殺戮和未知的危險。
而我,和懷里這個未來的皇帝,就是網(wǎng)中最脆弱的獵物。
“咳咳……”
懷里的嬴政,忽然咳嗽了兩聲,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我煞白的臉,和滿屋的狼藉。
他愣住了。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我看著他那雙尚帶迷茫的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在嬴政躺過的床板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著微光。
我好奇地湊過去,伸手一摸。
是一枚小小的、用獸骨打磨成的尖刺。
尖刺的頂端,還淬著幽藍色的光。
有毒!
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不是刺客的武器。
我猛地看向嬴政。
他正看著我,那雙眼睛里,迷茫已經(jīng)褪去,恢復了往日的深邃和冰冷。
他注意到了我手里的骨刺,也注意到了我驚駭?shù)谋砬椤?/p>
他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從我手里,拿過了那枚淬毒的骨刺。
然后,若無其事地,將它藏進了自己的袖子里。
我的后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比這冬夜的雪,還要冷。
我明白了。
他早就醒了。
在刺客動手之前,他就醒了。
他一直躲在被子里,手里攥著這枚淬毒的骨刺,準備和刺客同歸于盡。
這個七歲的孩子,他想的不是呼救,不是逃跑。
而是反殺。
我以為我在保護他。
原來,這頭小小的、沉默的野獸,早已亮出了他那致命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