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zhàn)國時代當(dāng)一個奴婢，日子比我想象的還要難熬。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每天有干不完的活，還要時刻提防著管事婆子的刁難和其他奴婢的排擠。
而我服務(wù)的對象——趙姬和年幼的嬴政，更是這趙國都城邯鄲里最尷尬的存在。
他們是秦國的質(zhì)子。
是敵人。
更是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府里的下人，明面上恭敬，背地里誰不唾罵一聲“秦國豬”？
克扣他們的飯食，在冬日里拿走他們的炭火，都是家常便飯。
我因為上次“地龍翻身”的“神棍”言論，暫時沒被管事婆子找麻煩，反而因為那點“神神叨叨”的氣質(zhì)，被調(diào)到了趙姬的院子里，干些灑掃的活。
這讓我有了更多接近那對母子的機會。
趙姬是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遠(yuǎn)在秦國的那個男人——異人身上，整日以淚洗面。
而嬴政，則比我想象的還要沉默。
他就像一頭潛伏在陰影里的小獸，用他那雙幽深的眼睛，冷冷地觀察著這個對他充滿惡意的世界。
他幾乎不說話。
更多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反復(fù)地畫著一個字。
——“秦”。
這一天，邯鄲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屋子里，嬴政病了。
他燒得小臉通紅，嘴唇干裂，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不住地發(fā)抖。
“政兒！政兒你醒醒??！”
趙姬抱著他，哭得肝腸寸斷。
“大夫呢？我讓你們?nèi)フ埖拇蠓蚰?？！”她沖著門外嘶吼。
一個婢女怯生生地回答：“夫人……管家說，城里的大夫都忙著呢，抽不開身……”
放屁！
我心里暗罵一句。
什么抽不開身？分明就是不想來給秦國質(zhì)子看??！
趙姬絕望了，她抱著嬴政，喃喃自語：“怎么辦……怎么辦……異人，你在哪里啊……”
我看著床上那個因為高燒而陷入半昏迷的孩子，心里天人交戰(zhàn)。
救，還是不救？
救他，他是未來的暴君，是焚書坑儒的始作俑者。
不救他……
不救他，他就只是一個在異國他鄉(xiāng)受盡欺凌、即將病死的七歲孩子。
我的任務(wù)是保存文明火種。
如果連一個孩子的生命都漠視，我還算哪門子的人類文明守護(hù)者？
去他娘的！
我咬了咬牙，心一橫，上前一步。
“夫人！”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間里卻格外清晰。
趙姬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我。
我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夫人，奴婢……奴婢知道一個鄉(xiāng)下的土方子，或許可以給公子退燒?！?/p>
“土方子？”趙姬眼中閃過一絲希冀，但隨即又暗淡下去，“連大夫都沒辦法……”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我加重了語氣，“公子現(xiàn)在高燒不退，再拖下去，神仙難救！讓奴婢試一試，就算……就算不成，情況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壞了！”
我的話，像一根針，刺中了趙姬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死死地盯著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鐘，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顫抖著說：
“好……你去！若是能救活政兒，我……我給你做主，讓你當(dāng)人上人！若是……”
她沒說下去，但那眼神里的狠厲，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若是治不好，我這條小命，也就交代在這兒了。
我磕了個頭，立刻起身。
我需要的不是什么珍稀藥材。
而是柳樹皮。
青霉素我肯定是搞不出來的，但柳樹皮里含有水楊酸，那可是天然的阿司匹林，解熱鎮(zhèn)痛的良藥！
我頂著風(fēng)雪，跑到院外那棵快被凍死的老柳樹下，用石塊砸下幾段樹枝，剝下樹皮，又跑到廚房，偷了一小罐蜂蜜。
回到屋里，我將柳樹皮搗碎，用熱水熬煮，濾掉渣滓，再調(diào)入蜂蜜。
一碗褐色的、氣味古怪的藥汁，就這么完成了。
我端著藥碗，走到床邊。
趙姬緊張地看著我。
我沒理她，而是俯下身，看著那個燒得迷迷糊糊的小嬴政。
我用勺子舀了一點藥汁，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后輕聲說：
“喝了它，就不難受了?！?/p>
我的聲音很輕，很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那長長的睫毛，似乎顫動了一下。
他抗拒地閉著嘴。
我沒強灌，只是把勺子遞到他干裂的唇邊，耐心地等著。
過了許久，或許是聞到了蜂蜜的甜味，他那緊閉的嘴唇，終于張開了一條小縫。
我趕緊將藥汁喂了進(jìn)去。
一勺，兩勺……
一碗藥汁，見了底。
我長舒了一口氣，對趙姬說：“夫人，接下來就看天意了。用冷水浸濕布巾，敷在公子的額頭上，勤換。”
交代完，我便退到角落，靜靜地等待審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屋子里，只剩下趙姬壓抑的啜泣聲和嬴政沉重的呼吸聲。
我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
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知識，在這落后的時代，到底管不管用？
就在我?guī)缀跻^望的時候，床上那個小小的身體，忽然動了一下。
“水……”
一個微弱的、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姬猛地?fù)涞酱策叄拥谜Z無倫次：“政兒！政兒你醒了？你跟娘說話了！”
我也沖了過去。
只見嬴政睜開了眼睛，雖然依舊虛弱，但臉上的不正常的潮紅，已經(jīng)退去了一些。
他眼里的那片黑暗，似乎也消散了點，露出了一絲屬于孩子的迷茫。
他看見了我。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端來的那碗清水上。
我趕緊遞過去。
他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嗓子，然后，他轉(zhuǎn)過頭，再次看向我。
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情緒很復(fù)雜。
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知道，我賭贏了。
從今天起，在這個七歲的未來始皇帝心里，我，沈薇，已經(jīng)和別人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
管事婆子帶著兩個家丁闖了進(jìn)來，指著我厲聲喝道：
“就是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毒藥，要謀害公子！給我拿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
麻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