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鄭重和冰冷的殺意,首先落在了那份泛黃的文件上。將它輕輕抽出,展開。
紙張發(fā)出輕微的、帶著歲月痕跡的脆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掃過那無比熟悉的抬頭——“遺囑”——以及下方,我親筆簽下的、力透紙背的名字——“沈聿白”??粗约旱拿?,一種荒謬的悲涼涌上心頭。前世的我,以為這是為家人、為母親遺愿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卻成了死后被輕易踐踏的笑柄。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聲響,提醒著我前世的慘痛教訓。我強迫自己逐字逐句地重新閱讀這份前世被我視為最后依仗的文件。每一個條款,每一個附加條件,都像冰冷的刀鋒,無情地切割著前世的愚昧和對所謂“親情”、“愛情”的天真幻想。
直到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落在最后一行,那個被前世的我視為“萬全之策”的條款上:
> **“若立遺囑人沈聿白因任何意外事件導致身亡,包括但不限于突發(fā)疾病、意外事故、暴力侵害、溺水等,則本遺囑自動失效。立遺囑人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股權、債權、知識產權及其他一切財產權益,將全部、無條件地、不可撤銷地捐贈予‘星海兒童罕見病救助基金會’……”**
星海……那個由我母親生前傾注了全部心血、燃燒了最后生命去奔走呼號、最終卻因資金匱乏和世態(tài)炎涼而遺憾關閉的慈善項目。母親臨終前,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我的,眼神里是無盡的遺憾和對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孩子們的不舍。前世的我,以為用這樣的方式處置遺產,是對母親在天之靈最好的告慰,是對自己龐大財富最“安全”的歸宿——我若意外身死,蘇晚和顧承澤這兩個處心積慮豢養(yǎng)“金絲雀”的“主人”,將一毛錢也拿不到!這曾是我心底隱秘的、對抗未知風險的底氣,是我在爾虞我詐的商海中保留的最后一絲溫情和“正義”。
多么天真!多么可笑!多么諷刺!
他們根本不需要這份真正的遺囑“生效”。他們只需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像最貪婪的蛀蟲一樣,利用那份該死的股權代管授權書,一點一點,名正言順地、悄無聲息地蛀空“恒遠”這棵參天大樹!將我架空成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在我死后,那份被他們精心篡改、偽造的、由蘇晚在萬眾矚目下宣讀的“遺囑”,才是他們登堂入室、瓜分我血肉、攫取我財富的“合法”依據!他們甚至不屑于去觸碰那個“意外身亡”的條款,因為他們自信滿滿,認為一切盡在掌控,那份假遺囑足以讓他們高枕無憂!
前世泳池邊那冰冷刺骨的嘲笑——“金絲雀,連籠子的鑰匙在誰手里都不知道”——如同魔音灌耳,再次清晰地回響在腦海!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靈魂上!
我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將這份真正的遺囑捏得變了形,紙張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混雜著悲憤、悔恨和滔天怒火的洪流在胸中激蕩。
不!這一世,我絕不會再給他們任何機會!這份真正的遺囑,將不再是他們不屑一顧的保護傘,而是我復仇棋盤上最關鍵的核彈!它將在最恰當的時機,以最慘烈、最無可辯駁的方式,將他們精心編織的金色謊言炸得粉碎!將他們貪婪虛偽的面具徹底撕下,暴露在陽光和法律的審判之下!
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份承載著母親遺愿和我復仇之火的真正遺囑重新對折,珍而重之地貼身收進西裝內袋,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那里,似乎還殘留著泳池水冰冷的觸感,此刻卻被復仇的烈焰點燃,滾燙而堅定。
接著,我拿起了那個啞光黑的微型錄音筆。它小巧,卻蘊藏著足以打敗一切的力量。指尖精準地按下側面的微型按鈕,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幽綠指示燈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毒蛇睜開了眼睛,隨即熄滅。它已經處于待命狀態(tài),沉默而致命,只等待那個決定性的時刻。
最后,是那個深藍色的U盤。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紋,帶來一種真實的觸感。這里面儲存的東西,是足以讓顧承澤和他背后那些盤根錯節(jié)、見不得光的勢力瞬間土崩瓦解的核爆級證據!是我重生后這短短幾天,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動用了前世埋藏最深的、連蘇晚和顧承澤都毫不知情的暗線力量——那些如同影子般忠誠、高效、只認我沈聿白一人的“幽靈”——在時間的夾縫里爭分奪秒、不眠不休搜集來的致命毒藥!里面是顧承澤這些年通過“恒遠”平臺進行的金融市場的違規(guī)操作記錄,非法內幕交易的鐵證,洗錢的隱秘路徑和關聯賬戶,甚至包括他賄賂某些關鍵人物的影像資料……樁樁件件,都足以把他和他庇護傘下的蛀蟲們一同送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但現在,還不是引爆它的時候。核彈,要在最關鍵的時刻,在敵人最得意忘形、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投下,才能產生最大的毀滅效果和震懾力。
我將U盤也貼身放好,和那份真正的遺囑緊挨在一起,如同懷抱著兩顆足以毀滅一切的炸彈。
做完這一切,我深吸一口氣??諝饫锇嘿F的雪茄余味和真皮沙發(fā)的皮革氣息混合著,卻再也無法給我?guī)斫z毫熟悉的安定感,反而更像硝煙彌漫的前線。我走到書桌前,拿起那部經過特殊加密、絕無監(jiān)聽可能的私人手機。屏幕解鎖,指尖在通訊錄里一個沒有存儲任何名字、只顯示著一串復雜而詭異符號的號碼上懸停了一瞬,然后,帶著斬斷一切猶豫的決絕,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通。那邊沒有任何問候語,甚至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只有一片沉靜的、如同深海般等待指令的沉默。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力量。
“是我,沈聿白。”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和鋼鐵般的決斷,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涅槃’計劃,正式啟動。‘暗影’各組,按預定方案,即刻就位。重點目標:顧承澤,蘇晚。全方位監(jiān)控,重點監(jiān)聽‘1215’相關一切動向。遺囑宣讀環(huán)節(jié),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任何意外因素,就地清除。授權等級:最高。必要時,動用‘清除’權限。重復:必要時,動用‘清除’權限。行動代號:‘金絲雀的審判’?!?/p>
電話那頭依舊是一片沉靜的沉默,但我知道,那道指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經激起了看不見的、致命的漣漪。一個無聲的、代表“收到并執(zhí)行”的微弱電流脈沖信號,通過加密電波清晰地傳遞回來。
“暗影”,是我前世在海外,以天文數字的投入和最嚴苛的篩選,秘密組建的最核心、最隱秘也最強大的私人安保力量的核心代號。他們如同真正的影子,只存在于黑暗之中,忠誠、高效、致命,且完全獨立于顧承澤所能觸及的任何勢力之外。成員來自全球最頂尖的特種部隊、情報機構退役精英,只認錢,更認“沈聿白”這個唯一的雇主。前世的我,愚蠢地將他們束之高閣,視為最后的底牌卻從未真正動用過,最終抱憾而亡。如今,他們是我復仇棋盤上,隱藏在暗處、隨時準備給予致命一擊的絕對王牌!是懸在仇敵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掛斷電話,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輪廓在午后的陽光下延伸,車流如織,高樓林立,像一片由鋼鐵、玻璃和欲望鑄就的冰冷叢林。恒遠集團總部那座高聳入云、如同王者權杖般的大廈,在鱗次櫛比的建筑群中,依舊是最顯赫、最不容忽視的存在。那里,曾是我半生心血的結晶,也曾是我金色牢籠的一部分。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冰涼厚重的玻璃,指尖劃過的地方,留下細微的霧氣痕跡,如同命運的軌跡被悄然改寫。
蘇晚,顧承澤。你們精心搭建的舞臺,即將開場。
而我,沈聿白,不再是你們籠中懵懂無知、只能引頸待戮的金絲雀。
這一次,我?guī)е鬲z的請柬,從冰冷的池底爬回來了。這場審判,將由我親自執(zhí)錘!
恒遠集團總部頂樓,巨大的環(huán)形宴會廳此刻被精心布置得如同夢幻水晶宮。無數盞璀璨的水晶吊燈從挑高的穹頂垂落,折射出萬千道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亮如白晝,連空氣都仿佛鍍上了一層金粉。舒緩悠揚的鋼琴曲如同潺潺溪流,流淌在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之間,卻掩蓋不住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由昂貴香水、頂級雪茄和陳年香檳馥郁氣息混合而成的、屬于權力與財富的獨特味道。海城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盡數到場,西裝革履,珠光寶氣,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眼神深處卻閃爍著精明的算計。這是一場盛宴,一場精心策劃的、名為慶??鐕献黜椖砍晒β涞兀瑢崉t為“新王”顧承澤加冕的權力交接儀式。
前世的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同樣華麗、同樣虛偽、同樣暗流涌動的場合,在眾人或真或假的祝福和注視下,微笑著簽下了那份將我徹底送入地獄的股權轉讓書。然后,在一個月后那個同樣陽光明媚的午后,在自家的“家庭泳池派對”上,被我最信任的兩個人,帶著虛偽的笑容和冰冷的惡意,親手推入了那永恒的、窒息的水底。
此刻,我獨自站在喧囂人群的邊緣,背對著那片浮華的光影,手中端著一杯幾乎未動過的水晶香檳杯。冰冷的杯壁緊貼著掌心,寒意透過皮膚,直抵心尖。我的目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落在外面深沉如墨、綴滿人造星辰的夜幕上。玻璃窗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身后的景象:蘇晚穿著一襲剪裁完美、閃耀著冰冷銀光的魚尾禮服,像一條優(yōu)雅而致命的水蛇,正端著酒杯,巧笑倩兮地周旋在幾位銀行家夫人中間,言笑晏晏,游刃有余。而顧承澤,一身挺括的深藍色高定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油光水滑,臉上掛著謙和又自信的笑容,如同天生的領袖,正被一群諂媚的董事、合作伙伴和試圖攀附的投機者簇擁在中心,談笑風生,揮斥方遒,儼然已是這里無可爭議的主人。
他們臉上那種志得意滿、仿佛一切盡在掌控的神情,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地扎在我的視網膜上。泳池底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絕望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纏繞上來,與眼前的繁華形成刺眼的對比,提醒著我那血淋淋的過往。
“聿白?”蘇晚不知何時擺脫了那群貴婦,如同幽靈般悄然來到我身邊。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像一位最體貼的妻子,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是不是……還是不太舒服?看你臉色有點白?!彼斐鍪?,白皙纖細的手指,帶著溫熱的體溫,似乎想自然地碰觸我的手臂,帶著一種親昵的試探和安撫。
在她指尖即將碰到我西裝袖口的前零點一秒,我極其自然地側身,仿佛要去拿旁邊侍者托盤上的小食,順勢避開了她的觸碰,同時將手中那杯冰冷的香檳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托盤上。動作行云流水,不著痕跡,仿佛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巧合。
“沒什么,只是覺得人太多,有點悶,透透氣?!蔽业卣f,目光依舊落在窗外深沉的夜色里,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明顯的情緒,只有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和疲憊。
蘇晚的手在空中不著痕跡地停頓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攏了攏耳邊的碎發(fā),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無瑕,如同戴著一張精致的面具:“也是,這廳里暖氣開得足,人是有點多,悶得慌。不過,”她話鋒一轉,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承澤剛才跟我說了,馬上有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需要你一起上去露個面呢?!彼⑽⒖拷徊剑砩夏枪墒煜さ?、價值千金的玫瑰香水味飄了過來,此刻卻只讓我胃里一陣翻騰作嘔?!笆顷P于……你之前身體抱恙、需要靜養(yǎng)那陣子,他幫你代為處理公司的一些核心文件和決策,現在項目順利落地了,按規(guī)矩,需要走個正式的交接說明流程。你知道的,這么大個集團,方方面面都得合規(guī),免得日后有什么不必要的口舌是非?!彼脑捳Z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眼神卻像最精準的探針,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臉,試圖從我細微的表情變化中捕捉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異樣或抵觸。
我緩緩轉過身,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可以稱之為“疲憊”的笑意,甚至還帶著點“理解”的意味:“嗯,是該這樣。麻煩你們了?!?/p>
蘇晚眼底那抹深藏的、幾乎繃到極致的緊張,似乎終于隨著我這句“理解”而消散了些許。她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伸出手,這次帶著不容拒絕的親昵力道,挽住了我的手臂:“那咱們就過去吧,大伙兒都等著呢。走個過場就好,很快的?!?/p>
她挽著我,如同挽著一件價值連城的戰(zhàn)利品,又像押送一個重要的符號,一步步走向宴會廳中央那個臨時搭建起來的、被聚光燈籠罩的小型禮臺。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意大利進口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嗒、嗒”聲,在這片衣香鬢影的喧鬧中,竟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前世我那溺斃在泳池底的、冰冷僵硬的尸骸之上。前世簽下名字時的麻木,被推入水中時的驚愕,沉入水底時的絕望……無數畫面碎片在腦海中瘋狂閃回,又被強行壓下,化作眼底深處更冷的寒冰。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自動為我們讓出一條通道。無數道目光如同聚光燈般聚焦過來——有好奇的探究,有虛偽的同情,有毫不掩飾的諂媚,也有等著看好戲的幸災樂禍。竊竊私語如同細小的蚊蚋,在輝煌的燈火下嗡嗡作響,清晰地鉆入耳中:
“沈總看著氣色還是不太好,唉……”
“誰說不是呢,天妒英才啊,聽說之前那場病兇險得很,差點就……”
“顧總真是有情有義,重情重諾,這段時間把恒遠打理得那叫一個井井有條,股價都漲了不少……”
“可不是嘛,沈總也是該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這擔子太重……”
“看這架勢,怕是要正式交權了吧?顧總這是……要上位了?”
“噓……小聲點,不過也是遲早的事……”
顧承澤早已站在禮臺中央,那里是整個宴會廳的焦點。明亮的燈光將他挺拔的身形烘托得如同舞臺劇的絕對主角。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沉甸甸的責任感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紅暈的表情,看到我們走近,立刻迎了上來。他伸出手,無比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動作充滿了“兄弟”間的關懷和力量感,仿佛在給我無聲的支持。
“聿白,感覺怎么樣?臉色看著還是有點虛。”他的聲音低沉有力,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宴會廳,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別太勉強自己,身體要緊。待會兒咱們就簡單走個程序,把該說明的事情說明白,讓大家心里都有個數,很快就結束。完事兒你就安心回去休息,這里有我頂著,天塌不下來。”他的話語誠懇,眼神真摯,仿佛一個可以托付生死的至交好友。
多么感人至深的兄弟情誼!多么義薄云天的托付!前世的我,就是被這樣的虛偽徹底蒙蔽,將狼子野心當成了赤膽忠心!
我看著他鏡片后那雙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虛偽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而危險。我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前世在泳池邊,他俯視著在水中徒勞掙扎、漸漸沉沒的我時,那眼神里冰冷的嘲弄、扭曲的快意和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任由蘇晚扶著我在禮臺中央預留的位置上站定。禮臺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立式麥克風,旁邊放著一個深色天鵝絨的盒子,盒子蓋微微打開,露出里面那份裝幀精美、紙張挺括的“遺囑”文件的一角。那盒子,像一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等待著被開啟。
顧承澤清了清嗓子,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和香檳氣泡在杯壁破裂時發(fā)出的、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啵?!甭?。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聚焦在禮臺中央的三人身上。
“各位尊敬的來賓,各位恒遠的同仁、伙伴們,”顧承澤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沉痛而莊重的感染力,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非常感謝大家今晚撥冗蒞臨,共同慶祝我們恒遠集團與‘寰宇國際’的戰(zhàn)略合作項目圓滿成功!這本該是一個充滿喜悅和榮耀的時刻。”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低沉而無奈,“然而,在這樣一個慶祝的時刻,我本不愿提及一些相對沉重的事情。但為了恒遠集團未來的穩(wěn)定和長遠發(fā)展,為了不辜負聿白對我這份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信任和托付,有些事情,必須在這里,當著所有關心恒遠、支持恒遠的朋友們的面,做一個清晰、透明的說明,以免日后再生枝節(jié),傷了和氣?!?/p>
他的話語充滿了無奈和責任感,瞬間贏得了臺下不少感同身受的點頭和唏噓。他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忍辱負重、臨危受命的悲情英雄形象。
“在聿白前段時間因病不得不休養(yǎng)期間,為了確保恒遠集團這艘巨輪的正常運轉不受絲毫影響,也為了應對一些瞬息萬變、刻不容緩的關鍵商業(yè)決策,聿白他……”顧承澤的語氣恰到好處地帶上了哽咽,目光轉向我,充滿了“兄弟”間的痛惜和“不忍”,仿佛接下來的話讓他心如刀絞,“他在神智清醒、意志堅定的時刻,簽署了一份至關重要的法律文件。這份文件,不僅體現了聿白對恒遠未來的深謀遠慮和高瞻遠矚,更體現了他對我這個兄弟毫無保留、推心置腹的信任!這份信任,重于泰山!”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煽動人心的力量。
他頓了頓,似乎在平復“激動”的情緒,然后無比鄭重地、如同捧起圣物般,打開了那個深色天鵝絨盒子,取出了里面那份象征著權力更迭的“遺囑”文件。聚光燈打在文件上,映出燙金的標題。
“基于這份無價的信任,聿白正式委托我,在他身體康復休養(yǎng)期間,或者……”他再次深吸一口氣,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承擔,“或者,在他不幸遭遇任何不測的情況下,全權代管他名下所持有的所有恒遠集團股權,并依據他清醒時表達的遺愿,進行妥善的處理和最終分配。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由海城最權威的‘正源’律師事務所全程見證并公證,確保其真實、合法、有效!”他鏗鏘有力地宣布,將文件和律所的公證書一同展示。
他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臺下激起了巨大的波瀾!盡管很多人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顧承澤在如此正式、如此多重量級人物在場的場合宣布,效果依舊震撼無比!巨大的嘩然聲、倒吸冷氣聲、壓抑不住的議論聲轟然炸響!如同洶涌的海浪瞬間淹沒了整個空間!
“我的天!真的全權委托了!”
“百分之六十七點三!絕對的控股權??!顧承澤這……這是一步登天了!”
“沈總這……唉,也真是……太信任人了……”
“蘇晚也是見證人?沈家偌大的基業(yè),就這么……”
“顧總這手段……這運道……不服不行啊……”
無數道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貪婪,有羨慕到眼紅,有精明的算計,也有投向站在一旁、臉色“蒼白”、身形似乎都有些“搖搖欲墜”的我的、毫不掩飾的憐憫和幸災樂禍。仿佛我已經是一個被徹底掏空了所有價值、等待退場的失敗者,一個被時代拋棄的可憐蟲,一個即將被關進歷史陳列館的、蒙塵的金絲雀標本。
“現在,為了打消可能存在的疑慮,也為了讓這份沉甸甸的信任更加透明、更加經得起推敲,”顧承澤的目光飽含深情和鼓勵,轉向身旁的蘇晚,眼神里充滿了“共擔重任”的意味,“晚晚,作為聿白最親近的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這份托付最直接的見證者之一,就由你來,向大家宣讀這份文件中最核心的條款吧。讓聿白的心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傳達給在場的每一位朋友。讓大家共同見證這份托付的重量!”他將那份象征著權力轉移的“遺囑”文件,如同傳遞權杖般,鄭重地遞向蘇晚,動作充滿了儀式感和神圣感。
蘇晚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悲傷、堅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即將登頂權力巔峰的激動紅暈。她接過那份文件,手指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她走到立式麥克風前,在幾百道目光的注視下,緩緩展開文件,目光掃過那些精心炮制、足以以假亂真的文字。她的姿態(tài),如同一位即將加冕的女王。
宴會廳內落針可聞。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心臟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著那個“金絲雀”最終歸宿的宣判,等待著新王登基的最后一錘定音。
蘇晚調整了一下呼吸,她的聲音透過高質量的音響,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刻意壓制卻難掩莊重的悲傷:
“本人,沈聿白,在此鄭重聲明:若本人因身體原因無法履行股東職責,或不幸身故,本人名下所持有的恒遠集團總計百分之六十七點三的股權,及其所附帶的一切表決權、收益權、處置權等所有權益,將全部、無條件地……”
她在這里恰到好處地稍作停頓,目光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緩緩掃過臺下屏息凝神、表情各異的人群,最后,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大局已定”的決然和隱隱的狂熱,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吐出那個早已預定好的名字:
“……轉讓予顧承澤先生繼承并行使一切權利!”
轟——!?。?/p>
“顧承澤”三個字被正式宣之于口的瞬間,整個宴會廳徹底沸騰!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巨大的嘩然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聲、倒吸冷氣聲、壓抑不住的、帶著各種情緒的議論聲轟然炸響!聲浪幾乎要掀翻華麗的水晶吊燈!
“天哪!真的是全部!毫無保留地給了顧總!”
“百分之六十七!絕對控股權!顧承澤從此就是恒遠說一不二的皇帝了!”
“沈總這……唉,也真是心太大了……”
“蘇晚親口念的……這沈家百年的基業(yè),就這么改姓顧了?”
“顧承澤這手腕……這謀劃……真是滴水不漏,好手段??!”
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交織著震驚、貪婪、羨慕嫉妒恨、復雜的算計,以及更多投向我的、毫不掩飾的憐憫和幸災樂禍。仿佛我已經是一個被徹底掏空、等待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軀殼,一個徹頭徹尾出局的失敗者。
顧承澤站在蘇晚側后方半步的位置,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揚起一個矜持而充滿勝利者姿態(tài)的弧度。他挺直了脊背,像一位終于完成加冕儀式的帝王,坦然接受著臺下那些或真或假的恭維目光的洗禮,享受著這權力巔峰的無上榮光。他甚至伸出手,輕輕扶了一下蘇晚的手臂,動作充滿了“扶持”和“共享榮光”的意味,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聯盟堅不可摧。
蘇晚念完最后一個字,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又似乎完成了某種神圣的使命。她微微側身,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大局已定”的解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的憐憫。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說:看,金絲雀,你的籠子,現在徹底、永遠地歸我們了。你的使命,結束了。
整個禮臺,整個宴會廳的中心,仿佛都籠罩在顧承澤和蘇晚聯手營造的、名為“勝利”的耀眼光環(huán)之下。那份偽造的“遺囑”文件,在他們手中,如同無上的權杖,散發(fā)著令人迷醉的權力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