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的鳴笛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反復拉扯著梧桐巷潮濕的空氣。
蘇瑤跪在積水的柏油路上,膝蓋傳來碎石硌破皮膚的刺痛。
視線里,那個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已經被抬上擔架,白色紗布滲出的血珠在雨里暈成模糊的紅。
“血型特殊,需要緊急輸血!” 護士的喊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蘇瑤下意識地往前撲了半步,手腕上剛被玻璃劃傷的傷口還在淌血,混著雨水滴在路面,濺起微小的水花。
“我是 O 型血,萬能受血者,抽我的!”
她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這是今天打第三份工 —— 在婚慶公司搬桁架時被領班訓斥留下的 “后遺癥”。
穿西裝的男人猛地回頭,昂貴的定制皮鞋踩在水洼里,濺起的泥點弄臟了褲腳。
那是種蘇瑤只在奢侈品雜志上見過的面料,挺括得能撐住雨天的濕氣。
“你是誰?” 男人的聲音裹著寒氣,像冰錐砸在蘇瑤臉上。
“我……” 蘇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痛感讓她想起口袋里那張皺巴巴的獻血證,“我符合條件。”
救護車后門 “砰” 地關上時,蘇瑤被一股蠻力拽進了另一輛黑色轎車。
真皮座椅的冰涼透過濕透的襯衫滲進來,和后背傷口的灼熱形成詭異的拉鋸。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和她身上廉價洗衣粉混合雨水的酸餿味格格不入。
“蘇小姐,” 前排司機遞來紙巾的手戴著雪白的手套,“蘇董的意思是,先去醫(yī)院做個詳細檢查?!?/p>
蘇瑤沒接。
她盯著車窗上蜿蜒的雨痕,像極了養(yǎng)父母臨終前監(jiān)護儀拉成的直線。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
當護士第三次扎錯針,蘇瑤終于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指尖觸到的輸液管冰涼,順著血管蔓延到心臟的位置,凍得她發(fā)顫。
“奇怪……” 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推了推眼鏡,打印報告的滋滋聲在寂靜的診室里格外刺耳,“蘇先生,您和這位小姐的 DNA 比對……”
蘇瑤看見那個被稱為 “蘇董” 的男人猛地站起,椅子腿在瓷磚上劃出尖銳的噪音。
他手里的報告散落一地,其中一張飄到蘇瑤腳邊。
“排除親生血緣關系” 幾個黑體字,像燒紅的烙鐵燙進眼里。
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緊,風卷著梧桐葉撲在玻璃上,沙沙聲里混進護士的低語。
“…… 二十年前的接生護士早就辭職了…… 雙胞胎?不可能啊……”
蘇瑤的耳朵突然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只蜜蜂鉆進顱腔。
她想起養(yǎng)父母偶爾提起的話 —— 當年在醫(yī)院抱她時,護士說隔壁床生了個女兒,哭聲響亮得像小貓。
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又裂開了,血腥味混著消毒水的味道鉆進喉嚨,又苦又澀。
“你叫蘇瑤?” 蘇董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
蘇瑤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著震驚、懷疑,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 厭惡?
“跟我走?!?男人轉身時,西裝下擺掃過她的膝蓋,帶來一陣輕微的戰(zhàn)栗。
蘇瑤低頭,看見自己磨破的帆布鞋旁,是他锃亮的皮鞋。
就像兩個永遠不會相交的世界。
車窗外的景象越來越陌生,從斑駁的老巷變成鱗次櫛比的高樓。
蘇瑤數著掠過的路燈,直到它們連成一片模糊的光暈。
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她想起今天只在早餐時吃了半個冷饅頭。
“停車?!?她用盡力氣喊道,聲音卻小得像蚊子叫。
司機踩剎車的慣性讓她撞在前排座椅上,額頭的鈍痛讓眼前發(fā)黑。
“鄉(xiāng)巴佬就是麻煩?!?/p>
一個嬌嗲的聲音從后座傳來。
蘇瑤轉頭,看見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正用涂著水晶甲的手指捏著鼻子。
女孩身上的香水味甜得發(fā)膩,像把劣質糖果碾碎了撒在身上。
“爸,她該不會有什么傳染病吧?” 女孩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尾音,每個字都裹著蜜糖般的惡意。
蘇董沒說話,只是從后視鏡里看了蘇瑤一眼。
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需要分類處理的垃圾。
蘇瑤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那些想問的話堵在胸口,怎么也說不出來。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被人戳中痛處時,就會變成啞巴。
車最終停在一棟像城堡一樣的別墅前。
雕花鐵門上纏繞的玫瑰藤被雨水打濕,紅得像凝固的血。
蘇瑤跟著他們走進客廳,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映出她狼狽的影子。
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耳邊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瑤瑤,這是……” 一個穿著真絲睡袍的女人從樓梯上走下來,看見蘇瑤時,精致的妝容瞬間僵住。
“媽,你看她穿的什么呀,簡直是給我們蘇家丟人。” 女孩搶先開口,故意往女人身邊靠了靠。
女人的目光在蘇瑤身上逡巡,像是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卻又不想要的舊物。
蘇瑤的手指絞著衣角,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她聞到女人身上和女孩同款的香水味,只是淡了些,混著昂貴的護手霜香氣。
“先…… 先讓她換身衣服吧?!?女人的聲音有些猶豫。
蘇瑤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向樓梯,差點摔倒。
“跟我來,別亂碰東西。” 女孩的聲音里帶著施舍般的傲慢。
二樓走廊的墻上掛著許多照片,全是女孩從小到大的樣子。
穿著公主裙在草坪上跑,戴著博士帽和蘇董夫婦合影,站在領獎臺上笑靨如花。
蘇瑤的腳步越來越沉,像灌了鉛。
女孩突然停在一扇門前,猛地推開。
“以后這就是你的房間了?!?/p>
房間很小,角落里堆著落灰的舊家具,和走廊里的奢華格格不入。
窗外正對著后院的狗窩,濕漉漉的金毛犬正用鼻子蹭著鐵門,發(fā)出嗚咽聲。
“以前是放雜物的,” 女孩靠在門框上,抱臂看著她,“不過對你來說,應該比梧桐巷的破房子強多了吧?”
蘇瑤的后背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舊傷在提醒她 —— 有些地方,永遠不屬于自己。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只有一句話:別信他們,當年的事不是意外。
蘇瑤的指尖猛地一顫,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走廊里傳來女孩歡快的笑聲,和這房間里的死寂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抬頭看向窗外,雨還在下。
不知道那只金毛犬,會不會也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