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終于……完成了?！?/p>
獨眼老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壓抑了無盡歲月的、近乎狂熱的滿足感。這聲音穿透了地下空間崩塌的轟鳴和粘稠血漿滴落的“啪嗒”聲，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入江心瀕臨崩潰的意識。
容器？我？江心的思維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艱難轉動?；野诅R片覆蓋的左眼視野里，老人左眼眶中那顆詭異的眼球——灰白鞏膜下蠕動的沙粒，瞳孔處那巨大、散發(fā)著暗紅幽光的獨眼圖案——正死死地“盯”著她那條從肘部以下徹底失去知覺、呈現(xiàn)出死寂灰白色的左臂！
那目光，不再是洞悉世事的滄桑，而是赤裸裸的、如同饕餮面對珍饈般的貪婪！一種等待了太久太久、終于等到收獲的、近乎殘忍的喜悅！
“呃……”江心想掙扎，想質問，但喉嚨里只涌出帶著鐵銹味的血沫。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碎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左手？她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從肩膀一直蔓延到心臟。那條灰白的臂膀，像一截不屬于她的、風化了千年的枯木。
老人緩緩邁步。他的步伐無聲，踩在覆蓋著粘液和崩塌碎石的冰冷地面上，如履平地。他無視了周圍仍在崩解的巨大肉柱殘骸，無視了血池中那灘暗影最后抽搐的爛泥，更無視了頭頂淅淅瀝瀝滴落的、混合著巨鏡殘骸的污穢粘液。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江心，和她那條灰白的左臂。
他枯瘦、布滿老人斑的手緩緩抬起，伸向自己那只恐怖詭異的左眼。
“為了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追憶，“‘沙之眼’……從來就不是能被摧毀的‘東西’。它……是一種‘狀態(tài)’，一種‘侵蝕’，一種……永恒的‘饑餓’?！?/p>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那顆鑲嵌在眼眶里、由蠕動沙粒構成的獨眼眼球。
“那個愚蠢的老太婆……她以為得到了‘永生’的秘藥……”老人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她不過是我投放的……餌。用微量的‘源沙’粉末，緩慢地改造她的軀殼，讓她成為一個不穩(wěn)定的‘沙蝕’載體，吸引‘巢穴’的力量在她身邊匯聚……吸引像趙霞那樣充滿怨念的靈魂……吸引像那個作家、像你這樣……充滿‘活力’和‘執(zhí)念’的容器靠近！”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那顆蠕動的沙粒眼球似乎被激活了！灰白鞏膜下的沙粒涌動得更加劇烈，瞳孔處的暗紅獨眼圖案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
“真正的‘巢穴’，從來不在墻后，不在血池……”老人的目光再次鎖定江心灰白的左臂，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欣賞，“真正的‘巢穴’……需要一個能承載它全部‘饑餓’與‘侵蝕’意志的……活體容器！”
“你，江心……”他一步步逼近，那獨眼的光芒幾乎要灼傷江心殘存的意識，“你的意志足夠堅韌，能承受‘源核碎片’的侵蝕，能短暫凍結‘沙蝕’……你親手引爆了那個脆弱的‘偽巢’，釋放了足以撕裂空間的能量風暴……你的身體，尤其是這條被‘沙蝕’深度侵蝕、又被毀滅能量短暫‘淬煉’過的臂膀……是完美的‘溫床’！是‘沙之眼’……最終的歸宿！”
歸宿？！
江心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她終于明白了！從踏入“藏鏡齋”開始，甚至更早……從她拿起那把獨眼鑰匙開始……她就落入了這個獨眼怪物精心編織的陷阱！他引導她找到線索，給她能暫時壓制沙蝕的鏡片（代價是加速侵蝕？），告訴她關于“巢穴”的恐怖，看著她掙扎、戰(zhàn)斗、摧毀那個“偽巢”……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她這具身體，尤其是這條左臂，在毀滅的淬煉中，成為容納“沙之眼”真正核心的——容器！
老人枯瘦的手指，如同死神的勾鐮，終于觸碰到了江心那條灰白、冰冷、毫無生氣的左臂！
就在指尖接觸的剎那——
“滋啦——！”
一股難以想象的、仿佛靈魂被撕裂的劇痛瞬間席卷江心全身！比她經(jīng)歷過的任何痛苦都更勝百倍！那不是物理的痛楚，而是生命本源被強行剝離、被污染、被占據(jù)的終極恐怖！
江心灰白的左臂猛地痙攣起來！皮膚下，那些被爆炸暫時壓制的沙粒，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瞬間瘋狂地涌動、翻滾、增殖！灰白色的范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吞噬著她殘存的、健康的手臂皮膚！劇痛和冰冷麻癢達到了極致！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肉、骨骼正在被億萬貪婪的沙粒瘋狂啃噬、同化！
“呃啊啊啊啊——?。?！”
江心發(fā)出了有生以來最凄厲、最絕望的慘叫！身體在冰冷的地面上瘋狂地抽搐、扭曲！
而老人那只鑲嵌著沙粒獨眼的左眼眶，此刻正散發(fā)出吞噬一切光線的暗紅光芒！他臉上的表情混合著極致的痛苦和一種扭曲的、難以言喻的狂喜！
“來吧……吾之眼……歸于……吾身！”老人發(fā)出一聲如同來自地獄深淵的嘶吼！
他枯瘦的右手猛地用力，竟然硬生生地……將自己左眼眶中那顆由蠕動沙粒構成的、散發(fā)著暗紅光芒的獨眼眼球……摳了出來！
沒有鮮血！只有一股粘稠的、暗紅色的、如同熔融瀝青般的能量流，從空洞的眼眶中涌出，連接著那顆被摳出的沙粒眼球！
那顆眼球脫離了眼眶，懸浮在空中！它表面的灰白沙粒瘋狂地蠕動、膨脹，仿佛獲得了自由！瞳孔處的巨大獨眼圖案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實質般的暗紅光束，死死地“釘”在江心那條正在瘋狂沙化的左臂之上！
“不——！??！”江心的慘叫變成了無聲的嘶吼，意識在劇痛和侵蝕中如同風中殘燭，即將徹底熄滅！
就在那顆懸浮的、蠕動的沙粒眼球，帶著連接眼眶的粘稠暗紅能量流，即將狠狠“按”向江心灰白左臂的瞬間——
江心胸前那被血和污穢浸透的帆布包里，那塊染血的鏡子碎片——趙霞靈魂最后寄居的碎片——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最后一點微弱的、卻純凈無比的幽綠光芒！
光芒一閃而逝，微弱得如同夏夜螢火。
但在那光芒亮起的萬分之一秒內，江心那被劇痛和沙蝕瘋狂侵蝕、幾乎要徹底沉淪的意識深處，如同被投入了一顆冰冷的石子！
一個極其清晰、無比堅定的意念，如同趙霞最后的吶喊，直接在她靈魂中炸響：
“活下去！?。 ?/p>
這意念帶著趙霞臨死前的怨念、解脫時的釋然，以及……一種超越生死的守護！
就在這意念炸響的剎那！
江心那條正在瘋狂沙化、灰白已蔓延至肩頭的左臂，其肘部以下、那徹底失去知覺、如同枯木的部分，猛地發(fā)生了劇變！
整條小臂連同手掌，瞬間崩解！
不是爆炸，不是碎裂，而是……化為了億萬顆細微的、灰白色的、如同擁有生命般瘋狂蠕動的沙粒！
這億萬沙粒并未飄散，也未融入江心的身體。它們如同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瞬間匯聚成一個急速旋轉的、人頭大小的、由純粹蠕動沙粒構成的——灰白色旋渦！
這旋渦的中心，赫然是一個巨大、清晰、散發(fā)著幽幽暗紅光芒的——獨眼圖案！
新的“沙之眼”雛形！
而就在這漩渦形成的瞬間，老人那顆懸浮的、帶著粘稠暗紅能量流的沙粒眼球，正好狠狠地“撞”入了這個新生的、由江心左臂化成的灰白漩渦中心！
“轟——?。?！”
無聲的湮滅！
沒有爆炸的巨響，只有空間瞬間的扭曲和光線被吞噬的絕對黑暗！
那顆由老人眼眶摳出的、凝聚了他本源力量的沙粒眼球，與江心左臂化成的、新生的灰白沙粒旋渦，如同正負物質相遇，瞬間湮滅了大半！
“不——?。?！”
老人發(fā)出了比江心更凄厲、更絕望、更難以置信的咆哮！他空洞的左眼眶中，粘稠的暗紅能量流瘋狂噴涌，試圖挽回什么！但湮滅的力量無可阻擋！
那顆懸浮的眼球瞬間縮小、黯淡！連接眼眶的能量流如同被斬斷的毒蛇，猛地縮回！老人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踉蹌著向后倒去，臉上那扭曲的狂喜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駭取代！
江心只感覺一股難以想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空虛感和撕裂感從斷臂處傳來！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在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似乎“感覺”到，那條徹底化為沙粒湮滅的左臂“斷口”處，那瘋狂蔓延的灰白色“沙蝕”，如同被斬斷了根須的毒藤，瞬間停止了侵蝕！一股冰冷的麻木感覆蓋了斷口，隔絕了劇痛……
……
不知過了多久。
冰冷。
潮濕。
還有……一種奇異的、死寂的平靜。
江心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臉上厚厚的紗布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的刺痛和濃重的血腥味。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冷、潮濕的黑色巖石上。周圍一片狼藉，但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和活性的搏動感……消失了。
巨大的肉柱徹底坍塌，化為一堆覆蓋著粘液和暗紅殘渣的爛肉。血池干涸了大半，只剩下底部一層粘稠的、不再沸騰的暗紅淤泥。穹頂不再滴落污穢，只有冰冷的巖壁。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焦糊、腥臭和……一種類似雨后泥土般的、奇異的塵埃氣息。
頭頂，那倒懸的巨鏡骨框扭曲斷裂，殘留的慘白骨架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灰塵？
江心下意識地想動，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左肩傳來！她猛地扭頭。
左臂……齊肘而斷。
斷口處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凝固的、呈現(xiàn)出死寂灰白色的……沙殼？如同粗糙的水泥封住了傷口，隔絕了血液，也隔絕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癢和“沙沙”聲。
沙蝕……停止了。
她活下來了。
代價是……一條手臂。
江心的目光艱難地掃視四周。在離她不遠處，那個穿著深灰色褂子的獨眼老人，背對著她，蜷縮在冰冷的巖石上。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
江心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支撐著，一點一點挪了過去。
老人側躺著。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圓睜著，瞳孔擴散，凝固著極致的痛苦、驚駭和……一絲殘留的、難以置信的瘋狂?？斩吹淖笱劭衾铮辉儆姓吵淼哪芰苛饔砍?，只剩下一個干癟、焦黑的窟窿，邊緣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仿佛被火焰瞬間灼燒碳化。
他死了。
在他枯瘦的右手邊，散落著幾?！野咨?、毫無光澤的……沙粒。
江心的目光越過老人的尸體，落在更遠處的地面上。
那里，靜靜地躺著兩塊東西。
一塊是已經(jīng)徹底碎裂、失去所有光澤、如同普通碎玻璃般的灰白鏡片——老人給她的“代價很大”的鏡子。
另一塊，是那塊造型古樸、鑰匙柄上刻著獨眼圖案的黃銅鑰匙。鑰匙似乎也承受了巨大的沖擊，表面布滿焦痕，但那個獨眼圖案，依舊清晰。
江心伸出顫抖的右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握住了那把冰冷的黃銅鑰匙。
……
幾天后。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絲初冬的涼意，透過病房干凈的玻璃窗，灑在江心蒼白的臉上。臉上的紗布已經(jīng)拆掉，留下了幾道深可見骨、如同蜈蚣般猙獰的疤痕，從顴骨斜拉到耳根和脖頸。左臂的斷口被妥善包扎。
她靜靜地坐在窗邊，目光投向窗外鉛灰色的城市天際線。手中，緊緊握著那把布滿焦痕的黃銅鑰匙。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張警官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他的臉色有些疲憊，眼神復雜地看著江心。
“結案報告……”他將文件夾放在床頭柜上，聲音低沉，“趙智民在死刑復核期間，于看守所單人囚室內……離奇死亡。法醫(yī)鑒定……全身器官在極短時間內……沙化。尸體……無法保存。”
江心的目光沒有任何波動，只是握著鑰匙的手指，微微收緊。
“趙老太……車禍現(xiàn)場的殘留物分析……確認含有高濃度的、無法解析的未知化合物……與她體內發(fā)現(xiàn)的蠟化物質同源。但來源……無法追溯。”張警官頓了頓，看著江心裹著紗布的斷臂和臉上的疤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還有……老城區(qū)那棟起火的老宅……在清理廢墟時，發(fā)現(xiàn)地下室一面墻壁后……有巨大空洞，但內部結構完全崩塌……只檢測到異常的高能輻射殘留和……大量無法解釋的灰白色塵埃?！?/p>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江小姐……好好休息。后續(xù)……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謝謝，張警官?！苯慕K于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我……只想一個人待會兒。”
張警官點點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門關上了。
病房里恢復了寂靜。
陽光在窗臺上移動。
江心緩緩低下頭，攤開緊握鑰匙的右手。
在窗臺邊緣，陽光照射不到的、一小塊不起眼的陰影里。
幾點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的……沙粒，靜靜地躺在那里。
無聲無息。
江心的目光，如同凍結的湖水，靜靜地凝視著那幾點灰白。
窗外的城市，在鉛灰色的天空下，開始了新一天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