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謝凜那天,他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棲月乖,妹妹要回來了,
你不能占著她的位置。”>后來蘇晚晴真的回來了,帶著滿身榮光。>京中人人笑我,
連個替身都當不好。>我安靜地葬身火海,留給他一紙休書。>直到他在我的遺物里,
找到當年救命恩人的信物。>“不可能...”他顫抖著推翻驗親書,“晚晴才是我的恩人!
”>“侯爺,”管家嘆息,“當年救您的姑娘,后腰有塊朱砂痣。
”>謝凜瘋了一樣沖進火場,卻只看見我焦黑的腰骨上,那點猩紅刺目。
……初冬的寒風像淬了毒的銀針,密密麻麻扎進骨頭縫里,連骨髓都凍得生疼。
我陷在拔步床深處,層層錦繡衾被裹著,卻像裹著一塊永遠捂不熱的冰。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雜著苦澀藥汁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滯澀。小腹深處,那陣熟悉的、鈍刀子割肉般的絞痛又卷土重來,
比窗外的朔風更凜冽無情。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的領(lǐng)口,黏膩冰冷地貼著皮膚。
我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嘗到了血味,才把那聲即將沖出口的呻吟壓回喉嚨深處。指尖蜷縮著,
深深掐進掌心柔軟的錦被里,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
去轉(zhuǎn)移那來自身體深處的、更龐大的絕望。“夫人!您又疼了?
”守在床邊的丫鬟春桃立刻撲過來,聲音里帶著哭腔,
手忙腳亂地用溫熱的帕子擦拭我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又去捂我冰冷的手,
“奴婢再去催催藥!大夫說……說這血好不容易才止住些,千萬不能……”“別去。
”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枯木。
視線有些模糊地落在頭頂那頂煙霞色的錦帳上,繁復的纏枝蓮紋在燭光下影影綽綽,扭曲著,
變幻著,竟?jié)u漸勾勒出另一個畫面——鋪天蓋地的紅。不是喜慶的紅,
是粘稠的、帶著鐵腥味的血的紅。我穿著同樣繁復沉重的鳳冠霞帔,
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上,身下蜿蜒開一片刺目的猩紅河流。
小腹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剝離,
每一次抽痛都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視野的邊緣,一雙繡著五爪金龍的玄色錦靴緩緩走近,
靴面纖塵不染,與地上的血污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靴子的主人蹲下身,
那張俊美無儔、曾讓我魂牽夢縈的臉龐清晰地出現(xiàn)在血色的視野上方,是謝凜。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此刻卻握著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刀,刀鋒閃著寒光,
正一點點從我的小腹抽出,帶出更多溫熱的液體。他的動作甚至稱得上溫柔,
眼神專注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他俯下身,薄唇貼近我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
吐出的字句卻比那刀鋒更冷、更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直抵心臟最深處:“棲月乖,別怕。”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卻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妹妹要回來了,你不能占著她的位置……這孩子,留不得。
”“不——!”一聲凄厲的尖叫沖破喉嚨,我猛地從夢魘中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眼前依舊是那頂煙霞色的錦帳,
鼻端是熟悉的血腥和藥味,沒有鋪天蓋地的紅,沒有冰冷的金磚地,
更沒有……那把薄如蟬翼的刀?!胺蛉?!夫人您怎么了?”春桃嚇得魂飛魄散,
慌忙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冷汗浸透了寢衣,緊緊貼在背上,
冰涼一片。我急促地喘息著,手指痙攣般地揪住心口的衣襟,那里空落落的,
只有一片被噩夢生生剜去的劇痛殘留。又是這個夢。自從十天前,
那個在我腹中只停留了短短兩個月的脆弱生命無聲無息地化作一灘污血離開后,
這個噩夢就如附骨之疽,夜夜準時降臨,將那天的冰冷、血腥和謝凜那溫柔又殘忍的低語,
一遍遍刻入我的骨髓?!皼]……沒事?!蔽颐銖娡鲁鰩讉€字,聲音抖得厲害,
“只是……魘著了?!泵恳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春桃含著淚,
小心翼翼地扶我重新躺下,又端來溫熱的參湯,一勺勺喂到我唇邊。參湯的溫熱滑入喉嚨,
卻絲毫驅(qū)不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那夢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太過清晰,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
謝凜那看似深情實則冰冷的眼神,那溫柔撫摸我臉頰、沾滿我鮮血的手……還有那句,
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妹妹……蘇晚晴。那個在謝凜心中占據(jù)了全部位置的名字。
那個十年前在皇家秋狝中為救年幼的謝凜而墜崖失蹤、尸骨無存的蘇家嫡女。那個我沈棲月,
從嫁入侯府那天起,就活在她巨大陰影下的影子。我的眉眼有幾分像她,
便成了謝凜透過我看她的媒介。我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他需要的“晚晴”,模仿著她的喜好,
她的神態(tài),連說話的語氣都刻意調(diào)整。我以為時間久了,人心總能焐熱,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這個驟然失去的孩子,和那個夜夜糾纏的噩夢,像兩記響亮的耳光,
狠狠扇碎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妹妹要回來了,
你不能占著她的位置……”夢里的話語陰魂不散,在死寂的房間里嗡嗡回響。占著位置?
我占著誰的?蘇晚晴早已死了十年!難道……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冰冷預感的念頭,
像毒蛇一樣悄然鉆進腦海。就在這時,
一陣雜沓慌亂、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猛地撞破了內(nèi)室的死寂,
伴隨著一個婆子尖銳到變調(diào)的嘶喊,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劈開了沉重的空氣:“侯爺!
侯爺!大喜!天大的喜事啊——??!”“蘇……蘇小姐!是蘇家那位晚晴小姐!
她……她回來了!人已經(jīng)到府門外了!”“轟隆——!”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連帶著整個拔步床都在劇烈搖晃。
春桃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滾燙的藥汁混合著瓷片碎片四濺開來,
濺濕了她的裙角和我的被褥。她僵在原地,臉色煞白如紙,眼睛瞪得溜圓,
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可怖的鬼故事。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的骨頭縫里都像是被塞滿了雪渣子,
凍得我連指尖都動彈不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婆子尖利的、帶著狂喜的呼喊,
如同魔音灌耳,反復沖撞:“蘇小姐回來了!晚晴小姐回來了!”晚晴……回來了?
那個十年前就該粉身碎骨的人?
在謝凜心尖上、刻在他骨血里、成了我永遠無法企及也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的人……回來了?
荒謬!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瘋狂下墜,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
夢里謝凜那溫柔又殘忍的低語,此刻如同淬了劇毒的冰凌,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與現(xiàn)實那婆子的尖叫重疊在一起:“妹妹要回來了,
你不能占著她的位置……”原來……那不是夢的詛咒。那是……預言?還是……他早已知道?
!混亂的念頭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在腦中瘋狂纏繞撕咬。我猛地攥緊了身下的錦被,
指甲幾乎要刺破那光滑的綢緞。小腹深處那熟悉的、被生生撕裂般的劇痛,
又毫無預兆地狠狠卷了上來,比剛才更甚,痛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窒息?!胺颉蛉?!
”春桃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我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撲過來想扶我。“滾開!
”一聲冰冷徹骨、帶著鐵銹般血腥味的低喝,伴隨著一股濃重的酒氣,猛地灌入內(nèi)室。
沉重的門簾被粗暴地掀開,一道高大挺拔、裹挾著凜冽寒氣的黑色身影闖了進來,是謝凜。
他身上的玄色金紋錦袍帶著室外的霜雪寒意,深邃的眉宇間壓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以及一種近乎狂熱的、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鳳眸,此刻亮得驚人,
里面燃燒著能將人灼穿的火焰,視線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我的臉上,卻又仿佛穿透了我,
在看著另一個根本不在此處的人。他幾步就跨到了床前,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眼神滾燙而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掠奪的審視,在我臉上反復逡巡,
仿佛要在每一寸肌膚上尋找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印記?!皸隆彼穆曇舻统辽硢?,
帶著酒后的微醺和難以抑制的激動,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帶著灼人的溫度,
竟直接撫上了我冰冷的臉頰!那觸感,像燒紅的烙鐵燙過皮膚。我渾身一顫,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猛地偏頭躲開,用盡全身力氣才沒當場嘔出來。
冰冷的厭惡感瞬間壓過了身體的劇痛?!昂顮?!”春桃又驚又怕,試圖上前阻攔?!皾L出去!
”謝凜頭也不回,厲聲喝道,那聲音里的暴戾讓春桃瞬間僵住,臉色慘白,
含著淚看了我一眼,終究不敢違逆,踉蹌著退了出去。內(nèi)室里只剩下我們兩人,
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jié)的鉛塊。燭火不安地跳躍著,
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那雙盯著我的眼睛里,
喜悅與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灼混雜著,像沸騰的巖漿。“你聽到了?”他俯下身,
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cè)的床沿,將我困在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里,
酒氣混合著他身上慣有的冷冽松香,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晚晴……她回來了!
她還活著!她真的還活著!”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
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失而復得的狂喜。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再睜開眼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靜和一絲譏誚的冰冷。
“恭喜侯爺,”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得償所愿,白月光失而復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謝凜臉上的狂喜瞬間凝滯了一下,
隨即被一種更深的、帶著強烈占有欲的焦灼所覆蓋。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逼迫我看向他。“沈棲月,”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那雙深邃的鳳眸里,方才的喜悅被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占有欲取代,
像燃燒的火焰底部冰冷的灰燼,“你給我聽清楚!她回來了,這很好!但她是她,你是你!
你給本侯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的位置上!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若讓本侯知道你膽敢對晚晴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或是動了什么不該有的念頭……”他湊得更近,灼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
卻字字如刀,帶著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脅:“別忘了你是怎么進這個門的!也別忘了,
你腹中那個不該來的東西,是怎么沒的!”“咔嚓——!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我身體里徹底斷裂了。是那根支撐著我面對他時最后一絲偽裝的弦,
還是那顆早已被他踐踏得千瘡百孔、卻還殘存著一絲微弱溫度的心?
手腕上的劇痛尖銳地傳來,卻遠不及他話語里的冰冷和殘忍帶來的萬分之一。
那個失去的孩子……那個夜夜糾纏的噩夢……那溫柔擦拭刀鋒的手,
那低語著“妹妹要回來了”的聲音……原來,從來都不是我的臆想。原來,他都知道。
一股冰冷的、帶著腥甜氣息的液體猛地沖上喉頭。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
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壓了回去。口腔里彌漫開濃郁的鐵銹味。我緩緩抬起頭,
迎上他那雙帶著警告和審視的、深不見底的鳳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平靜得像一潭結(jié)了厚冰的死水。只有眼底最深處,
有什么東西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灰燼?!昂顮敹鄳]了。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蘇小姐是侯爺心尖上的人,棲月豈敢有半分不敬?侯爺大可放心,棲月……有自知之明。
”許是我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蕪太過陌生,謝凜攥著我手腕的力道竟下意識地松了一瞬。
他盯著我,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快、幾乎無法捕捉的異樣,像是困惑,
又像是……一絲被那冰冷死寂刺到的不適?但隨即,
那點微瀾就被門外再次響起的、更為急促的腳步聲和興奮的稟報聲徹底覆蓋:“侯爺!侯爺!
蘇小姐的馬車已經(jīng)到二門了!老夫人親自去迎了!”謝凜眼中那點異樣瞬間消失無蹤,
被巨大的、純粹的狂喜徹底點燃。他猛地松開我的手,仿佛丟掉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毫不猶豫地直起身,轉(zhuǎn)身就朝外大步走去,玄色的袍角在燭光下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帶起的風卷走了內(nèi)室里最后一絲微弱的暖意。“棲月,”走到門口,他腳步頓了一瞬,
沒有回頭,只丟下一句冰冷生硬的命令,像是最后的通牒,“好好養(yǎng)著。晚晴身子弱,
經(jīng)不起任何沖撞,你……沒事不必出來走動?!背林氐拈T簾落下,隔絕了他決絕的背影,
也隔絕了外面隱約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喧鬧和喜悅的聲浪。那些聲音——老夫人的哽咽呼喚,
下人們激動的議論,
還有……一個女子清婉柔弱、帶著劫后余生般怯生生的低語——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
穿透厚重的門板,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耳膜,直刺進千瘡百孔的心底。
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錦被中,維持著被他松開時的姿勢,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石雕。
手腕上殘留著他粗暴握出的紅痕,火辣辣地疼。小腹的劇痛不知何時已經(jīng)麻木,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寒冷。舌尖嘗到一絲腥甜,是剛才被我強行咽回去的血。
春桃不知何時悄悄溜了進來,撲到床邊,看著我蒼白如紙的臉和嘴角那一點未擦凈的暗紅,
嚇得魂飛魄散,帶著哭腔:“夫人!您……您吐血了?奴婢這就去叫大夫!這就去!
”“不必了?!蔽揖従忛_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平靜得可怕。
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躺回冰冷的床榻深處,拉過那華美卻毫無溫度的錦被,
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蓋住,連頭都蒙了進去。黑暗瞬間降臨,隔絕了外面那個喧鬧刺耳的世界。
被子底下,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不是因為疼痛,
而是因為一種徹骨的、滅頂?shù)幕闹嚭徒^望。十年。我扮演了十年的影子,小心翼翼,
如履薄冰,以為總能焐熱一塊石頭。到頭來,我不僅是個影子,
更是一個……占著別人位置的、礙眼的障礙。甚至,
連我腹中那個尚未成形的、屬于我和他的孩子,也成了必須被清除的障礙,
只因為……“妹妹要回來了,你不能占著她的位置”。黑暗里,我無聲地咧開嘴,
嘗到了自己眼淚冰冷咸澀的味道,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原來,心死到極致,
竟是連哭,都發(fā)不出聲音。蘇晚晴的歸來,如同一顆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洶涌的侯府深潭,
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這位傳聞中早已香消玉殞的蘇家嫡女,不僅活著回來了,
還帶著一身足以驚掉所有人下巴的“傳奇”經(jīng)歷。據(jù)說她當年墜崖后并未身亡,
而是被隱居深山的世外高人所救,不僅治好了傷,
更是在那仙家洞府里習得了一身超凡脫俗的才情與見識。此番歸來,是感念塵緣未了,
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牽引。這“天意”是什么,侯府上下心照不宣,
目光都若有若無地飄向那座象征著侯府最高權(quán)力的“松濤苑”——定遠侯謝凜的居所。
松濤苑原本肅穆安靜,如今卻成了整個侯府最熱鬧、也最小心翼翼的地方。
流水般的珍奇藥材、綾羅綢緞、古玩字畫被源源不斷地送進去。謝凜更是將朝務都推了大半,
每日親自守在蘇晚晴暫居的暖閣外,事無巨細地過問她的飲食起居,那份緊張與珍視,
是過去十年里,我這個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從未得到過的萬分之一。
暖閣里終日彌漫著清雅的藥香和暖意,上好的銀霜炭無聲地燃著,驅(qū)散了冬日的嚴寒。
蘇晚晴倚在鋪著雪白狐裘的貴妃榻上,
身上裹著謝凜特意尋來的、據(jù)說產(chǎn)自極北之地的雪貂裘,
襯得她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愈發(fā)蒼白脆弱,惹人憐惜。她偶爾輕咳幾聲,
謝凜便立刻緊張地俯身過去,親自為她撫背順氣,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而我這個“夫人”,則成了整個侯府最尷尬的存在。謝凜那句“沒事不必出來走動”的命令,
如同無形的枷鎖,將我徹底禁錮在“棲梧院”這方小小的天地里。棲梧院,
棲梧院……棲息的鳳凰?如今看來,不過是個冰冷的笑話,一個關(guān)著被遺忘影子的囚籠。
院子里的下人肉眼可見地怠慢起來。送來的炭火是嗆人的劣質(zhì)黑炭,燃起來煙霧繚繞,
熏得人睜不開眼。飯菜時常是冷的,有時甚至短了分量。連煎藥的爐子,
都時?!安粶惽伞钡貕牡??!胺蛉?,您嘗嘗這個?
奴婢偷偷去小廚房給您煨的粥……”春桃端著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肉糜粥進來,眼圈紅紅的,
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掩飾不住的委屈和憤怒。她小心翼翼地吹著,想喂我。我搖搖頭,
胃里堵得厲害,什么也吃不下。目光落在窗外。前院的方向隱約傳來絲竹管弦之聲,
還有陣陣壓抑的歡聲笑語。今日是蘇晚晴正式被迎回蘇家、蘇府大擺宴席的日子。
侯府雖未大辦,但謝凜一早就被蘇家請了過去,想必此刻,
正與他的“晚晴妹妹”共享天倫吧?“夫人……”春桃看著我平靜得近乎麻木的側(cè)臉,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們……他們欺人太甚了!連那些粗使婆子都在背后嚼舌根,
說……說您連個替身都當不好,正主兒一回來,您就……就……”后面的話,
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fā)現(xiàn)臉部的肌肉僵硬得厲害。替身?是啊,
多么精準的評價。一個連替身都做不好的失敗品?!盁o妨?!蔽逸p輕開口,聲音干澀平靜,
“由他們說去?!毙亩妓懒耍€在乎這些言語的刀子嗎?就在這時,
院門外傳來一陣刻意拔高的、帶著幾分得意和諂媚的笑語聲,
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嬤嬤張媽媽?!鞍眩禾夜媚镌谀??正好!快,
把這新得的‘雪頂含翠’給夫人送進去!這可是侯爺特意從宮里求來的貢品,
統(tǒng)共就那么一小罐,侯爺說了,蘇小姐身子弱,畏寒,這茶性溫補,最是養(yǎng)人,
讓蘇小姐每日都喝著!這不,蘇小姐喝著好,想著夫人身子也虛,特意勻了些出來,
讓老奴給夫人送來嘗嘗鮮,沾沾福氣呢!”一番話,夾槍帶棒,字字誅心。貢品,
侯爺親自求的,蘇小姐喝著好,勻出來“賞”我的……沾沾福氣?春桃氣得渾身發(fā)抖,
端著粥碗的手都在顫,幾乎要沖出去理論。我抬手,輕輕按住了她冰冷顫抖的手背,
對她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示意她接過來。春桃咬著唇,含著淚,
出去接過了張媽媽遞過來的那個巴掌大的、異常精致小巧的纏枝蓮紋青玉罐。
張媽媽站在門口,并未立刻離開,那雙精明的三角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快意,
隔著門簾的縫隙掃進來,落在我身上,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被丟棄的舊物。
她故意提高了聲音,對著院子里其他探頭探腦的下人道:“都給我聽好了!以后眼睛放亮點!
咱們侯府如今有正經(jīng)主子了!蘇小姐才是侯爺心尖尖上的人,是咱們侯府未來的當家主母!
那些個占著位置、不尷不尬的,早晚得挪窩!伺候起來,可得掂量清楚!”“是,張媽媽!
”院子里響起幾聲參差不齊、帶著諂媚的應和。張媽媽滿意地哼了一聲,這才扭著腰走了。
春桃捧著那罐“雪頂含翠”進來,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罐子上。
“夫人……她們……她們太欺負人了!”她泣不成聲。
我看著那罐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流轉(zhuǎn)著溫潤光澤的青玉罐,伸出手,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玉壁。
雪頂含翠……好名字。清雅高潔,如同它的新主人。我慢慢地、慢慢地打開了蓋子。
一股清冽幽遠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帶著冰雪初融般的冷意,確實是上品。“泡一壺吧。
”我平靜地吩咐。“夫人?!”春桃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凹仁翘K小姐的‘心意’,
”我淡淡地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空洞,眼底卻是一片死寂的荒蕪,“自然要嘗嘗。
”滾燙的水注入白瓷茶壺,翠綠的茶葉在澄澈的水中舒展開來,如同春日里最鮮嫩的枝芽。
茶湯清亮,香氣更盛。我端起那杯溫熱的茶,湊近唇邊。氤氳的熱氣模糊了視線。茶香清冽,
入口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心底深處的苦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比黃連更甚。
“味道如何?”一個柔婉得如同黃鶯出谷、卻又帶著一絲刻意嬌弱的聲音,
突兀地在門口響起。我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沒有抬頭。
蘇晚晴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月白云錦長裙,外罩同色系的銀狐輕裘,襯得她弱不勝衣。
她扶著丫鬟的手,婷婷裊裊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婉無害的笑容,
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不動聲色地掃過我這清冷簡陋的棲梧院,最終落在我手中的茶杯上,
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皸陆憬?,”她聲音柔柔的,帶著一種天然的親近,
仿佛我們真是情同姐妹,“這‘雪頂含翠’是凜哥哥特意為我尋來的,我喝著甚好,
想著姐姐身子也需調(diào)養(yǎng),便讓張媽媽送了些過來。姐姐喝著……可還習慣?
”她特意加重了“凜哥哥”三個字,帶著一種宣示主權(quán)般的親昵。我緩緩放下茶杯,抬起眼,
平靜地看向她。這張臉,確實與我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但她的眼神,太活,太亮,
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算計、得意和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
那絕不是謝凜心中那個“純潔無瑕、為救他而舍身”的白月光該有的眼神。
“有勞蘇小姐記掛。”我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茶很好。
”目光掠過她纖細手腕上露出一角的、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
還有她頸間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的鴿血紅寶石瓔珞項圈。
這些都是庫房里壓箱底的珍寶,謝凜曾說過,那些東西帶著舊主的印記,輕易不動。如今,
卻盡數(shù)戴在了她的身上。蘇晚晴順著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撫了撫腕上的鐲子,
臉上露出一絲羞澀又得意的笑容:“這些……都是凜哥哥給的。他說我流落在外多年,
吃了太多苦,要把最好的都補給我?!彼呓鼛撞?,帶著一股清雅的香氣,
在我榻邊的繡墩上款款坐下,姿態(tài)優(yōu)雅?!敖憬?,”她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
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眼底卻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利,“這些年,辛苦你替我照顧凜哥哥了。
如今我回來了,姐姐也可以……歇歇了?!彼D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平坦的小腹,
聲音放得更柔,卻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陰冷:“有些位置,占久了,
自己都忘了原本不屬于自己。有些不該有的念想……還是早些斷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