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姜知比約定時間提前二十分鐘到達實驗室。她手里拿著兩杯熱咖啡和一本裝幀精美的《古典機械裝置大全》，這是她特意為祁喻準備的禮物。
實驗室門虛掩著，里面靜悄悄的。俞婉寧輕輕推開門："秦嶼白？秦嶼淮？"
無人應(yīng)答。實驗室里整潔如常，中央工作臺上的機械臂閃著金屬光澤。
姜知把咖啡和書放在一旁，好奇地觀察著最新改進的機械手指——關(guān)節(jié)更加靈活，抓握結(jié)構(gòu)也優(yōu)化了。
"他們?nèi)ツ牧耍?姜知小聲嘀咕，目光掃過房間。
秦嶼白的電腦還亮著，屏幕保護程序是簡單的星空圖。她無意中碰了下鼠標，屏幕亮起，顯示著一個文件夾界面。
姜知正要移開視線，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個命名為"W.N."的文件夾。她的名字縮寫正是J.Z.（Jiang Zhi）。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了文件夾。
里面整整齊齊地分類著數(shù)十個視頻和照片文件，最早的日期是兩年前。
姜知點開其中一個視頻，畫面里出現(xiàn)了高中時代的自己，正在參加省級演講比賽。鏡頭有些晃動，但一直緊緊跟隨著臺上的她。
"這是..."姜知驚訝地點開另一個文件，是她去年在大學新生辯論賽上的照片，有些角度明顯是觀眾席偷拍的。繼續(xù)瀏覽，她發(fā)現(xiàn)了更多記錄——文學社朗誦會、校園文化節(jié)主持、甚至還有她在圖書館看書的側(cè)影...
最后一個子文件夾命名為"科技節(jié)"，里面全是他們合作期間的資料，包括她趴在研討室桌上睡著的照片，旁邊還附有一個文檔，記錄著項目進度和她提到過的文學理論要點。
姜知的手微微發(fā)抖。這些資料時間跨度之長、內(nèi)容之詳盡，遠超普通關(guān)注。祁謹認識她，遠早于那個開學典禮的早晨。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輪椅的響動。姜知慌忙關(guān)閉文件夾，轉(zhuǎn)身時碰倒了咖啡杯，棕色液體迅速在桌面上蔓延。
"小心！"秦嶼白一個箭步?jīng)_進來，抓起旁邊的圖紙。秦嶼淮靈活地操縱輪椅避開灑落的咖啡。
"對不起！"姜知手忙腳亂地找紙巾，"我不小心..."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抬頭對上祁謹?shù)哪抗?。他看到了屏幕上還沒來得及關(guān)閉的界面，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哥哥，圖紙沒事吧？"秦嶼淮擔憂地問，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秦嶼白如夢初醒，迅速關(guān)閉電腦屏幕："沒事。"他的聲音異常干澀。
姜知遞過紙巾，兩人的手指在杯沿相觸，同時像被燙到般縮回。秦嶼白的耳尖紅得滴血，低頭擦拭桌面的動作近乎慌亂。
"我?guī)Я吮緳C械書給你，"姜知轉(zhuǎn)向祁喻，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是18世紀自動人偶的圖解。"
"太棒了！"秦嶼淮興奮地接過，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呃...哥哥說要調(diào)試機械臂的抓握程序，我去隔壁拿個工具！"說完便操縱輪椅迅速離開了實驗室。
門關(guān)上后，室內(nèi)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秦嶼白仍低著頭，脖頸線條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的疤痕。
"那些視頻和照片..."姜知輕聲開口。
"兩年前的省級演講比賽，"秦嶼白突然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題目是《科技時代的人文溫度》。"他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量子糾纏和李白詩歌聯(lián)系在一起。"
姜知的心跳漏了一拍："所以開學典禮那天..."
"不是偶遇。"秦嶼白承認，"我查了新生名單，提前半小時到會場占了位置。"
這個坦白讓姜知胸口涌上一股暖流。那個看似冷漠疏離的秦嶼白，竟然默默關(guān)注了她兩年。
"為什么不說？"
秦嶼白推了推眼鏡，掩飾眼中的不安："我不知道如何...開始。"他停頓了一下，"而且，我母親..."
話音未落，實驗室門被猛地推開。一位身著利落套裝的中年女性站在門口，眉眼間與祁謹有七分相似，但線條更加冷硬。她的目光如手術(shù)刀般在姜知身上掃過。
"母親。"秦嶼白的聲音瞬間變得公式化，"您沒說今天要來。"
"顯然我來得正是時候。"秦母大步走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這就是那個讓你分心的文學院女生？"
姜知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竄上來，但她挺直了腰："您好，秦教授。我是姜知。"
"我知道你是誰。"秦母冷笑一聲，"科技節(jié)特等獎，校園網(wǎng)紅，現(xiàn)在又把我兒子的實驗室當約會場所？"
"母親！"秦嶼白罕見地提高了聲音，"姜知是我們的項目搭檔，她在幫助改進嶼淮機械臂。"
"是嗎？"秦母走到工作臺前，挑剔地檢查著機械裝置，"我看過你們的'杰作'，情感分析算法？詩歌生成系統(tǒng)？小兒科的把戲。"她轉(zhuǎn)向姜知，"你知道我兒子本該在MIT攻讀量子物理嗎？為了這些無聊的愛好，他拒絕了全額獎學金。"
姜知震驚地看向秦嶼白，后者面色蒼白但沉默不語。
"秦家世代從醫(yī)或從事科研，"秦母繼續(xù)道，每個字都像冰錐般鋒利，"沒出過吟詩作賦的閑人。我希望你明白，你們不是一類人。"
實驗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姜知感到一陣刺痛，但更多的是為祁謹感到心疼——他站在那里，下頜線條緊繃，眼中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秦教授，"姜知深吸一口氣，"學術(shù)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們的項目正是探索科技與人文的融合..."
"天真。"秦母打斷她，"現(xiàn)實世界講的是成就和地位。我兒子注定要繼承實驗室，沒時間陪小女孩玩文藝游戲。"
"夠了！" 秦嶼白突然出聲，聲音低沉卻堅定，"姜知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人。我們的合作不是游戲，而是真正的學術(shù)探索。"
秦母瞇起眼睛："你這是在頂撞我？"
秦嶼白的拳頭在身側(cè)握緊又松開："我在陳述事實。"
"事實是你越來越偏離軌道。"秦母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這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實驗室的邀請函，下個月報到。我已經(jīng)替你接受了。"
姜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下個月...正是辯論賽的時間。
秦嶼白沒有接過文件："我有自己的研究計劃。"
"什么計劃？繼續(xù)這些沒前途的小發(fā)明？"秦母冷笑，"還是跟著這位'才女'參加什么辯論賽？"她譏諷地瞥了眼姜知準備的資料。
姜知這才意識到，秦母對他們的動向一清二楚。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秦母將文件拍在桌上，"要么去約翰霍普金斯，要么自己負擔所有學費和研究經(jīng)費。秦家的資源不會浪費在任性的人身上。"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突然又停下："對了，嶼淮的康復(fù)治療下周調(diào)整方案，新醫(yī)生是我安排的。別再用你那些玩具耽誤他的正規(guī)治療。"
門砰地關(guān)上后，實驗室里一片死寂。
姜知看著秦嶼白，他的表情恢復(fù)了平靜，但眼神空洞得可怕。
"秦嶼白..."她輕聲喚道。
"抱歉讓你看到這些。"他的聲音機械而疏遠，"今天恐怕沒法演示機械臂了。"
姜知想說些什么，但所有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她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臨走前忍不住回頭："那個文件夾...我很感動。"
秦嶼白沒有回應(yīng)，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走出實驗樓，姜知發(fā)現(xiàn)秦嶼淮坐在輪椅上等她，臉上寫滿擔憂。
"姜姐姐，別生哥哥的氣，"他急切地說，"媽媽總是這樣，她不明白哥哥有多棒。"
姜知蹲下身與男孩平視："我怎么會生氣呢？我只是...擔心你哥哥。"
"他習慣啦，"秦嶼淮壓低聲音，"從小就這樣。媽媽想讓他當外科醫(yī)生，可他只喜歡造東西。"男孩突然抓住了知的手，"但你是不同的！哥哥從沒為任何人頂撞過媽媽，除了..."
"除了什么？"姜知輕聲問。
秦嶼淮猶豫了一下，湊近她耳朵："除了我七歲那年。媽媽因為我考試成績不好要打我，哥哥沖過來擋在前面，結(jié)果被媽媽手中的尺子劃傷了手腕。"他指了指自己左腕同樣的位置，"那道疤就是這么來的。"
姜知胸口一陣刺痛，想起秦嶼白總是下意識遮掩那道疤痕的樣子。
"哥哥從不說這些，"秦嶼淮認真地看著她，"但我知道他喜歡你。他電腦里那個文件夾，整理得比實驗數(shù)據(jù)還仔細。"
姜知摸了摸男孩的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快回去吧，你哥哥需要你。"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姜知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秦嶼白發(fā)來的消息：「抱歉今天的混亂。關(guān)于那個文件夾...我本該早點告訴你?！?/p>
她停下腳步，快速回復(fù)：「我很榮幸能成為你收藏的一部分。需要聊聊嗎？」
消息顯示已讀，但久久沒有回復(fù)。姜知嘆了口氣，繼續(xù)往前走。經(jīng)過公告欄時，她看到科技節(jié)獲獎名單還貼在那里，"秦嶼白&姜知"兩個名字并排而立，周圍畫著的小星星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傍晚時分，姜知正在宿舍整理辯論賽資料，突然收到秦嶼白的又一條消息：「能見面嗎？我在人文花園?！?/p>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向花園。夕陽西下，涼亭里的星燈還沒亮起，秦嶼白獨自坐在長椅上，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獨。
"秦嶼白。"姜知輕聲打招呼。
秦嶼白轉(zhuǎn)過身，眼中帶著疲憊和某種決然："我母親的話，請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在意她怎么看我，"姜知在他身邊坐下，"但我在意你怎么想。"
秦嶼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A大嗎？"
"因為...小淮？"
"部分是。"秦嶼白仰頭看向漸暗的天空，"主要是我反抗母親的第一次嘗試。她希望我去美國，但我堅持留在國內(nèi)。"他苦笑一聲，"多么可悲，22歲了，最大的反抗不過是選擇大學。"
姜知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
"那個文件夾，"秦嶼白突然轉(zhuǎn)換話題，"始于兩年前的一場演講比賽。當時我剛被母親強迫放棄機器人競賽，準備她要求的奧賽。你的演講...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
姜知屏住呼吸，聽著這個一向寡言的男孩艱難地剖白自己。
"我收集了你參加的所有活動資料，"他繼續(xù)道，"原本只是想了解那種思維方式...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期待著每一次偶遇。"
"開學典禮那天，你假裝不認識我。"姜知輕聲說。
"我不敢。"秦嶼白坦誠得令人心疼，"直到校長安排我們合作，我才覺得...或許這是命運給我的一次機會。"
暮色漸濃，第一顆星星出現(xiàn)在天幕上。
姜知鼓起勇氣，輕輕握住秦嶼白的手："現(xiàn)在呢？你怎么想約翰霍普金斯的機會？"
秦嶼白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我的夢想是建立自己的實驗室，研發(fā)輔助設(shè)備。但如果沒有家族支持..."
"你會找到辦法的，"姜知堅定地說，"你是那種能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人。"
秦嶼白轉(zhuǎn)頭看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如果我留下...如果我們繼續(xù)這個'黃金搭檔'..."
"我會非常高興。"姜知微笑。
秦嶼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巧的U盤："這是我設(shè)計的機械臂全部圖紙和算法。母親威脅要關(guān)閉我的實驗室，但至少這些能保存下來。"
姜知接過U盤，指尖觸碰到他掌心的薄繭："我們可以一起完善它?？萍脊?jié)證明了我們的組合有多棒，不是嗎？"
"不只是科技節(jié)。"秦嶼白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這兩個月...是我記憶中最明亮的時光。"
星燈突然亮起，無數(shù)光點在涼亭周圍閃爍，像是把星空搬到了地面。在這夢幻的光影中，秦嶼白輕輕回握俞婉寧的手："無論發(fā)生什么，我想讓你知道...那個文件夾會一直更新下去。"
姜知感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在星燈柔和的光芒下，秦嶼白的側(cè)臉線條變得柔軟，眼中的情感毫無保留地流淌。
這一刻，她無比確信，無論前方有多少阻礙，這個曾經(jīng)只敢在遠處默默注視她的男孩，值得她全力以赴去守護。
"辯論賽的資料我已經(jīng)開始準備了，"她輕聲說，"無論你最后做什么決定，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秦嶼白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謝謝你...為了一切。"
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并肩坐在星光下，手指交纏，仿佛這就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遠處，天狼星剛剛升起，明亮而堅定，如同黑暗中永不熄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