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一陣發(fā)黑,仿佛看到當(dāng)年那個在江南雨巷中落魄卻眼神清亮的青年,與如今那個高高在上、即將迎娶“才女”的鹽運使重合在一起。
而自己當(dāng)年那份純粹的不求回報的情意,在對方飛黃騰達(dá)后只換來一筆被退回的銀子和徹底的遺忘……
如今,竟還要被這樣一個被當(dāng)作玩物、滿身污穢的女子所取代?
巨大的羞辱、被欺騙的憤怒、為舊日情意不值的心痛……
種種情緒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扶著椅背,指甲深深摳進(jìn)木頭里,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卻被她死死忍住,不肯落下。
明月昭靜靜地看著她痛苦掙扎,眼神冷靜得像結(jié)冰的湖面。
直到喬婉娘粗重的喘息稍稍平復(fù),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她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喬婉娘面前。
“喬娘子,”明月昭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直指靈魂的力量,如同在深淵邊緣投下的一縷微光,“你甘心嗎?”
她微微俯身,靠近喬婉娘耳邊,吐出的氣息冰冷,話語卻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對方最痛的傷口:
“甘心看著那個薄情寡義、負(fù)你至深的男人,將你曾給予的一切真心和恩義踩在腳下,還要把一個滿身污穢、受人操控的玩物捧上正室之位,受世人艷羨?”
“甘心讓你那聰穎好學(xué)、前途光明的兒子陳硯,永遠(yuǎn)活在這市井塵埃之中,看著那個負(fù)心人的兒子,卻因父輩權(quán)勢,享盡榮華,青云直上?”
“甘心你當(dāng)年那份傲骨,那份退回銀子的決絕,最終只換來他心安理得地迎娶‘新歡’,而你……連同你為他付出的一切,都徹底淪為被遺忘、被踐踏的塵埃?”
三個“甘心”,如同三道驚雷,接連劈在喬婉娘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頭,淚水終于決堤,洶涌而下,但那淚水沖刷過的眼底,再不是絕望和屈辱,而是燃起了熊熊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那是被徹底點燃的恨意和不甘!
她死死盯著明月昭,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聲音嘶啞,帶著不顧一切的狠絕:“夫人……想要民婦做什么?”
明月昭直起身,臉上沒有任何勝利者的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
她取出一枚小巧玲瓏、通體剔透的羊脂白玉佩,輕輕放在旁邊的小書案上,玉佩溫潤的光澤映照著陳硯未做完的功課。
“很簡單?!泵髟抡训穆曇羝届o無波,如同在陳述一件既定的事實,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喬婉娘緊繃的心弦上,“讓那位‘才女’江妃白,做不成張大人的正室夫人。”
她微微一頓,目光銳利如電,鎖住喬婉娘燃燒著復(fù)仇火焰的雙眼,清晰地吐出最終的目的:
“讓她,只能做妾?!?/p>
“而張顯張大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jìn)門的正妻……”
明月昭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徹骨、卻又帶著掌控一切的殘忍笑意,“只能是你,喬娘子。”
窗外市井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抽離,小小的雅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喬婉娘越來越粗重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
復(fù)仇的毒火在她眼中瘋狂燃燒,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轆轆駛回鎮(zhèn)北侯府那巍峨森嚴(yán)的朱漆大門。
車簾縫隙間漏進(jìn)的市井喧囂,在車輪跨過高闊門檻的瞬間,被徹底隔絕。
侯府內(nèi),是另一種無聲的、壓抑的戰(zhàn)場。
青黛扶著明月昭下車,低聲問:“夫人,喬氏她……真能成事?”
她親眼見過那婦人眼中焚毀一切的恨火,卻也深知其身份卑微,面對的是權(quán)勢滔天的鹽運使和整個鎮(zhèn)北侯府的謀算。
明月昭腳步未停,裙裾拂過潔凈如鏡的石階,聲音平靜無波:“一顆被逼到絕路的棋子,要么徹底粉碎,要么……爆發(fā)出玉石俱焚的力量。她選了后者?!?/p>
她微微側(cè)首,唇邊那抹極淡的弧度冷冽如冰,“況且,本夫人給她的,不止是恨,還有她兒子陳硯的青云路。她會抓住的,也只能抓住。”
回到侯府,室內(nèi)清冷依舊。
明月昭褪下外衫,只著素綾寢衣,再次拿起那柄“照影”劍。
冰冷的劍身貼在掌心,驅(qū)散了市井帶回的最后一絲煙火氣。她需要絕對的冷靜。
“世子那邊,有何動靜?”她問,目光落在劍脊一道最深的舊痕上。
青黛一邊整理著帶回的禮盒,一邊快速回稟:“柳文淵的動作極快。上午便請來了宮中退下來的兩位老尚宮,專司教導(dǎo)江妃白宮廷禮儀。又從庫房支取了大量銀錢,據(jù)說是用于采買上等衣料、頭面首飾,還有……添置香料胭脂。世子爺親自過問,要最好的。”
“最好的?”
明月昭指尖拂過劍刃,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嗡鳴,“自然要最好的。他們要把那顆明珠打磨得光彩照人,才好賣出天價?!?/p>
她放下劍,走到窗前。庭院中那株老梅在午后陽光下顯得格外沉寂。“柳褔呢?”
“他……”青黛臉上掠過一絲鄙夷,“午后便又去了后角門小院。
守門的婆子收了柳文淵的銀子,眼觀鼻鼻觀心。我們的人聽著,里面……動靜不小?!彼曇舻土讼氯?,帶著壓抑的憤怒。
明月昭眼中毫無波瀾,只有一片深沉的冰海?!爸懒?。繼續(xù)盯著,尤其是柳褔出入的時辰規(guī)律,還有……他身邊常跟著的那兩個潑皮?!?/p>
“是?!鼻圜鞈?yīng)下,猶豫片刻,又道:“還有一事,夫人。紅俏那邊……似乎有些不安分?!?/p>
明月昭眉梢微挑:“哦?”
“世子爺今日午膳后,不知為何事心煩,在書房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砸了個茶盞。
紅俏想進(jìn)去獻(xiàn)殷勤,被世子爺身邊的長隨毫不客氣地?fù)踉诹碎T外。
她臉色極差地回了自己房里,摔摔打打,還……低聲咒罵著什么,隱約聽到‘江’字?!?/p>
青黛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對江妃白,怕是恨得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