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的“輕奢”用品遠不如正常時期好賣,方才幾名婦人的神色就是最好的佐證。
在這個肚子都填不飽的年景,甜味成了最無用的奢侈。
走到近處后,陳河蹲下身,目光先在那老漢身上停留了片刻。
老漢的棉襖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顏色,袖口磨得油亮發(fā)硬,指甲縫里還殘留著蜂蠟的痕跡。
臉上溝壑縱橫,皮膚像曬干的橘子皮,泛著不健康的蠟黃色,顯然是肌餓造成的。
這也是這個時期的常態(tài),時代的常態(tài),鄉(xiāng)下人將糧食全都交了上去,或許有一點存貨,但挨餓才是普遍的現狀。
隨著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緊接著出現的便是一個棕色的陶罐。
只見里面的蜂蜜澄澈透亮,隱約還能看見沉淀的蜂蠟碎屑,是難得的真貨。
“不僅是真貨,還是好貨?!?/p>
他隨即又將其拎起來感受了一番,大概一斤半的樣子。
看著眼前的蜂蜜,腦海中想起妹妹蠟黃的小臉,上次喝糖水貌似還是半年前的事了。
“老伯,怎么換?”
老漢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略顯無力的說道:
“四...四斤糧票?!闭f完自己卻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旁邊賣白面的大嬸嗤笑出聲:“老楊頭,你這蜜都擱了將近一年,也好意思要三斤票?”
她轉向陳河,“小兄弟謹慎點?!?/p>
“我家保存的蜂蜜肯定沒問題!”老楊頭隨即又像泄了氣一樣,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家里實在是沒糧食了,實在是熬不到月底了......”
“實在不行,三斤半......也行?!?/p>
賣白面的大嬸聽聞,撇了撇嘴,也不再開口。
陳河沒有立即回應,而是拎起陶罐仔細端詳。他用手指輕敲罐壁,蜂蜜黏稠的流動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三塊錢的現錢。”他突然開口,面上浮出一絲笑容:“省得老伯還要跑供銷社換糧,等會直接在鴿子市買點糧就行?!?/p>
老楊頭猛地抬頭,干裂的嘴唇顫抖著:“這...這...”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搓著衣角,顯然在算這筆賬是否劃算。
賣白面的大嬸詫異地挑眉:“小兄弟,三塊現錢可比三斤半糧票值錢多了!”
“沒事,大嬸?!闭f著,陳河從內兜掏出三張一元紙幣,嶄新的票面在陽光下泛著青光:“蜜保存得不錯,值這個價。”
陳河將錢遞過去時,指尖在紙幣上輕輕一壓,確保老楊頭能穩(wěn)穩(wěn)接住。
他做事向來如此,既不會多施舍善心,但也不愿占這種便宜。
老楊頭將錢接過,一時怔在了原地。
“小兄弟是個明白人?!辟u白面的大嬸轉向老楊頭,“老楊,還不快謝謝人家?你這蜜放供銷社,撐死換三斤糧票。”
老楊頭嘴唇哆嗦著正要道謝,陳河卻已經拎起陶罐轉身離去。他腳步很快,像是要甩開什么似的,轉眼就混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身后傳來老楊頭沙啞的喊聲,陳河沒有回頭。
走出鴿子市時,陳河摸了摸陶罐。
“三塊確實多了一些,不過這世道,能讓一個養(yǎng)蜂人把看家的蜂蜜拿出來換糧,背后的苦楚豈是幾毛錢差價能衡量的?”他心中暗嘆一聲。
陳河下意識的抬起右臂想看看時間,卻發(fā)現空蕩蕩的。
“看來還得買塊表,不然還只能看太陽辨別時間?!?/p>
又立下一個目標,陳河隨即又望了望天。
正午的太陽懸在灰蒙蒙的天上,像塊冷冰冰的銅鏡,費勁地灑下些稀薄的光,卻依舊照不透初冬的寒意。
“時間還早,盡快將糧票換成糧食才是正事。”
陳河拎著陶罐,快步離開了鴿子市的小樹林,又穿過兩條胡同,特意繞開了鑼鼓巷的供銷社。
東直門供銷社。
相比于鴿子市的熱鬧,這里就要冷清許多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兒買東西要票!
可將近月底,老百姓手中并沒有那么多票,糧票、油票、布票、糖票……沒票,柜臺里的東西再便宜也跟你沒關系。
不過這樣對陳河也好,不用排隊了。
他剛一踏入,一股大米混著劣質煙草的氣息撲面而來。
徑直走向糧油柜臺,手指在玻璃臺面上輕叩兩下。
正在打瞌睡的售貨員一個激靈,抹了把嘴角的口水。
陳河對此絲毫不意外,直接開口說道:“本地票二十斤,換面粉,玉米面各一半。”
“外加四斤豆油?!?/p>
“總共多少錢?!?/p>
說罷,將懷中的糧票取出二十張糧票與四張油票遞到柜臺上。
至于陳河愛吃的大米,在這個時候那才是真正金貴的東西,每人配額每月只有1.5斤,在黑市甚至能炒到2塊一斤!
比肉類都貴上一點。
售貨員詫異地抬眼,見陳河神色冷峻,動作利落,頓時收起懶散的態(tài)度,立刻開始算道:“面粉...玉米面...豆油,總共7塊1毛?!?/p>
陳河利落地數出七元一毛錢,紙幣在玻璃柜臺上發(fā)出清脆的摩擦聲。
售貨員將其接過,便麻利地稱好面粉和玉米面,又舀了足秤的豆油。
陳河將油瓶塞進糧袋,手指觸到內襯口袋里的布票。薄薄的兩張,是留著以防萬一的。
隨后拎起糧袋大步離開。
回到四合院后,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
各家各戶的門都掛著鎖。
陳河看著這一幕,這才放下心來,畢竟手持這么多糧食,誰看見都會有所懷疑的。
不過既然他們是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那就好辦多了。
他快步走向自家東廂房,敲了敲房門,說道:“若雪,開開門,是我?!?/p>
屋內傳來一陣窸窣聲,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若雪踮著腳從門后探出小腦袋,看見來人后,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兩顆突然被點亮的星星。
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聲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躍:“哥!”
陳河笑了笑,然后開口道:“先讓我進屋?!?/p>
“這次帶回來的東西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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