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蘇青,一名兇葬品清理師。這行當(dāng),聽起來晦氣,干起來更晦氣。別人避之不及的遺物,
沾著亡者最后氣息乃至怨念的東西,便是我的工作對象。
從染血的兇器、亡者貼身的玉器、到傳說中附著精魂的古董,經(jīng)我手“清理”后,
再轉(zhuǎn)賣給那些獵奇或別有用心的人。賺的是刀口舔血的錢,
靠的是祖?zhèn)鞯氖炙嚭鸵活w被恐懼磨得麻木的心。
工作間位于城市邊緣一棟老破居民樓的地下室。這里終年不見陽光,
空氣里永遠(yuǎn)浮動著灰塵和霉菌孢子混合的陳舊氣味。慘白的日光燈是唯一的光源,嗡嗡作響,
像垂死昆蟲的振翅,照得四壁灰敗,也照得工作臺上那件鋪陳開的旗袍,
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詭異。暗紅如凝固血液的底子,糾纏著繁復(fù)的黑色纏枝牡丹紋樣,
華美得沉重,沉重得令人窒息。它便是今晚的“活兒”。旗袍的主人,
一位三十年前在繡樓里用一把小巧金剪刺穿喉嚨的繡娘。
雇主發(fā)來的信息冰冷地躺在手機(jī)屏幕上:【旗袍是她的心血,也是她的裹尸布。
血浸透了前襟,怎么洗都洗不干凈。剪刀也一并寄來,是她自盡的兇器。錢已付清,
務(wù)必處理干凈?!俊皠?wù)必處理干凈”。五個字,像淬了冰的針。此刻,
那團(tuán)盤踞在旗袍胸口位置的污漬,在慘白燈光下呈現(xiàn)出近乎淤黑的深紅。它并非均勻暈染,
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仿佛無數(shù)細(xì)密血點爆裂又層層疊加堆積的形態(tài),
邊緣甚至帶著一點焦褐感。像一塊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丑陋瘡疤,死死嵌在華麗綢緞的心臟位置,
散發(fā)著甜膩又腐朽的陳舊氣息。那是死亡和歲月盤踞太久后留下的印記,
頑固地滲透進(jìn)每一寸絲縷。我屏住呼吸,戴上特制的薄膠手套,
隔絕直接觸碰可能帶來的“污染”。指尖隔著膠皮,依舊能感受到一種奇特的粘滯,
仿佛這匹曾經(jīng)光艷的綢緞,正無聲地滲出某種看不見的冰冷汗液。拿起長柄鑷子,
手指穩(wěn)如磐石。這是無數(shù)次面對死亡遺物練就的本能,也是護(hù)身符。
鑷子尖端小心地探入旗袍那高聳硬挺的領(lǐng)口內(nèi)側(cè)。
指尖傳來的觸感瞬間讓我頭皮發(fā)麻——不是光滑的絲綢,而是無數(shù)細(xì)微的、堅韌的糾纏物,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濕冷粘性。鑷子夾住一縷東西,緩緩向外抽拉。
一縷長長的、毫無光澤的黑發(fā)被扯了出來,如同水底腐爛的水草。發(fā)絲上,
沾著星星點點暗紅色的碎屑,像干涸的血渣,又像朽爛的絲線纖維。它們纏繞在鑷子上,
無聲地訴說著死亡瞬間的糾纏。就在這時,手機(jī)屏幕猝不及防地亮起,刺破了死寂。
雇主的新消息彈了出來,只有短短一行字,卻像冰錐猛地扎進(jìn)我的脊椎:【它還在動嗎?
】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我猛地抬頭,
目光死死鎖住工作臺上那件靜靜攤開的旗袍。慘白的燈光下,暗紅與墨黑死氣沉沉地交織,
紋絲不動。只有日光燈管那令人心煩的嗡鳴,和我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
在空曠的地下室里擂鼓般回響。是我太緊張了?職業(yè)性的敏感被這詭異的信息過度激發(fā)了?
我強(qiáng)迫自己移開目光,試圖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那縷纏滿鑷子的頭發(fā)上。然而,
就在我的視線即將徹底離開旗袍的剎那,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異動。旗袍的右肩位置,
那片繡著復(fù)雜纏枝牡丹的衣料,極其輕微地向上……拱了一下。極其細(xì)微,
如同底下有什么活物在布料下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布料起伏的弧度極小,
但在這死寂凝固的空間里,卻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似乎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凍僵。我死死盯住那個位置,
眼睛眨都不敢眨。時間仿佛被拉長、凝滯。一秒,兩秒……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動了!
左襟下擺,那片浸染著最深污血的區(qū)域,布料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拎起,又緩緩放下。
接著,是右側(cè)腰線處……動作極其微弱,帶著一種慵懶又詭異的韻律,
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無夢的安眠中,不經(jīng)意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不是風(fēng)!門窗緊閉,空氣凝滯。
那件旗袍,它在呼吸!它在黑暗中蘇醒!寒意如同實質(zhì)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迅速上升。我?guī)缀跏菓{著殘存的最后一點職業(yè)本能,
視線瘋狂地掃視工作臺,
能帶來一絲“秩序”感的東西——那些冰冷、理性、代表著“清理”和“控制”的金屬器械。
目光最終落在臺子一角,那把被雇主一同寄來的、作為遺物一部分的小巧金剪刀上。
剪刀不過巴掌大,造型極其精巧,手柄是纏枝蓮花的浮雕,線條流暢優(yōu)雅。然而,
那刃口處閃爍的,卻是歷經(jīng)歲月沉淀后依舊森冷銳利的光芒,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兇戾之氣。
這小小的兇器,曾輕易刺穿了一個女人柔軟的喉嚨。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像一件被遺忘卻又隨時準(zhǔn)備噬人的兇物。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guī)缀跏菗溥^去的,
手指不顧一切地抓向那冰冷的金屬。指尖觸碰到的剎那——“嘶——!
”一股難以形容的灼痛猛地從接觸點炸開!那不是火焰的燙,
更像是某種極度陰寒之物瞬間刺穿了手套和皮膚,直抵骨髓深處,
帶著強(qiáng)烈的、活物般的惡意!那惡意冰冷刺骨,又帶著焚燒般的劇痛,
仿佛無數(shù)根燒紅的冰針同時扎入!我痛呼出聲,本能地想要甩開它,
可手指卻像被強(qiáng)力磁石吸住,紋絲不動!一股陰冷滑膩的氣息順著剪刀柄纏繞上我的手腕,
如同毒蛇的纏繞。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那把小巧的金剪刀,在我死死攥緊它的掌心里,
自己……劇烈地旋轉(zhuǎn)了起來!冰冷的金屬瘋狂地摩擦著掌心肌膚,
發(fā)出細(xì)微卻刺耳的“咯咯”聲。它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毒蛇,爆發(fā)出驚人的蠻力,
劇烈地扭動掙扎。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硬生生地扭轉(zhuǎn)著我的手腕,將剪刀那鋒利無比的尖端,
一寸寸、堅定不移地……轉(zhuǎn)向了我自己的喉嚨!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
那淬煉過的金屬尖端,隔著薄薄的皮膚,精準(zhǔn)無比地抵在了我急速搏動的頸動脈上。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針尖,刺得我全身汗毛倒豎!恐懼像決堤的洪水,
瞬間沖垮了所有防線。我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那剪刀吸走,
只剩下冰冷的絕望和喉嚨被扼住的窒息感。
手臂的肌肉因?qū)鼓窃幃惖牧α慷鴦×爷d攣、酸痛,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頭頂?shù)娜展鉄艄苊偷乇鲆贿B串劇烈的火花,發(fā)出“噼啪”的炸響!
整個工作間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應(yīng)急出口那幽綠的光標(biāo),像一只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在黑暗中冷冷地亮著。絕對的黑暗,帶來的是絕對的寂靜。那日光燈管的嗡鳴消失了,
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還有……另一種聲音。
“沙……沙……沙……”一種輕柔到極致,卻又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的摩擦聲,
從工作臺的方向傳來。是絲綢在移動。不是被風(fēng)拂動,而是像活物在光滑的臺面上……爬行!
聲音由遠(yuǎn)及近,帶著一種濕冷的、絲綢特有的滑膩感,仿佛一條巨大的、冰冷的蛇,
正無聲無息地向我逼近。那聲音鉆進(jìn)耳朵,撩撥著每一根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緊接著,
一股冰冷刺骨的滑膩感猛地貼上了我的腳踝!那觸感冰冷、沉重,帶著絲綢特有的滑膩,
卻又充滿了非人的韌勁。它像一條巨大的、剛從冰窟里爬出來的蟒蛇,瞬間纏繞而上!
我甚至來不及尖叫,那冰冷沉重的布料已如潮水般涌來,帶著一股難以抗拒的蠻力,
狠狠裹住了我的雙腿、腰身,然后急速向上蔓延!“呃——!”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
冰冷的絲綢如同鐵箍,死死勒緊我的胸腔。我像被裹進(jìn)了一個迅速收緊的繭里,
冰冷、滑膩、沉重。視線被暗紅的綢緞徹底遮蔽,
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無孔不入的、甜膩腐朽的死亡氣息。肺里的空氣被瘋狂擠壓,
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只能吸入更多那令人作嘔的陳舊氣味。更可怕的是,我清晰地感覺到,
這件旗袍在裹住我的同時,它本身……在“生長”!那些斷裂的、本該是死物的絲線,
此刻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它們像無數(shù)條活過來的、細(xì)小的黑色蜈蚣,
在布料斷裂的邊緣瘋狂地扭動、延伸、彼此糾纏!
我感到腰側(cè)、手臂、甚至脖頸處傳來一陣陣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痛和拉扯感——是針!
是看不見的鋼針,帶著冰冷的線,正以驚人的速度穿透我薄薄的工作服,刺入我的皮肉,
將我和這件浸滿怨毒的旗袍粗暴地縫合在一起!劇痛!冰冷!窒息!每一次試圖掙扎,
都換來更深的刺入和更緊的束縛。絲線勒進(jìn)皮肉,針尖刺破血管,溫?zé)岬难簼B出,
瞬間被冰冷的絲綢吸收。那感覺,就像被無數(shù)饑餓的水蛭同時吸附,
吸食著我的生命力和體溫。死亡的冰冷氣息已經(jīng)灌滿了我的鼻腔和口腔,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在絕望的黑暗深淵邊緣搖曳。“不——!” 一聲凄厲的嘶喊沖破喉嚨,
卻在沉重的布料包裹下變得沉悶而絕望。眼前是純粹的血紅黑暗,金星亂冒,
耳中是自己瀕死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轟鳴。我要被活活縫進(jìn)這件死人的衣服里了!
像那個繡娘一樣,成為它永恒的囚徒和祭品!成為它的一部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剎那,一股鉆心的劇痛從緊握剪刀的右手掌傳來!是那剪刀的尖端,
在剛才瘋狂的扭動中,更深地刺破了我的掌心!溫?zé)岬囊后w,我的血,正汩汩地涌出,
浸濕了剪刀冰冷的金屬柄和鋒刃。劇痛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劈開了即將崩潰的神智!血!
我的血!流到了剪刀上!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瀕死的混亂中驟然閃現(xiàn)——兇器!這剪刀是兇器!它渴血!它渴望終結(jié),
如同它曾經(jīng)終結(jié)過那個繡娘!它刺穿了她的喉嚨,飲飽了她的血!現(xiàn)在,
我的血……喚醒了它?!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極致的恐懼。我放棄了掙扎,
放棄了與那活物般縫合力量的對抗,將殘存的、僅有的意志和力量,
全部灌注到緊握剪刀的右手!不是對抗包裹,而是……順應(yīng)它!引導(dǎo)它!將這兇器的渴望,
引向它真正該去的地方——這件束縛我、吞噬我的邪惡之衣!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著,
將那只緊握著染血金剪刀的手,
狠狠刺向自己正被無數(shù)“蜈蚣腳”般的絲線瘋狂縫合的胸口位置!噗嗤!利刃刺穿布帛,
也刺破了我胸口的皮肉。劇痛讓我眼前徹底一黑,幾乎昏厥。然而,
就在這一剎那——“嗡——!??!
”被我緊握在手心、深深刺入布料(也刺入我皮肉)的金剪刀,
驟然爆發(fā)出一種極其怪異的嗡鳴!那聲音低沉、震顫,穿透力極強(qiáng),
如同無數(shù)怨魂在深淵里凄厲的哭嚎,又像某種古老而邪惡的祭祀銅器被猛然敲響!
嗡鳴聲在狹窄的工作間里瘋狂震蕩、回旋,形成一種實質(zhì)性的音波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