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有個祖?zhèn)髅匦g(shù):點(diǎn)香問陰人。三根香斷,代表陰人拒答;香燃盡無灰,
則陰人同意開口。二十年前我娘懷我時被鬼差盯上,靠這秘術(shù)才保住我性命。
今年鬼差突然找上門,說我陽壽是借來的,該還債了。我顫抖著點(diǎn)燃祖?zhèn)鞯木€香,
香火卻瞬間變成滲人的幽綠色。煙霧中浮現(xiàn)一行血字:“救你的根本不是親娘。
”當(dāng)我終于見到當(dāng)年“救命恩人”時,她墳頭的香爐里——赫然插著第四根香。
……夜已經(jīng)深了,濃得化不開,像一盆冰冷的墨汁潑在陳家祠堂的屋頂和院子里。
風(fēng)不知從哪個角落鉆出來,嗚嗚咽咽,繞著青磚墻根打轉(zhuǎn),刮在臉上,
是那種針扎骨頭縫的陰冷。我,陳阿貴,縮在祠堂青石方磚鋪就的冰涼地面上,
背脊緊緊抵著冰得透骨的供案桌腿。供案上,祖宗牌位在陰影里沉默地排列著,黑漆漆的,
模糊一片,像一張張沒有五官的臉。我哆嗦著從懷里掏出那個被體溫捂得微溫的油紙包,
指尖抖得厲害,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紙。一層層剝開,露出里面三根細(xì)細(xì)的線香。
香身是陳年的暗褐色,帶著木頭特有的紋理,散發(fā)出一種若有若無、近乎腐朽的陳舊氣味。
這是我們老陳家不知傳了多少代的“問鬼香”。據(jù)說,活人點(diǎn)上它,就能向死人問話。香斷,
是陰人閉口不言;香盡無灰,便是陰人應(yīng)允開口。二十年前,我娘懷著我,挺著大肚子,
據(jù)說就是在這間陰森森的祠堂里,用這三根香,從陰間鬼差手里,
硬生生把我這條小命給搶回來的。村里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偶爾提起來,
眼神里都帶著敬畏和后怕。他們說,那晚祠堂的動靜,鬼哭狼嚎的,
連村口的老黃狗都嚇得夾著尾巴尿了一地??涩F(xiàn)在,輪到我了。三天前,收完最后一茬玉米,
我累得渾身散了架,倒在自家土炕上睡得昏天黑地。半夜里,猛地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狂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屋子里沒點(diǎn)燈,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晌仪迩宄亍翱础币?,就在炕沿邊上,站著兩個人影!模模糊糊,
像隔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只能勉強(qiáng)看出個輪廓。一個異常高大,
肩膀?qū)掗煹脦缀蹴數(shù)降桶姆苛海涣硪粋€則矮小佝僂,像塊風(fēng)干的樹根。
他們身上穿著樣式極其古怪的袍子,那料子黑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線,
袍子邊緣卻隱隱流動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暗紅紋路,如同凝固干涸的血跡蜿蜒爬行。
空氣驟然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冬的地窖,我呼出的氣瞬間凝成慘白的霜霧。
一股難以言喻的、濃烈的腐朽氣味猛地鉆進(jìn)我的鼻孔,
像是陳年的棺木在潮濕的泥土里泡爛了芯子,又混雜著某種鐵銹般的腥甜。
“陳阿貴……”一個聲音響起來,干澀、嘶啞,像鈍刀在生銹的鐵皮上反復(fù)刮擦,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直接往我骨頭縫里鉆,“二十載陽壽,時辰已到。陰司有債,
今日該償?!绷硪粋€更尖細(xì)、更飄忽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在耳膜上爬動:“借來的命,
終究要還的……跟我們走吧……”那聲音鉆進(jìn)耳朵里,像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在腦髓里攪動。
我嚇得魂飛魄散,喉嚨像是被堵死的棉絮塞住,連一絲嗚咽都發(fā)不出來,
整個人僵在冰冷的炕上,只有牙齒在不受控制地瘋狂打顫,咯咯作響。不知過了多久,
那冰窖般的寒意和令人作嘔的腐臭才潮水般退去。我像一灘爛泥癱在炕上,里衣被冷汗浸透,
緊緊貼在背上,冰涼刺骨。整整三天,那冰寒刺骨的感覺、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氣味,
還有那句“借來的命,終究要還的”,像跗骨之蛆,死死纏住我,啃噬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
白天在田埂上走著,日頭明晃晃地照著,后背卻一陣陣發(fā)冷,
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貼著脊梁骨在吹氣。夜里更是煎熬,一閉上眼,
那兩個模糊不清、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影子就在黑暗中晃動??謶窒裉俾粯釉嚼p越緊,
勒得我快要窒息。我爹走得早,家里就我一個頂梁柱。我不能死,我死了,這個家就塌了。
萬般絕望之下,我想起了祠堂,想起了那三根據(jù)說能通陰陽的“問鬼香”。
這是我娘當(dāng)年走過的路,也許,也是我唯一能走的路。祠堂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空曠的梁柱間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又彈回來,顯得格外空洞。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我哆嗦著從懷里摸出那盒老舊的洋火,火柴盒粗糙的砂皮摩擦著我的指腹。
“嚓——”第一下,火柴頭只在砂皮上蹭出一道微弱的火星,瞬間就熄滅了。
“嚓——”第二下,依舊如此。我的心沉得更深,像是墜入了祠堂冰冷的青磚地底。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磚地上。我死死盯著那盒洋火,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劃!“嗤啦——”一團(tuán)幽綠色的火苗猛地躥了起來!這火苗跳躍著,
沒有一絲暖意,反而散發(fā)出一種冰寒徹骨的陰氣,像墳地里飄蕩的鬼火,
瞬間將火柴棍包裹住。綠色的光映在我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也照亮了供案前一小片青磚地面,那上面仿佛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我驚恐地看著這團(tuán)詭異的綠火,手指抖得幾乎夾不住火柴棍。綠色的火焰跳躍著,
映在供案上那幾塊漆黑的祖宗牌位上,牌位邊緣仿佛也染上了一層詭異的幽光,影影綽綽,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牌位后面無聲地扭動、窺視。我用盡全力控制著顫抖的手,
捏著那根燃燒著綠色火焰的火柴,湊向香頭。
就在那幽綠色的火苗即將觸碰到暗褐色香頭的瞬間——“啪啪啪!
”三聲短促、清脆得如同枯枝折斷的爆響,幾乎不分先后地炸開!聲音不大,
但在死寂的祠堂里卻如同驚雷!我手里的火柴嚇得脫手掉落,
那團(tuán)幽綠色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軌跡,隨即在冰冷的空氣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
祠堂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重新陷入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回蕩。斷了!三根祖?zhèn)鞯膯柟硐悖?/p>
就在我眼前,齊刷刷地從中間斷裂開來!斷口整齊得像是被無形的利刃瞬間斬過!
斷裂的半截香身掉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發(fā)出幾聲輕微的脆響,滾動了幾下,不動了。
另外半截還殘留在我指間,斷茬處傳來一種詭異的、不屬于木頭的冰冷觸感,
像握著幾塊剛從冰河里撈起的石頭。三香齊斷!這比最兇險(xiǎn)的預(yù)兆還要兇險(xiǎn)百倍!
陰人不僅拒絕開口,更是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怒意!
祠堂里那股子陰寒之氣驟然加劇,仿佛數(shù)九寒冬的冰窟窿突然在腳下裂開。
寒氣不再是貼著皮膚,而是直接順著骨頭縫往里鉆,凍得我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在打顫,
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撞擊,發(fā)出密集而細(xì)碎的“咯咯”聲。
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氣味再次洶涌襲來,比三天前炕頭上的那次還要濃烈十倍,
像是無數(shù)具陳年的棺木在瞬間同時崩裂,釋放出積攢了千百年的死氣。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鐵砂,肺葉被擠壓得生疼。
完了……全完了……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
擠壓得它幾乎停止跳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眼前陣陣發(fā)黑。祠堂里那些沉默的牌位、模糊的梁柱陰影,此刻都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著,
蠕動著,隨時要撲下來將我撕碎。不!我不能死!我娘當(dāng)年能救我,
這香……這香一定有別的用法!我娘……她一定留下了什么!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我即將被絕望吞噬的瞬間,
猛地從混亂的思緒中刺了出來。我娘!她當(dāng)年用過這香!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或許留下了話,留下了法子!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幾乎將我吞噬的恐懼。
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帶著濃烈腐朽味的空氣,那氣味刺激得我鼻腔劇痛,
眼淚幾乎要流出來。我強(qiáng)忍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的惡心,
手腳并用地在冰冷滑膩的青磚地上慌亂爬行,指甲刮過磚縫里的陳年積灰。供案底下!對,
供案底下!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調(diào)皮鉆進(jìn)去,好像摸到過一塊松動的磚!
我像條被逼到絕境的野狗,不顧一切地?fù)涞骄薮蟮墓┌赶拢?/p>
黑暗立刻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了我。我憑著記憶,
用凍得麻木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地磚上急切地摸索?;覊m嗆進(jìn)鼻孔,蜘蛛網(wǎng)粘在臉上,
我都顧不上了。終于,在靠近最里側(cè)墻角的位置,
我的指尖觸到了一塊與其他磚塊略有不同的青磚!它微微凸起,邊緣的縫隙似乎更大一些!
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撞碎胸膛。我用指甲死命摳進(jìn)那狹窄的縫隙,
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劇痛。青磚松動了一下!我憋住一口氣,使出全身力氣,
猛地向上一掀!“咔噠?!币宦曒p響,那塊沉重的青磚被我掀開,翻倒在一邊。
下面露出一個黑洞洞的、方方正正的小空間,散發(fā)出一股更陳舊的塵土和霉變混合的氣味。
我顫抖著手伸進(jìn)去摸索,指尖立刻觸到了一個冰冷、堅(jiān)硬、帶著棱角的東西。
是一個小小的、扁平的鐵盒!我像抓住救命符一樣把它緊緊攥在手里,
連滾帶爬地從供案底下退了出來。祠堂里依舊陰冷死寂,
但此刻我心中卻燃起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我跪在冰冷的地上,
借著從破爛窗欞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急切地研究著這個布滿銹跡的鐵盒。盒蓋銹蝕得很厲害,
邊緣幾乎和盒身銹死在一起。我用指甲摳,用牙齒咬,雙手因?yàn)榧雍秃涠兜貌怀蓸幼印?/p>
“啪嗒!”一聲輕響,盒蓋終于被我死命撬開!一股更濃的陳腐霉味撲面而來。我瞇著眼,
借著慘淡的月光,看到盒底靜靜躺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的紙條。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來,展開。紙上的字跡是褪色的墨汁寫成,娟秀中透著一股子韌勁,
正是我娘的筆跡!雖然紙張發(fā)黃發(fā)脆,墨跡也有些暈染模糊,但那些字,
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眼睛上:“阿貴吾兒:若香斷問路不通,燃盡此香,
可見分曉。然……此香燃盡,母魂必受陰火煎熬,永無寧日。慎之!慎之!”信紙的末尾,
安靜地躺著另外三根線香。這三根香的顏色更加深沉,近乎于一種凝固的、發(fā)黑的暗紅,
像是浸透了干涸的血液。香身比之前斷裂的那三根更細(xì),也更短,
散發(fā)出的氣息不再是陳腐的木味,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淡淡血腥和焦糊的氣息,
冰冷刺鼻。香頭似乎被某種東西仔細(xì)地處理過,
帶著一種詭異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暗色光澤。娘……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問鬼香”?
巨大的悲慟和更深沉的恐懼如同兩股冰冷的鐵流,
瞬間沖垮了我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堤壩。原來二十年前,我娘為了救我,
不僅僅是點(diǎn)了香問話那么簡單!她竟然還藏著這樣一根以燃燒自身魂魄為代價(jià)的兇香!
這紙條上“陰火煎熬,永無寧日”八個字,像八把燒紅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里。娘!
我的親娘??!為了我,你竟然……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祠堂里那股陰寒腐朽的氣息似乎也因?yàn)檫@濃烈的悲慟而稍稍凝滯了一下。
我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承載著母親無邊苦痛和犧牲的紙條,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幾乎要將它嵌入皮肉。祠堂里死寂得可怕。冰冷的青磚地面透過薄薄的褲料,
寒氣直往骨頭里鉆。我攥著那三根暗紅如血的兇香,指尖感受著它們堅(jiān)硬冰冷的質(zhì)地,
仿佛握著三塊來自地獄的炭火。紙條上那八個字——“陰火煎熬,
永無寧日”——像八條燒紅的毒蛇,在我腦海里瘋狂地扭動噬咬。
娘……我的親娘……為了我這個不孝子,在陰間還要受那永無止境的烈火煎熬……而我,
現(xiàn)在卻要為了自己的命,再點(diǎn)一次這兇香?再去驚擾她,讓她在那無邊苦海里再添一層折磨?
一個聲音在我心里瘋狂地吶喊:不能點(diǎn)!不能點(diǎn)!那是你娘!
生你養(yǎng)你、為你付出一切的親娘!你怎么能讓她在死后還不得安寧?畜生!簡直是畜生!
可另一個更冰冷、更絕望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不點(diǎn)?不點(diǎn)你今晚就得死!
那兩個鬼差就在暗處盯著你!你死了,這個家怎么辦?你娘拼了魂飛魄散保下的這條命,
就這么白白還給陰司?你對得起她嗎?!兩種念頭在我腦子里瘋狂地廝殺、拉扯,
如同兩條毒蛇在爭奪我的靈魂。祠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我喘不過氣,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供案上,那些沉默的牌位在陰影里似乎微微晃動著,
無聲地注視著我這個即將做出忤逆決定的罪人。最終,對死亡的恐懼,
對活下去那一點(diǎn)卑微卻無比強(qiáng)烈的渴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徹底淹沒了那點(diǎn)可憐的孝心和對母親的愧疚。
“娘……兒子不孝……”我喉嚨里滾出一聲破碎的嗚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兒子……兒子真的……沒辦法了……” 淚水再一次洶涌而出,
滾燙地砸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瞬間變得冰冷。我顫抖著,將那三根暗紅色的兇香,一根一根,
小心翼翼地插進(jìn)了供案上那個積滿厚厚香灰的舊銅香爐里。香灰冰冷刺骨,如同墳頭的凍土。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深深吸了一口那濃烈腐朽的空氣,再次摸出那盒洋火。這一次,
我的手反而詭異地不再那么抖了,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取代了之前的混亂。
“嚓——”火柴頭劃過砂皮。這一次,火焰是正常的橘紅色,溫暖而跳動。
我將那團(tuán)小小的、溫暖的橘紅色火焰,湊向中間那根暗紅色兇香的香頭。
就在火焰接觸到香頭那帶著詭異油脂光澤的瞬間——“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的聲音響起。
那根暗紅色的香頭猛地騰起一股濃烈得如同實(shí)質(zhì)的黑煙!這黑煙翻滾著,扭曲著,
帶著一股刺鼻的、混合著焦糊和濃烈血腥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幾乎將整個供案區(qū)域籠罩。
緊接著,那根香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起來!不是緩慢地釋放青煙,
而是像被無形的力量瘋狂吞噬!暗紅色的香身迅速變短、變黑,
燃燒的末端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如同熔巖般的暗紅色光芒,
不斷滴落下粘稠的、同樣暗紅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香淚”,落入冰冷的香灰里,
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香燃燒的速度快得驚人,仿佛我點(diǎn)燃的不是一根香,
而是一根導(dǎo)火索!僅僅幾個呼吸間,那根暗紅兇香就燒到了根部!
香灰并沒有像普通香那樣散落,而是凝聚成一小段扭曲、焦黑、如同蜷縮嬰兒骸骨般的形狀,
硬邦邦地矗立在香爐里。
在香徹底燃盡、那點(diǎn)暗紅光芒消失的剎那——“嗚——哇——”一聲凄厲得無法形容的慘叫,
猛地在我耳邊炸響!那聲音尖利、痛苦、絕望到了極點(diǎn),
仿佛一個靈魂正在被投入滾燙的油鍋,被燒紅的鐵釬反復(fù)穿刺!這聲音穿透耳膜,直刺腦髓!
我認(rèn)得這聲音!雖然扭曲變形,但那骨子里的熟悉感,撕心裂肺的痛苦,是我娘的!
是我娘在慘叫!“娘——!”我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
癱軟在地,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但那來自靈魂深處的慘嚎卻無孔不入,
像是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扎進(jìn)我的大腦。伴隨著這慘絕人寰的哀嚎,
那彌漫在供案上的濃稠黑煙劇烈地翻滾、攪動起來!煙霧像是擁有了生命,
瘋狂地旋轉(zhuǎn)、凝聚!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陰風(fēng)憑空卷起,
吹得供案上厚厚的陳年香灰四散飛揚(yáng),如同下了一場灰色的雪。翻滾的黑煙中心,
那扭曲的煙霧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撕開!
一張巨大而模糊的人臉輪廓猛地從中凸顯出來!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張臉!沒有皮膚,
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扭曲蠕動的、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污血般的暗紅色!
數(shù)細(xì)小的、仿佛由煙霧和血絲構(gòu)成的痛苦人形在那片暗紅中瘋狂地掙扎、扭動、無聲地尖叫!
它們被無形的火焰包裹、焚燒,不斷地碎裂、又不斷地重組,
構(gòu)成了一張不斷變幻、充斥著極致痛苦的巨大鬼面!這張由無數(shù)痛苦靈魂碎片構(gòu)成的鬼面,
就那樣懸停在濃稠的黑煙之上,空洞的“眼窩”位置,仿佛有億萬道充滿怨毒和痛苦的目光,
死死地“釘”在我身上!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極致的恐懼和巨大的悲痛讓我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癱在冰冷的地上,
身體篩糠般抖成一團(tuán),眼睛死死盯著那張?jiān)跓熿F中扭曲變幻的鬼面,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的抽氣聲。
就在我即將被這地獄般的景象徹底逼瘋的瞬間——那張巨大扭曲的鬼面猛地向內(nèi)塌陷、收縮!
所有的掙扎、痛苦、怨毒仿佛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qiáng)行擠壓、凝聚!
濃稠的黑煙劇烈地翻涌著,如同沸騰的墨汁!“唰!
”一道刺目的血光猛地從翻滾的煙霧核心爆射而出!那血光并非散亂的光芒,
而是凝聚成了一道筆直的、如同用滾燙鮮血寫就的字跡!猩紅欲滴,
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燃燒、在滴血,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惡毒氣息,
清晰地烙印在半空中那尚未散盡的濃煙背景上:“救你的根本不是親娘!”血字凌空懸浮,
像一道猙獰的傷口,又像一只來自幽冥的、充滿惡毒嘲弄的猩紅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轟隆!腦子里像是被一道慘白的閃電狠狠劈中!所有感官瞬間離我而去,
只剩下那七個血淋淋的字在眼前瘋狂旋轉(zhuǎn)、放大,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個在炕頭給我納鞋底、在灶臺邊給我熬紅薯粥、在祠堂里為我點(diǎn)香搏命的……不是我的親娘?
!二十年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冰冷的泥沙,
狠狠地拍打、沖刷著我搖搖欲墜的意識。
下哼唱的走調(diào)兒歌、生病時整夜守在炕邊熬紅的眼睛——此刻都蒙上了一層詭異冰冷的濾鏡。
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那七個血淋淋的字強(qiáng)行扭曲、重新解讀。
為什么她從不主動提起生我時的兇險(xiǎn)?為什么她對祠堂里那晚的事總是諱莫如深?
為什么……她看我的眼神深處,偶爾會掠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憤怒,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因恐懼而麻痹的心臟,
并狠狠地咬了下去!比之前被鬼差索命更甚的寒意,從骨髓深處爆炸開來!“啊——!?。?/p>
”一聲完全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混合著極致的驚駭、迷茫和被背叛的巨大痛苦的嘶吼,
猛地從我喉嚨深處炸開!這聲音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和牌位上,
顯得異常凄厲和絕望。祠堂里的濃煙開始緩緩消散,那股刺鼻的焦糊血腥味也淡了一些。
那張由無數(shù)痛苦靈魂碎片構(gòu)成的巨大鬼面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那七個猩紅的血字,
依舊頑固地懸浮在供案上方半尺高的空中,如同凝固的傷口,散發(fā)著幽幽的紅光,
冰冷地嘲笑著我的崩潰。我的親娘……是誰?那個“救我”的人,又是誰?
她為什么要冒充我的娘?她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無數(shù)個問號像瘋狂的毒蜂,
在我混亂不堪的腦子里亂撞。巨大的信息沖擊和情緒崩潰之后,
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執(zhí)拗的念頭,如同從絕望廢墟里頑強(qiáng)鉆出的毒草,
死死攫住了我——真相!我要知道真相!哪怕把陰曹地府翻過來,
我也要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個冒充我娘二十年的女人,到底是誰!
祠堂里那股無處不在的陰寒之氣似乎隨著兇香的燃盡和煙霧的消散而減弱了一些,
但另一種更沉重、更粘稠的窒息感卻籠罩了下來。供案上那個舊銅香爐里,
那截由第一根兇香燃燒后留下的、扭曲焦黑如骸骨的香灰,在慘淡的月光下,
散發(fā)著不祥的死氣。我癱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但腦子里那團(tuán)混亂的風(fēng)暴卻漸漸平息,只剩下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點(diǎn)第二根香!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jià)!我掙扎著,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撐起身體,重新跪在香爐前。
目光落在旁邊那兩根同樣暗紅如血的兇香上。剛才點(diǎn)燃第一根時,
那來自靈魂深處的、我娘(或者說那個女人的)凄厲慘嚎,
還有那張由無數(shù)痛苦靈魂碎片構(gòu)成的鬼面,依舊像冰冷的毒刺扎在記憶里。我深吸一口氣,
那腐朽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顫抖的手指伸向第二根香。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堅(jiān)硬的香身時,
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虛弱感和冰冷感,猛地攫住了我!
就像身體里某種支撐生命的東西,被硬生生抽走了一部分。四肢百骸瞬間變得沉重、酸軟,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五臟六腑彌漫開來,凍得我牙齒又開始打顫。與此同時,
一陣劇烈的眩暈猛地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
供案、牌位、香爐……所有東西都在視野里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
代價(jià)……這就是點(diǎn)香要付出的代價(jià)?不僅僅是那個女人的魂魄在受煎熬,
連我的生氣……也在被這兇香汲?。靠謶衷俅蜗癖涞奶俾p上心臟,
但比起剛才得知“娘不是親娘”的震撼和那對真相的瘋狂渴求,這點(diǎn)恐懼和虛弱,
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那股要將我拖入黑暗的眩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