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碼,BUG,還有顯示器上永恒閃爍的光標。這就是我畢業(yè)后的世界??菰?,乏味,
但安穩(wěn)。偶爾,我會盯著屏幕上滾動的代碼出神,想起大學那會兒,在計算機社團里,
我也是這樣敲著代碼。但那時候,身邊有她。林溪。我們社團的女神,
不是那種一眼驚艷的漂亮,就是……很舒服。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她總喜歡搬個小板凳,擠在我旁邊,托著腮幫子看我寫代碼,一看就是一下午?!瓣惸?,
你這敲的又是什么天書?”我當時頭也不回,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噼啪作響,嘴角卻壓不住。
“天書?這叫藝術,你不懂?!薄扒?,不就是一堆0和1嗎,說得那么高大上?!彼环?,
戳了戳我的胳膊,“有本事你用代碼給我畫個豬頭啊,要會動的那種!”“會動的?
要求還挺高?!蔽易焐险f著,手下卻沒停,幾分鐘后,屏幕上真的出現(xiàn)了一個用字符拼成的,
憨態(tài)可掬的豬頭。她剛要歡呼,我敲下最后一個回車。豬頭的鼻子動了一下。她先是一愣,
隨即笑得前仰后合,拍著我的肩膀:“陳默,你真是個神仙,YYDS!”那時候,
陽光很好,從社團活動室的窗戶灑進來,落在她毛茸茸的頭發(fā)上,也落在我心里。
我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一起上課,一起泡圖書館,我還能記起她被辣得眼淚汪汪,
卻還要搶我碗里最后一顆魚丸的樣子。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畢業(yè)。
直到那該死的疫情,像一堵無形的墻,把我們所有人都困在了原地。畢業(yè)即失業(yè),
畢業(yè)即分手。這句流行語,成了我們這代人最真實的寫照。林溪回了她的南方小城。
我留在了這座我讀了四年大學的北方城市。隔著一千多公里的距離,我們的聯(lián)系,
只剩下了一塊冰冷的手機屏幕。我瘋狂地投簡歷,目標只有一個。她的城市。終于,
一個下午,我攥著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傲窒?/p>
我拿到一個offer,就在你們市的軟件園,薪資還不錯,我……”電話那頭,
是長久的沉默。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下意識地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一眼屏幕。
信號滿格。我把手機重新貼回耳邊,聽見了自己放大的心跳聲?!拔??林溪?在聽嗎?
”“……在。”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斤的疲憊。“你怎么想的?
我過去的話,我們就可以……”“再說吧。”她打斷了我?!拔易罱悬c累?!边菄}。
電話掛了。我舉著手機,愣在原地。窗外的車水馬龍,城市的喧囂,在那一刻都離我遠去。
我只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空洞地跳動。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從什么時候開始,
我們的通話,總是以“我累了”或者“再說吧”結束?我頹然地坐回電腦前,屏幕上,
一個郵件彈窗跳了出來?!揪o急:線上商城支付模塊出現(xiàn)重大BUG,請立即修復!
】BUG。我盯著那個單詞,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代碼有了BUG,
我可以不眠不休地去修復??晌液退g,似乎也出現(xiàn)了一個BUG。
一個我不知道如何定位,更不知道如何修復的BUG。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一個加密文件夾。
里面只有一個文件。“pig.txt”。點開,那個當年讓她笑得直不起腰的字符豬頭,
靜靜地躺在屏幕上。我盯著它看了很久,很久。畢業(yè)后的幾個月,我們的通話越來越短。
從每天幾個小時的視頻,到后來三兩分鐘的語音,再到最后,
只剩下微信上寥寥數(shù)語的“嗯”“哦”“知道了”。我安慰自己,她剛工作,累,不適應。
我得體諒她。所以我加倍努力,我想用一張去她城市的單程票告訴她,我們之間的問題,
我來解決。可我所有的熱情,都像是砸進了一團吸音棉。沉悶,且毫無回音。那天晚上,
我加班到十一點,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那個月租一千五的出租屋。泡了碗面,
熱氣熏得我眼睛發(fā)酸。我點開她的頭像,撥了視頻。鈴聲響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接了,
屏幕才終于亮起。還是那張我刻在心里的臉。但她沒看我,眼睛死死地盯著另一塊屏幕,
鏡片上反射著五彩斑斕的技能光效,那光,比看我時亮多了。背景音里,
是鍵盤清脆的敲擊聲和游戲里激烈的廝殺聲?!霸诿Γ俊蔽倚⌒囊硪淼貑??!班?,打團呢。
”她頭也不抬,嘴里飛快地念叨著,“奶我一口,快快快,我要死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碗里已經(jīng)泡得發(fā)脹的面條,再看看屏幕里為虛擬戰(zhàn)局緊張不已的她。
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從胃里,直沖上天靈蓋?!傲窒!蔽壹又亓苏Z氣?!拔覀兡芰牧膯幔?/p>
”“等會兒,這把關鍵局,馬上就好?!彼恼Z氣里,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不耐煩。我沒再說話,
沉默地把話題拉了回來,試圖分享我的喜悅,我想看到她為我高興的樣子。
“我今天……拿到了一個新offer,薪資比上次那個高了百分之三十,就在你們市中心。
”“哦,知道了?!彼稚系牟僮鳑]停,甚至還抽空按著語音鍵對游戲里喊:“漂亮!
就這么打!干死他們!”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個小丑。一個在別人狂歡時,
跑出來哭喪的小丑。我端起泡面碗,連湯帶水,一口氣灌了下去。滾燙的液體灼燒著食道,
但我感覺不到疼。心里的某個地方,比這更疼?!傲窒!蔽业穆曇簦銎娴钠届o。
“在你眼里,是我重要,還是游戲重要?”她終于從游戲里分出了一點注意力,抬起頭,
隔著屏幕皺眉看我?!澳阌衷趺戳??能不能別這么幼稚?”幼稚?我為了能去她的城市,
拒了本地一家頭部大廠的邀請,薪資福利都比現(xiàn)在這個好。我為了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每天加班到深夜,啃那些枯燥的技術文檔,研究開源框架。我為了維系這段感情,
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到了塵埃里?,F(xiàn)在,她問我,能不能別這么幼稚?“我幼稚?”我氣笑了。
“對,我就是幼稚。我幼稚到以為,我們四年的感情,
比你屏幕里那些會刷新、會重置的數(shù)據(jù)更重要?!薄瓣惸隳懿荒苤v點道理?
我就是下班了放松一下,玩?zhèn)€游戲怎么了?你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嗎?
”“我沒有不讓你玩游戲。”我的聲音在發(fā)抖,但我努力克制著?!拔抑皇窍耄?/p>
在你玩游戲的時候,能分給我五分鐘,不,哪怕只有一分鐘,好好跟我說說話。
”“我每天上班累得跟狗一樣,回來就想自己待會兒,這也有錯嗎?”她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你累,我就不累嗎?”我終于沒忍住,吼了出來。“我每天在地鐵里被擠成相片,
在公司被老板罵,被客戶懟,晚上回來還要對著電腦改那些該死的BUG!我跟誰說了?
”“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我想聽聽你的聲音,我想知道你今天過得好不好!
這他媽的也有錯嗎?”屏幕那頭,她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摘下耳機,揉了揉眉心。
“陳默,我們都冷靜一下吧?!薄拔液芾潇o?!蔽铱粗?,一字一句地說?!傲窒?,
我再問你最后一遍?!薄澳愕降?,還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她看著我,
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疲憊,有煩躁,還有一絲……我不敢去想的厭倦。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是說?!拔依哿?,先這樣吧?!比缓?,屏幕黑了。
我坐在黑暗的出租屋里,聽著窗外偶爾駛過的汽車聲。手機屏幕還亮著,
停留在我們最后的聊天界面上。上面是我發(fā)的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和她簡潔的回復?!班?。
”“哦?!薄爸懒??!薄霸诿??!蔽曳奶煊涗洠瑥纳戏较?,又從下翻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