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蘇淺最后一次見到沈璃蘇，是在漫天飛雪的臘月。她裹著單薄的棉襖站在將軍府外，
凍得指尖發(fā)紫，懷里緊緊揣著那盞他親手做的琉璃燈。燈身是最剔透的暖玉白，
里面曾點著永不熄滅的鮫人燭，是他出征前說的“等我回來，這燈便替我暖著你的長夜”。
可現(xiàn)在，燭火早滅了。三天前，城門口掛出了叛國罪臣的告示，
沈璃蘇三個字被朱筆圈得刺目。曾經(jīng)橫掃北境的少年將軍，一夜之間成了通敵叛國的奸佞，
抄家的禁軍踏碎了將軍府的朱門，也踏碎了京中所有關(guān)于他的傳奇?！疤K姑娘，請回吧。
”守門的老仆紅著眼眶，“將軍他……不見任何人?！碧K淺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血腥味混著血水在舌尖蔓延。她知道他在里面，那扇緊閉的柴房門后，
藏著她愛了整整八年的人。從十五歲上元節(jié)他執(zhí)燈護她穿過人潮，
到二十歲他身披戰(zhàn)甲說“待我凱旋便十里紅妝”，她的青春里每一寸光，都是他給的。
可現(xiàn)在，那光要滅了?！吧蛄K，”她對著冰冷的門板輕聲說，聲音被風(fēng)雪撕得破碎，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們說你通敵，我不信。你出來看看我，好不好？”門內(nèi)沒有回應(yīng)，
只有寒風(fēng)卷著雪沫嗚咽而過。她從懷中取出琉璃燈，輕輕放在雪地里。
燈身早已在抄家時被砸出裂痕，暖玉白蒙上了一層灰，像極了他此刻的處境。
“你曾說這燈里有微光，能照亮長夜?？缮蛄K，你的長夜來了，我的光……也快沒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發(fā)間眉梢，很快積起一層白。她想起昨夜父親的話，蘇家已被牽連，
若她不立刻與沈璃蘇劃清界限，明日便是滿門抄斬的下場。“我要嫁人了。”她對著門板笑，
眼淚卻無聲地滑落，瞬間在臉頰凍成冰，“嫁給謝家戶部尚書的兒子，他……會對我好的。
”門內(nèi)終于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碎裂了。蘇淺猛地抬頭，心臟狂跳。
可那扇門終究沒有開，只有一道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傳出來，混在風(fēng)雪里：“……好。
”一個字，像淬了冰的刀，直直插進她的心口。她踉蹌著后退，
看著那盞在雪地里漸漸被掩埋的琉璃燈，終于忍不住蹲下身哭出聲。原來最痛的不是背叛，
而是明知他蒙冤，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墜入深淵，連伸手拉一把的資格都沒有。三日后，
沈璃蘇被判午時問斬。蘇淺穿著大紅嫁衣坐在花轎里，花轎從刑場不遠處經(jīng)過時，
她掀起轎簾一角。漫天風(fēng)雪中，那個曾鮮衣怒馬的少年跪在斷頭臺上，白衣染血，
卻依舊挺直著脊背。四目相對的剎那，他忽然對她笑了。那笑容很輕，帶著釋然，
也帶著她讀不懂的痛楚。刀落的瞬間，她猛地攥緊了袖口，
那里藏著半塊碎裂的琉璃——是昨夜他趁她離開后，從門縫里塞出來的。碎片邊緣鋒利，
割得她掌心鮮血淋漓，可她卻感覺不到痛。花轎繼續(xù)前行，鑼鼓喧天，紅綢漫天。
她緩緩閉上眼，眼淚終于洶涌而出。多年后，蘇淺成了尚書夫人，相夫教子，溫婉賢淑。
只是每個雪夜，她都會獨自坐在窗前，點亮一盞普通的油燈。燈下，放著那半塊琉璃碎片。
有人說，當(dāng)年沈璃蘇是為了護全城百姓，假意通敵，實則以身誘敵，最終與敵軍同歸于盡。
也有人說，他死前曾托人帶話，說蘇家有女，他護了八年，往后……護不住了。
蘇淺輕輕撫摸著琉璃碎片，裂痕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她知道，
沈璃蘇的光滅在了那個雪夜，可他留在她生命里的燼余微光，
卻要陪她走過往后無數(shù)個沒有他的長夜。只是那光太涼，太痛，像心口永遠無法愈合的疤，
一碰就疼。第二章蘇淺的花轎走過刑場時，沈璃蘇望著那抹刺目的紅，喉間涌上腥甜。
他知道她聽得見——刀起刀落的風(fēng)聲里，藏著他未說出口的真相。三年前北境告急，
敵軍鐵騎踏碎雁門關(guān)，京中卻無可用之兵。老皇帝沉迷丹藥，太子與二皇子爭權(quán)不休，
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敢接那道出征的圣旨。是他，未滿二十的沈璃蘇，
以將門之子的身份叩首請纓，帶著蘇家暗中資助的糧草和三百親兵，硬生生在北境守了三年。
那三年里，他與蘇淺的書信從未斷過。她在信里畫京城的桃花，
說等他回來就釀桃花酒；他在信里描北境的飛雪，說要帶她看大漠孤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北境的嚴(yán)寒早已凍透了甲胄，敵軍的糧草卻像是永遠也耗不盡——京中傳來的糧草越來越少，
甚至有好幾次，軍糧里混著發(fā)霉的糙米。直到半年前，他截獲了一封敵軍密信，
字跡赫然是太子親信的手筆。信里寫得清楚：拖延糧草，逼沈璃蘇戰(zhàn)死北境，再嫁禍通敵，
一石二鳥，既除了功高蓋主的將門之子，又能將戰(zhàn)敗之罪推得一干二凈。那一刻，
沈璃蘇如墜冰窟。他提著密信連夜回京，卻在城門外被攔了下來——太子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
說他擅離職守，通敵證據(jù)“確鑿”。所謂的“通敵書信”，
不過是敵軍模仿他筆跡偽造的；所謂的“私藏敵產(chǎn)”，是他勝仗后繳獲的戰(zhàn)利品，
還未來得及上交。他被關(guān)在柴房的那些日子，不是不愿見蘇淺，是不敢。太子派人傳話，
若他不“認(rèn)罪”，蘇家滿門都會被冠上“同黨”的罪名。他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
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他替她擋開沖撞的馬車，她紅著臉塞給他一塊暖手的糕點，
說“沈小將軍，你要好好的”。他怎么能讓她不好？所以他認(rèn)了罪，在供詞上按下指印時，
筆尖劃破了手掌，血珠滴在紙上，像極了北境戰(zhàn)場上綻開的紅梅。
他托老仆塞給她半塊琉璃碎片，那是他出征前親手做的，本想等凱旋時鑲成完整的發(fā)簪，
現(xiàn)在……只能讓這半塊碎片替他說一句“對不起”。刀落下的瞬間，
沈璃蘇最后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他好像看到了上元節(jié)的花燈，
看到了蘇淺提著燈籠向他跑來的樣子，她的笑容比所有燈火都亮?！靶\兒，
”他在心里輕聲說，“往后的風(fēng)雪，我護不住了。但這滿城的安穩(wěn)，
是我能給你的最后一樣?xùn)|西?！毖獮R在雪地里，像一朵驟然綻開的紅梅，
很快又被新的落雪掩埋。多年后，太子謀逆事敗，沈離蘇的冤屈得以昭雪。
皇帝追封他為鎮(zhèn)國將軍，在北境立了衣冠冢。蘇淺帶著兒子去掃墓時，北境的風(fēng)依舊凜冽，
墓碑上的少年將軍眉眼如初，只是再不會對她笑了。兒子指著墓碑問：“娘親，
這位將軍是誰呀？”蘇淺撫摸著碑上的名字，
眼眶泛紅：“他是……曾給過娘親整個世界的光?！憋L(fēng)吹過墓園，帶來遠處的駝鈴聲。
她袖中的半塊琉璃碎片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像極了那個雪夜他塞給她時，
指尖殘留的最后一絲溫度。原來有些光，就算燃成灰燼，也會在漫長歲月里，留下一點余溫，
一點念想，陪著活著的人，走過沒有他的余生。只是那余溫里藏著的痛，
要熬盡歲月才能稍稍平息。第三章蘇淺帶著兒子在北境守了三年。這三年里，
她時常坐在沈璃蘇的衣冠冢旁，給他講京城里的事：父親身體安康，母親種的牡丹開了滿院，
當(dāng)年替太子傳遞密信的奸臣已被凌遲，連帶著那些克扣軍糧的蛀蟲也都落了網(wǎng)?！吧蛄K，
你看，天道好輪回?！彼弥讣廨p輕拂過墓碑上的刻字，陽光落在她鬢角的白發(fā)上，
泛起一層柔和的銀光，“你用命護的城，如今安穩(wěn)得很?！鄙砼缘男F子捧著一束野雛菊，
奶聲奶氣地問：“娘親，將軍叔叔聽得見嗎？”蘇淺笑了，
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淚光：“聽得見，他一直都在?！彼o兒子取名蘇念璃，“念璃之心，
念念不忘，璃璃生輝?！边@孩子眉眼間竟有幾分像沈璃蘇，尤其是笑起來時眼角的弧度，
總讓她恍惚覺得時光從未走遠。這日傍晚，北境突然刮起狂風(fēng)，烏云壓得很低，
像是要把整個墓園都吞下去。沈知意正準(zhǔn)備帶兒子下山，
卻見一個瘸腿的老兵拄著拐杖蹣跚走來，懷里抱著一個陳舊的木盒?！爸x夫人。
”老兵聲音沙啞，眼眶通紅，“俺是當(dāng)年跟著將軍守雁門關(guān)的親兵，姓張。
這是將軍……留給您的?！薄安灰形抑x夫人，在他面前叫我蘇姑娘”木盒上積著厚厚的塵，
鎖扣早已生銹。沈知意顫抖著打開，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沓泛黃的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