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屜的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把泛著光澤的黃銅鑰匙。
高建軍心中一陣狂喜,他迅速抓起鑰匙揣進口袋,鎖好抽屜,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后,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當天下午,他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立不安地等待著,同時密切注意著廠長辦公室的動靜。等到下班后工人都已回家,他從窗口看到蘇曼辦公室的燈光仍未熄滅,他知道,時機到了。
他壓了壓帽檐,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另一條無人經(jīng)過的小路,鬼魅般地繞到了實驗室的后門。他掏出那把冰冷的備用鑰匙,對準鎖孔,輕輕地插了進去。
悄悄關上沉重的鐵門,高建軍徑直摸向了最里面存放物料的庫房,他的計劃簡單而惡毒——利用高純度氮氣,在密閉的檔案庫里制造一場無聲的謀殺。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一心想要除掉的蘇曼,此刻正因準備明天的月度總結(jié)會材料,被廠長留在辦公室加班,今晚根本沒有來實驗室的打算。
高建軍在昏暗的庫房里,費勁的搬動那個半人高的氮氣瓶。氣瓶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金屬瓶身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幻想著蘇曼走進檔案庫,關上厚重的門,然后在查閱資料時,因為缺氧而無聲無息地倒下,成為一具永遠不會開口的尸體。想到那個令他害怕和憎惡的女人就此消失,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病態(tài)而滿足的笑容。
他沉浸在得意的幻想中,加上氣瓶拖動的聲音,導致他沒發(fā)現(xiàn),就在進入實驗室后不久,安裝在墻上的那個排氣扇,已經(jīng)悄然停止了運轉(zhuǎn)。整個實驗室,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密封的鐵盒。
第二天清晨,啟明廠被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了寧靜。
高建軍死了。
他倒在離實驗室大門一步之遙的地方,口鼻流著黑血,面目扭曲,呈現(xiàn)出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征。實驗室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杏仁味——是氰化物的味道。
李慧帶著法醫(yī)和技術人員趕到后迅速隔離了人群并封鎖現(xiàn)場。在對現(xiàn)場進行勘查時,她在地板的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極其微小、閃著幽光的金屬齒輪。它太小了,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李慧的直覺讓她沒有放過這個細節(jié)。
在放大鏡下,那枚齒輪的真面目顯露出來——這是一枚特制的齒輪,上面有幾道非標準化的、明顯是手工打磨過的細微劃痕。
“把技術科所有能接觸到‘先行者一號’項目的人員名單都拿來?!崩罨鄣穆曇舯涠届o。
名單很快被送到她手上,一個名字赫然在列——陸鳴。
李慧叫來了臉色煞白、同樣被驚動到現(xiàn)場的陸鳴。她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個裝著齒輪的證物袋,放在了他眼前。
陸鳴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當然認得這個東西!這是他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題,親手用砂輪一點點打磨出來的微型精密齒輪,全世界獨此一枚!就在那晚,和高建軍在車間的那場沖突中,他被死死按在機床上,臺面上放著的這個樣品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掉落,被高建軍撿到無意中帶到了這里!
就在陸鳴百口莫辯,渾身冰涼之際,一個哭得撕心裂肺的身影沖破了警戒線,撲倒在高德明腳下。
是高莉。
她那張一向天真嬌俏的臉上,此刻掛滿了淚水和絕望,她指著僵立在原地的陸鳴,聲音凄厲,卻字字清晰:
“爸!警察同志!是他!是陸鳴殺了我哥哥!”
她顫抖著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李慧?!斑@是……這是我在他換下來的衣服里發(fā)現(xiàn)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也不敢拿出來,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那是一張被撕碎后又小心翼翼用透明膠帶粘好的“摩爾”香煙紙。
上面,三個名字和分工,清晰得令人觸目驚心。
“陸鳴(計劃),高建軍(執(zhí)行),王衛(wèi)華(偽證)……目標:蘇曼?!?/p>
李慧接過那張粘好的煙紙,目光銳利。紙上的計劃是針對蘇曼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證明不了陸鳴殺了高建軍。但它的出現(xiàn)卻明確了陸鳴、高建軍和王衛(wèi)華之間不可告人的關系。
所有的目光,都像利劍一樣,瞬間刺穿了陸鳴。那個失控的齒輪,最終以一種他做夢也想不到的方式,將他死死地釘在了殺人兇手的十字架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高莉的哭喊,那張被透明膠帶粘合的煙紙,以及李慧手中證物袋里那枚獨一無二的齒輪,共同編織成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瞬間將陸鳴罩在中央??諝獗怀楦闪耍械穆曇舳蓟骷怃J的蜂鳴,在他耳中無限放大。
他看著高莉,那個他曾以為可以攜手一生的女孩。她的臉上滿是淚水與悲痛,那份絕望如此真實,足以灼傷每一個旁觀者的眼睛??伤f出那張紙的手,卻穩(wěn)得像一塊磐石。
這才是最致命的一擊。不是來自警察的懷疑,不是來自高建軍的死亡,而是來自愛人的背叛。他瞬間明白了,蘇曼的反擊遠比他想象的要迅猛、要殘忍。她不滿足于簡單地殺死他們,她要用更惡毒的方式——讓他們自相殘殺,讓他們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親手推入地獄。
“帶走。”李慧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冰冷得像手術刀。
冰涼的手銬“咔噠”一聲鎖住了陸鳴的手腕。他沒有掙扎,甚至沒有辯解。他能說什么?說我們原本計劃殺死蘇曼,但高建軍的死與我無關?說這張紙上的計劃是真的,但我們什么都沒做?任何一句辯解,都是將自己更深地推入另一個罪惡的深淵。
沉默,成了他唯一的回答。
在被押送出實驗室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與一個身影遙遙相遇。
是蘇曼。
她就站在人群的外圍,穿著一身素凈的連衣裙,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恐與悲傷,就像一個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劇嚇壞了的普通女人??僧斔难凵衽c陸鳴的對上時,那份偽裝的驚恐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的寒潭。
沒有嘲諷,沒有得意,只有一種神明般俯瞰眾生的冷漠。
陸鳴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輸了。
審訊室。
白熾燈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李慧將那張粘好的煙紙和裝著齒輪的證物袋推到陸鳴面前。
“陸鳴,技術科工程師,‘先行者一號’項目核心成員。動機:你的女友高莉是高德明唯一的女兒,高建軍一死,你作為她的未婚夫,未來將是啟明廠最大的受益者?!?/p>
“物證一:這張計劃書,出自你的筆跡,上面列出了除掉蘇曼的計劃,王衛(wèi)華和高建軍都是你的棋子。但計劃出了岔子,高建軍失控,你為了自保,先下手為強?!?/p>
“物證二:實驗室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齒輪,經(jīng)過技術科鑒定,是你為了攻克項目難題,親手打磨的獨一無二的樣品。全世界只可能你有這東西?!?/p>
李慧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釘子,將陸鳴牢牢釘死在“兇手”的十字架上?!艾F(xiàn)在,人證也有了。你的未婚妻,高莉,親手指證你?!?/p>
她身體前傾,目光如炬:“這個證據(jù)鏈,完美得像教科書。陸鳴,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陸鳴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直視著李慧,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如果我說,我也是一個棋子,你信嗎?”
“棋子?”李慧眉毛一挑,“誰的棋子?”
陸鳴慘然一笑,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他不能說。說出蘇曼,就等于承認了最初的謀殺計劃。他如今的處境,就像一個掉進沼澤的人,任何掙扎都只會加速自己的沉沒。蘇曼給他設下的,就是一個邏輯上的完美囚籠。
刑偵支隊辦公室。
小張將一杯熱茶放在李慧桌上,憂心忡忡地說:“李隊,陸鳴一個字都不肯多說,這是準備硬抗到底了。證據(jù)確鑿,我看這案子基本可以結(jié)了?!?/p>
李慧卻搖了搖頭,她指著墻上那張巨大的關系圖。“小張,你不覺得……這個案子太‘完美’了嗎?”
“完美?”
“對,完美得就像有人寫好了劇本?!崩罨鄣闹讣庠邶X輪的照片上點了點,“陸鳴,一個能親手打磨出這種精密零件的人,一個能制定詳細謀殺計劃的人,他的心思該有多縝密?他會愚蠢到把自己獨一無二的‘簽名’,留在犯罪現(xiàn)場嗎?”
她又指向高莉的名字?!斑€有高莉。她給出那張計劃書的時機,也太巧了。早不發(fā)現(xiàn),晚不發(fā)現(xiàn),偏偏在我們找到關鍵物證,陸鳴百口莫辯的時候,她就帶著‘致命一擊’出現(xiàn)了。她的悲痛或許是真的,但她的行為,更像是一種刻意?!?/p>
“刻意?”小張倒吸一口涼氣,“可那計劃書上清清楚楚,是他們?nèi)齻€人要殺蘇曼?,F(xiàn)在高建軍死了,陸鳴被抓,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蘇曼嗎?”
李慧沒有回答,她拿起一支紅筆,分別在蘇曼和高莉的名字上,重重地畫了兩個圈。
“去查,”李慧的聲音不容置疑,“兵分兩路。一路去查高莉,我要知道她發(fā)現(xiàn)那張計劃書的全部細節(jié),她和她哥哥高建軍、未婚夫陸鳴的真實關系究竟如何。另一路,給我從頭查蘇曼,我要她從進廠第一天起的所有資料,家庭背景、社會關系,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放過。這個女人,是整個案件的‘原點’,她身上必有古怪?!?/p>
高家。
悲傷的氣氛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高德明神情萎靡,仿佛所有的精氣神都隨著兒子的死被抽走了。
蘇曼正安靜地為他端上一杯熱茶,聲音輕柔而充滿關切:“廠長,您要保重身體。警察一定會查明真相,還建軍一個公道的?!?/p>
高德明抬起通紅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沉靜懂事的秘書,渾濁的淚水流了下來?!拔艺媸窍沽搜邸乙恢卑殃戻Q當半個兒子看,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一頭豺狼!為了家產(chǎn),連自己的兄弟都下得去手!”
蘇曼輕輕嘆了口氣,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惋惜與后怕。“是啊,我也沒想到。陸鳴平時看起來那么斯文,那么有才華……知人知面不知心。廠長,您放心,我和高莉都會陪著您的?!?/p>
她的話像溫水,熨帖著高德明那顆破碎的心。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眼前這個“體貼”的秘書,安慰他時嘴角那一閃而逝的、冰冷的弧度。
安撫好高德明后,蘇曼獨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鎖上門,拉上窗簾,從抽屜最深處,拿出了一個老舊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個戴著眼鏡、笑容溫和的中年男人。
蘇曼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玻璃上父親的臉,眼神中的偽裝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無盡的哀傷和淬火成鋼的恨意。
“爸,”她輕聲呢喃,“很快,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p>
她將相框放回原處,重新拉開窗簾,望向窗外。啟明廠巨大的煙囪依舊在噴吐著白煙,像一頭永不滿足的巨獸。但現(xiàn)在,她知道,這頭巨獸的內(nèi)部,最核心的齒輪,已經(jīng)開始有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