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裂的降魔杵、破碎的瓔珞、黯淡的舍利、崩碎的金身碎片……層層疊疊,無窮無盡!如同一條由天庭神佛、菩薩羅漢的骸骨與殘骸鋪就的、通往最終墳?zāi)沟乃劳鲋?!這些骸骨大多呈現(xiàn)出一種被徹底吸干榨凈的枯槁狀態(tài),慘白、干癟,如同風(fēng)干了億萬年的朽木,散發(fā)出濃烈的枯敗死氣。它們扭曲的姿態(tài)凝固著臨死前的痛苦與絕望,一路延伸,指向那路的盡頭——
死寂!如同萬古墳塋般的死寂!
大雷音寺那巍峨莊嚴(yán)、佛光普照的輪廓,在視野的盡頭沉默著。沒有梵唱,沒有鐘鳴,沒有天花亂墜。只有一片凝固的、沉重得如同鉛塊的灰暗死氣,將那座象征著佛門至高圣地的建筑,籠罩在一片不祥的陰影之中。
而在那本該綻放億萬朵功德金蓮的蓮臺寶座之下……
堆積如山!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望不到邊際的枯骨!那些枯骨比路上所見更加細(xì)小、更加干癟,呈現(xiàn)出一種被徹底抽空所有信仰愿力后、僅剩空殼的柴薪狀態(tài)!慘白、脆弱、一觸即碎!無數(shù)空洞的眼窩無聲地仰望著灰暗的天穹,如同無數(shù)張開的、無聲吶喊的嘴!
那是……被吸干了信仰的凡人枯骨!億萬信徒,最終化為供養(yǎng)佛座最底層的……柴薪!
“嗬……”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仿佛耗盡全身力氣的嘆息,從三藏緊抿的唇邊逸出。
他緩緩闔上了那雙燃燒著焚天業(yè)火的眼眸。
再睜開時,眸中再無火焰,只剩下一種極致的、洞穿萬古虛妄的虛無。那虛無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jié)時間,湮滅輪回。
他抬起腳,枯瘦的僧鞋踏上了那由神佛骸骨鋪就的死亡之路。
第一步落下,腳下傳來枯骨碎裂的細(xì)微脆響,在這死寂的世界里,清晰得如同喪鐘敲響。
沒有言語。
孫悟空的金瞳中,最后一絲屬于“齊天大圣”的桀驁與暴怒徹底沉淀下去,化為一種比深淵更幽暗、比玄冰更冷酷的純粹殺意。他沉默地跟上,金箍棒拖在身后,尖端劃過累累白骨,發(fā)出沙啞的摩擦聲,如同為這漫天神佛送葬的哀樂。
沙悟凈扯下身上最后一片襤褸的青色海清布條,任由那金箍棒的尖端刮過枯骨嶙峋的脊背,發(fā)出沙啞刺耳的刮擦聲,在這片由神佛骸骨鋪就的死寂之路上,如同為這漫天神魔奏響的最后一曲哀歌。每一步落下,腳下都傳來細(xì)密而清脆的碎裂聲,那是億萬載不朽的金身被徹底榨干后僅存的空殼,脆弱得如同風(fēng)化的朽木。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神性腐敗后的腥甜和骨髓深處的枯敗死氣,沉重地壓在肺腑之上。那股源自兜率宮丹爐的、混合著異香與極致腐臭的詭異氣息,仿佛跗骨之蛆,穿透層層骸骨,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撩撥著血脈深處最原始的躁動與最深沉的恐懼。
豬八戒拖著半邊焦黑的身體,釘耙杵在枯骨堆里,支撐著搖搖欲墜的龐大身軀。他綠豆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腳下,仿佛想從那空洞的眼窩里看出些什么,喉嚨里發(fā)出受傷野獸般壓抑的“嗬嗬”聲。沙悟凈沉默地跟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沉重?zé)o比,暴露在外的修羅刺青蒸騰著濃郁的黑紅煞氣,皮膚下青筋如活物般瘋狂蠕動,那雙被黑氣浸染的血瞳死死鎖著前方越來越清晰的陰影輪廓——大雷音寺。兇戾的煞氣與爐中散發(fā)出的詭異誘惑在他體內(nèi)激烈沖撞,讓他的身軀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微微顫抖。
三藏走在最前??菔莸纳ぴ诶劾郯坠侵?,步履平穩(wěn)得近乎詭異。那件曾經(jīng)代表圣潔的袈裟,在彌漫的死氣中黯淡無光,仿佛也沾染了這無邊墳場的枯朽。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塊被冰封了億萬年的巖石,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宇宙奇點,倒映著前方那越來越龐大、越來越沉重的陰影。
近了。
那曾經(jīng)照耀三十三重天、令萬界生靈頂禮膜拜的佛光,徹底熄滅了。
大雷音寺沉默地矗立在骸骨之路的盡頭。巍峨的殿宇依舊,琉璃瓦卻蒙著厚厚的灰燼,失去了所有光彩。雕梁畫棟間纏繞的不是祥云,而是凝固如鉛的灰霾。巨大的殿門洞開著,如同巨獸無聲張開的漆黑巨口,里面是望不到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沒有梵唱,沒有鐘磬,沒有一絲屬于生機(jī)的聲響。只有一種龐大的、沉重的、幾乎要將靈魂壓垮的死寂,如同實質(zhì)般從殿門內(nèi)、從每一片瓦礫間彌漫出來,籠罩著整座圣山。
死寂,是有重量的。
而在那本該綻放無量光明的蓮臺寶座之下——
堆積如山!
比道路兩旁所見更加密集,更加細(xì)小,更加慘白!那是凡人的枯骨!億萬信徒虔誠叩拜后留下的最后印記!它們被徹底抽干了所有的信仰、所有的愿力、所有的血肉精華,只剩下這薄脆如紙、一觸即碎的空殼!層層疊疊,相互擠壓,一直堆砌到那高聳蓮臺的基座,形成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無邊無際的慘白“骨原”!無數(shù)空洞的眼窩向上仰望著,無聲地張開著,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永無止境的、絕望的祈禱,又像是在發(fā)出億萬生靈湮滅前無聲的控訴!
它們,成了支撐這佛國最后圣殿的……柴薪!
“嗬……”三藏的腳步,在距離那洞開的、如同深淵巨口般的殿門十丈之外,停了下來。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耗盡所有生機(jī)的嘆息,從他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邊逸出,瞬間被無邊的死寂吞噬。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那雙倒映著無盡虛無的眼眸,終于將整座死寂的雷音寺納入其中。目光掠過蒙塵的殿宇,掠過死氣沉沉的牌匾,最終,定格在那洞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殿門深處。
沒有光。
只有純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黑暗,比深淵更深邃,比九幽更寒冷。凝視得久了,仿佛連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黑暗吸扯進(jìn)去,化為虛無。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三藏枯瘦的手指,搭上了自己僧袍的領(lǐng)口。
嘶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脆響,在這絕對寂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如此突兀,如此刺耳!如同利刃劃破了凝固的時空!
那件象征著佛門清凈、承載了十萬八千里風(fēng)塵、沾染了人間與天庭無盡污穢的錦斕袈裟,被他枯瘦卻蘊(yùn)含著某種決絕力量的手指,從肩頭猛地撕開!
袈裟滑落,露出其下素白的僧衣。
但這并非結(jié)束。
他的手指毫不停頓,繼續(xù)向下,抓住了僧衣的前襟!
撕拉——!
更大的裂帛聲響起!素白的僧衣也被從中粗暴地撕裂開來!布料如同脆弱的蝶翼般向兩旁分開,露出了僧人蒼白、枯瘦、卻挺直如松的胸膛!
袈裟委頓于地,僧衣破碎垂落。
唐三藏,赤著上身,立于億萬神佛與凡人的枯骨之上,立于大雷音寺死寂的門前。
冷。并非肌膚感受到的寒冷,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洞悉了萬古虛妄后的極致冰冷。那冰冷讓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玉色,肌肉的線條在枯瘦中蘊(yùn)含著難以言喻的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