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畫室里,四周堆滿了畫布,空氣中彌漫著顏料和松節(jié)油混合的刺鼻氣味。門鎖綠燈亮起時,林深正蜷縮在畫布堆最里側(cè),后背緊緊貼著墻,仿佛要把自己嵌進墻中。他身體微微顫抖,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著,宛如一只受驚的小動物,在這狹小空間里尋找最后的庇護。
他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壓得極低,每次呼氣都小心翼翼,仿佛稍有動靜,這間屋子就會失去庇護作用,外面的危險會如洪水猛獸般將他吞噬。
畫布邊緣的熒光顏料在昏暗中泛著微藍,像未熄的星火,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而詭異的光。林深的指甲還嵌在木框縫隙里,指腹沾滿干裂的鈷藍與赭石,那是他昨夜無意識摳刮留下的痕跡。他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縫里滿是顏料殘渣,仿佛每一道顏料都承載著他的痛苦與絕望。
“滴”
門開了,聲響在寂靜的畫室里格外刺耳,像一把利刃劃破了這短暫的寧靜。陸沉沒說話,也沒走近。他站在門口,身形挺拔,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塑。他手里捏著一張紙,紙在他修長手指間微微顫抖,邊緣被指尖壓出細密折痕,仿佛他內(nèi)心也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低頭看了眼林深,目光如冰冷的手術(shù)刀,掃過他發(fā)紅的指節(jié)、沾著顏料的衣袖,還有腳踝上那條新?lián)Q的皮質(zhì)鐐銬——它靜靜地扣在骨頭上,像一段無法掙脫的句讀,鎖住了林深的自由和希望。
接著,他輕輕一甩,那張紙在空中翻了半圈,邊緣劃過空氣發(fā)出輕響,如同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最終,紙落在林深膝蓋前攤開,白得刺眼,在昏暗的畫室里顯得格外突兀,像一道殘酷的判決。
林深低頭,目光落在紙上,眼神瞬間凝固。
是診斷書。
“肝功能衰竭,膽紅素指數(shù)427,凝血功能嚴重障礙……建議立即行肝移植手術(shù)?!甭淇钍恰瓣懯蠂⑨t(yī)學中心”,日期是今天上午九點十七分。下方附著一串銀行賬戶與金額:AU$$180,0000。
他盯著那串數(shù)字,喉嚨干澀疼痛,像被砂紙磨過。一百八十萬,對林深來說就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他在心里默默計算,自己畫一年賽博菩薩,全賣出去也不到這個數(shù)的三分之一。那些曾經(jīng)在他筆下栩栩如生的賽博菩薩,此刻卻無法拯救母親的生命,每個菩薩的形象都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
“手術(shù)窗口只有七十二小時?!标懗两K于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讀一份財務(wù)報表,沒有絲毫情感波動,仿佛這只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商業(yè)事務(wù)?!斑^了這個時間,她就沒救了?!?/p>
林深猛地抬頭,眼底布滿血絲,像燃燒的火焰,充滿憤怒和不甘?!八蛱爝€好好的!視頻里還在說話!”他聲音帶著顫抖,既是對命運的質(zhì)問,也是對陸沉的懷疑。
“那是三天前錄的。”陸沉從西裝內(nèi)袋抽出一部平板,解鎖后點開一段視頻。他動作從容優(yōu)雅,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畫面里,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氧氣面罩扣在臉上,呼吸微弱,每一次起伏都顯得艱難。她似乎想抬手,可手臂只動了半寸就垂了下去,那無力的動作刺痛了林深的心。醫(yī)生站在床邊用英文說著什么,鏡頭一轉(zhuǎn),屏幕上跳出一串數(shù)據(jù):INR 2.8,血氨濃度超標。
“她現(xiàn)在靠體外支持維持生命體征?!标懗潦掌鹌桨澹Z氣平淡,卻如同一把重錘砸在林深心上?!笆中g(shù)是唯一機會?!?/p>
林深手指猛地蜷緊,指甲陷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他暫時忘卻內(nèi)心的痛苦。他想說話,可聲音卡在喉嚨里,像被什么堵住,無數(shù)話語在嘴邊徘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他想起之前母親視頻時說“最近胃口不太好”,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多吃點青菜”,她笑著說“好,媽聽你的”。那溫柔的笑容此刻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卻成了最殘酷的回憶。
原來不是胃口不好。
是肝在一點一點死去。
“你……早就知道?!彼K于擠出一句話,聲音嘶啞,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
陸沉沒否認。他往前走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聲音清晰得像計時,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深心上。
“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惡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到手術(shù)臺?!彼D了頓,目光深邃地看著林深,“我也不能決定她能不能活?!?/p>
林深盯著他,眼中充滿憤怒和仇恨,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人看穿。
“我只能決定,誰來付錢?!?/p>
空氣凝固了,畫室里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林深呼吸變得急促,胸膛劇烈起伏。他慢慢低頭,重新看向那張診斷書。紙面平整,印章清晰,可在醫(yī)院官網(wǎng)查詢。他用顫抖的手指輕輕觸摸紙上的字跡,試圖找出破綻,可每一個字都像釘子,把他釘在原地,讓他無法逃脫。
救她,需要錢。
而他沒有。
陸沉有。
但他要的,從來不是錢。
“你要什么?”林深終于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充滿無奈和絕望。
“監(jiān)護人授權(quán)書?!彼f,聲音低沉而堅定,“你簽了它,我成為你的法定監(jiān)護人,法律上,我是你唯一可托付的人?!?/p>
林深瞳孔一縮,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和抗拒。
“然后呢?”
“然后,我支付手術(shù)費,安排最好的醫(yī)生,讓她活下來?!标懗林逼鹕恚抗鈭远ǖ乜粗稚?,仿佛在向他承諾一個美好的未來?!澳憷^續(xù)畫畫,畫你想畫的。她康復(fù)后,可以在陸氏療養(yǎng)院住下來,那里陽光充足,氣候溫和,適合養(yǎng)病?!?/p>
林深沒動,身體像被定住一般,大腦在飛速運轉(zhuǎn)。他知道這不是交易。
這是吞沒。
一旦他簽下那份授權(quán)書,他就不再是林深。他會變成陸沉的一部分,一個被法律認證的附屬品,一個在文件上與陸沉綁定的名字。從此以后,他所有的選擇、行動,甚至生死,都將與陸沉的意志掛鉤。他將失去自由,失去自我,成為陸沉手中的一個傀儡。
可如果不簽……
他抬頭看向畫架。
賽博菩薩的金屬眼眶空蕩蕩地望著他。那幅畫還沒完成,經(jīng)文紋路只畫到胸口,熒光顏料在暗處微微發(fā)亮,像未熄滅的祈愿。那曾經(jīng)是他的夢想,是他靈魂的寄托,可此刻在母親的生命面前,卻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忽然極輕極冷地笑了下,那笑容里充滿自嘲和無奈。
陸沉沒笑。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林深,眼神像在看一件即將完成的作品,充滿期待和掌控欲。
“我不是在問你愿不愿意?!彼f,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我是在告訴你,這是唯一的選擇。”
林深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到畫架,發(fā)出一聲悶響。他踉蹌了一下,手扶住墻才穩(wěn)住。鐐銬在腳踝上摩擦出紅痕,他卻感覺不到疼,此刻他心中的痛苦遠遠超過身體上的疼痛。
“你根本不在乎她死活!你只是想讓我跪下!”他聲音充滿憤怒和指責,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我確實在操控?!标懗粮纱嗟爻姓J,眼神中沒有絲毫愧疚,“但我沒有編造她的病情。她的肝功能數(shù)據(jù)是真實的,手術(shù)是必要的,時間是緊迫的。其余的一切——禱文、視頻——都是為了讓你知道,她還在等你救她。”
他往前一步,聲音壓低,仿佛在向林深透露一個秘密。
“她還在等你,救她?!?/p>
林深呼吸一滯,內(nèi)心像被重錘擊中。他看著陸沉,眼中憤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奈和掙扎。
“你每拖延一分鐘,她的生命支持系統(tǒng)就在消耗資源。醫(yī)生不會無限期等下去。保險公司也不會。”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解鎖后遞過去。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母親躺在ICU病床上,手腕上貼著電極片,呼吸機管路連接著她的鼻腔。床頭卡上寫著她的名字:林沐。
拍攝時間:十分鐘前。
林深死死盯著那張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那是他的母親,那個曾經(jīng)為他遮風擋雨的女人,此刻卻如此脆弱地躺在病床上,等待著他的拯救。她的眼皮微微顫動,像是在夢中掙扎,仿佛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他的膝蓋忽然軟了,雙腿一彎,緩緩跪了下去。不是向陸沉,而是向那張照片,向那個正在死去的人。他覺得自己是那么無能,那么渺小,無法保護自己最愛的人。
他手指顫抖著伸向畫框邊緣,摳下一塊干涸的顏料。深藍,像夜空最深處的顏色。他把它攥在掌心,指甲陷進皮膚,直到滲出血絲,那疼痛讓他清醒,也讓他堅定了決心。
“如果我簽了……”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祈求,“你能保證她一定能手術(shù)?”
“我以陸氏集團的名義擔保?!标懗琳f,聲音沉穩(wěn)而堅定,“資金三小時內(nèi)到賬,手術(shù)團隊立刻準備?!?/p>
“如果……你騙我?”
“你可以通過醫(yī)院官網(wǎng)追蹤手術(shù)排期?!标懗琳f,目光真誠地看著林深,“每一步,你都能看到?!?/p>
林深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知道這可能是陷阱。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跳,母親就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