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只剩下我和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刺鼻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我蜷縮在角落里,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
春桃那雙凝固的眼睛,仿佛烙印般刻在了我的腦海里,無論我如何閉眼,如何轉(zhuǎn)頭,都揮之不去。
時間在極度的痛苦和煎熬中,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我緊緊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試圖隔絕那血腥味和腦海中恐怖的畫面,卻只是徒勞。
寒冷、饑餓、疼痛、恐懼、悲傷……所有的負面感受如同無數(shù)只毒蟲,瘋狂地啃噬著我的意志。
第三天,同樣的時辰,同樣的鐵門開啟聲。
這一次,我甚至沒有力氣抬頭去看。
只是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柵欄外。
又一個布包被丟了進來。
這一次,滾落在我面前的,是一張極其俊美、卻蒼白如紙的臉。
曾經(jīng)顧盼神飛、含情脈脈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嘴唇依舊保持著習慣性的、討好的微微上翹的弧度,只是再也發(fā)不出任何甜言蜜語。
是柳含章。
我最寵愛的那個男寵。
他有著天底下最會唱曲的嗓子,最會哄人的甜言蜜語。
他喜歡穿著最華麗的錦袍,戴著最耀眼的寶石,像一只開屏的孔雀。
他曾趴在我的膝頭,用那雙桃花眼癡癡地望著我,說:
“殿下就是含章的天,含章的地,為了殿下,含章什么都愿意做……”
現(xiàn)在,他的“天”和“地”,只能看著他這顆被砍下的頭顱,像垃圾一樣滾在污穢的泥地里。
我死死地捂住嘴,將喉嚨深處涌上的又一陣惡心和悲鳴死死堵住。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嫩肉里,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那被反復凌遲的萬分之一。
陸銘……他在用最殘忍的方式,一點一點、系統(tǒng)地摧毀我!
摧毀我所有的依靠,所有的念想,所有的……人性!
“督公問…”
那冰冷如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我的耳膜。
“殿下今日,可想明白了?”
我蜷縮著,像一只被徹底嚇破膽的幼獸,只有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沒有回答。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讓我連恨意都暫時凍結(jié)了。
我甚至不敢去看柳含章的臉,不敢去想象他死前的恐懼。
第四天。
當鐵門開啟的聲音第三次傳來時,我整個人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限,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弦,隨時都會斷裂。
腳步聲。布包落地的聲音。
這一次,滾落出來的頭顱,須發(fā)花白,臉上刻滿了歲月的風霜和常年勞作的痕跡。
即使沾滿血污,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還殘留著最后一絲擔憂和牽掛。
是老黃頭。公主府的馬夫。一個沉默寡言、佝僂著背的老人。
他養(yǎng)馬的本事是宮里一絕,經(jīng)他手的馬,總是最溫順、最健壯。
他沒什么別的親人,大半輩子都耗在了公主府的馬廄里。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偷偷溜出宮玩,差點被驚馬撞到,是老黃頭不顧一切地撲過來把我推開,自己卻被馬蹄踏傷了腿,從此走路有些跛。
后來我嫌他瘸腿礙眼,便很少再叫他近前伺候,只是每月照例給他一份豐厚的月錢,算是恩典。
他從未有過怨言,依舊沉默地打理著馬廄。在我被帶走的那天,混亂中,我似乎瞥見他被幾個兇神惡煞的番子粗暴地推搡在地……
老黃頭的眼睛,沒有春桃的驚恐,沒有柳含章的絕望,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般的平靜。
仿佛這殘酷的結(jié)局,早已在他預料之中。
“督公問?!?/p>
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如同催命的符咒,第三次響起。
“殿下,最后一日了??上牒昧??”
“啊——?。。?!”
一直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伴隨著老黃頭那雙平靜而蒼老的眼睛映入眼簾,徹底崩潰了!
積壓了三天的恐懼、悲痛、屈辱、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
我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尖嘯,身體瘋狂地在地上扭動、翻滾,用頭去撞冰冷的石壁!
淚水、鼻涕、血污糊滿了整張臉,喉嚨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嘶嚎!
夠了!夠了!停下!讓他停下??!
春桃、柳含章、老黃頭……一張張臉在我眼前瘋狂閃現(xiàn)!
他們空洞的眼睛都在看著我!看著我!無聲地控訴著!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們!
是我的驕縱引來了陸銘這頭惡狼!是我的無能讓他們慘遭屠戮!
陸銘贏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徹底碾碎了我最后一絲反抗的意志!
“我答應!我答應他!”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柵欄外那個模糊的番子身影嘶吼,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徹底的崩潰。
“我答應做他的對食!讓他停下!停下啊——??!”
吼出這句話的瞬間,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
我癱軟在地,像一灘真正的爛泥,只剩下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壓抑不住的抽泣。
所有的力氣,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一刻,伴隨著那屈辱的妥協(xié),徹底流干了。
柵欄外,那番子似乎微微躬了躬身,動作刻板得像一具提線木偶。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沉重的鐵門再次關(guān)閉。
地牢里,只剩下三顆頭顱環(huán)繞著我,和我那再也無法拼湊起來的、破碎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