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初冬總是來得猝不及防,仿佛一夜之間,冷空氣如千軍萬馬般過境,氣溫陡然驟降了十幾度。路邊原本還帶著幾分綠意的梧桐樹,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迅速落盡了最后一片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發(fā)出“嗚嗚”的聲響,仿佛在無奈地訴說著季節(jié)的殘酷。
林芝一直等到腿上的傷全部養(yǎng)好,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之后,才趁著這個周末回到家中。已經(jīng)好久沒有回家了,當她看到父母身上依舊穿著以前的舊衣服,袖口甚至都磨損得起了毛邊,心里不禁泛起一陣酸澀,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了一般。她心疼父母平日里的節(jié)儉,軟磨硬泡,終于說服他們,帶著二老來到商場。
商場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溫暖的空氣與外面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林芝穿梭在各個店鋪之間,精心為父母挑選冬裝和貼身衣物。她仔細地摸著衣服的質(zhì)地,查看做工細節(jié),力求給父母最好的。隨后,又給家里置辦了一些實用的日常用品。父母嘴里雖然念叨著不需要,家里什么都有,但當林芝把剛買的新衣服遞到他們手里時,二老眼中滿是驚喜與感動,心里暖融融的,臉上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仿佛綻放的菊花。林芝看著父母的笑臉,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無比值得,心中滿是溫馨與滿足。
在家里陪著父母的這兩天,時光仿佛放慢了腳步,林芝心里感覺格外溫暖。吃著母親精心烹制的可口家常飯菜,每一口都充滿了家的味道,讓她沉醉其中。和父親聊一聊周圍的變化,聽父親講述鄰里間的趣事,日子過得愜意而寧靜。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又是新的一周,天氣愈發(fā)寒冷了。凜冽的寒風如刀子般割在臉上,林芝裹緊了身上厚厚的羽絨服,低著頭,快步走進省政務信息中心的大樓。自從上次趙書記解開誤會后,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趙書記沒有跟她再提過感情的事,只是像以前一樣,偶爾會因為工作原因找她。
他的態(tài)度帶著很明顯的克制,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再次嚇到她。每次見面,他的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她,可林芝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在不經(jīng)意間看向她的眼神里,那份熾熱的心意絲毫未減,只是被他更加小心地掩藏了起來。這種掩藏的關注,如同無形的繩索,緊緊地束縛著林芝,讓她感到愈發(fā)惶恐和不安。她深知,自己必須和趙書記徹底說清楚,不能給彼此留下任何幻想的空間。
雖然誤會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但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差距”,卻是一直存在的,無法被忽視。蘇眉曾勸她跟著自己的心走,不要害怕。但林芝真的做不到隨心所欲,她不能不在意外界的聲音,特別是在體制內(nèi)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下,她更加不能行差踏錯一步。
這天下午,林芝正在全神貫注地審核一份關于“全城通辦”系統(tǒng)的優(yōu)化方案,眼睛緊緊盯著電腦屏幕,手中的筆不時在文件上圈圈點點。這時,趙廷義的助理小王又過來了?!傲挚茊T,趙書記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毙⊥醯穆曇舸蚱屏宿k公室的寧靜。
林芝握著鼠標的手頓時頓了頓,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頭。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怎么都逃不掉?!昂茫荫R上過去?!彼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微微顫抖的語調(diào)還是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服,起身向趙廷義的辦公室走去。每走一步,心里的決心就堅定一分,仿佛在走向一場無法逃避的戰(zhàn)役。
終于,她來到了趙廷義辦公室門前,抬手敲響了門,里面很快傳來趙廷義低沉又好聽的聲音:“進來。”那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里回蕩,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林芝推開門走進去,趙廷義正站在窗前,背對著她,看著外面蕭瑟的街景。聽到聲音,他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來了?坐吧?!?/p>
“謝謝趙書記?!绷种ピ谝巫由献?,雙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姿態(tài)拘謹?shù)萌缤粋€犯錯的孩子。
“上次讓你修改的調(diào)研報告,我看了?!壁w廷義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拿起那份報告,眼神看似專注地看著報告,實則思緒早已飄遠,“修改得很好,尤其是關于基層人員培訓的部分,建議很具體,操作性很強?!?/p>
“謝謝趙書記您的認可。”林芝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像往常那樣流露出絲毫喜悅,聲音仿佛被一層寒霜包裹著,透著疏離與冷淡。
趙廷義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語氣里的異樣,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心中涌起一絲不安,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
林芝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仿佛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內(nèi)心掙扎,終于做出了決定:“趙書記,我今天來,是想跟您說清楚一件事?!?/p>
趙廷義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里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默默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干澀:“你說?!?/p>
“我知道您對我的心意。”林芝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一字一句仿佛重錘敲擊在趙廷義的心上,“也很感謝您的坦誠。但我想告訴您,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p>
趙廷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受傷,如同被箭射中般痛苦,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平靜的表面下,內(nèi)心早已翻江倒海:“能告訴我為什么嗎?是因為我上次的唐突,讓你覺得不舒服了?”
“不是?!绷种远ǖ負u了搖頭,“跟您沒關系,是我的問題?;蛘哒f,是我們之間差距的問題?!彼钗豢跉?,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顧慮都一次性說出來。
“趙書記,您是高高在上的省委書記,站在權力的巔峰,掌控著無數(shù)人的命運,而我只是個基層小科員,在龐大的體制中默默耕耘;您37歲,成熟穩(wěn)重,閱歷豐富,而我24歲,初出茅廬,還帶著幾分青澀;您背景深厚,家世顯赫,爺爺是戰(zhàn)功赫赫的抗戰(zhàn)英雄,父親是德高望重的軍政委,哥哥是守衛(wèi)邊疆的司令,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民家庭出身的女孩,父母都是老實本分、辛勤勞作的普通人?!彼D了頓,看著趙廷義越來越沉的臉色,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xù)說道:“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就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您的世界,充滿了權力、榮耀和復雜的人際關系,我不懂,也融不進去。而我的世界,簡單平凡,對您來說,可能太過平淡和渺小,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p>
“這些都不是問題。”趙廷義急切地打斷她,語氣甚至有些失控,仿佛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年齡不是問題,身份不是問題,家世更不是問題!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和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關系!”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渴望和執(zhí)著,試圖讓她相信自己的真心。
“對您來說不是問題,對我來說,是。”林芝的語氣異常堅定,像是磐石般不可動搖,“我知道您可能覺得我在小題大做,或者覺得我自卑。但這不是自卑,是清醒。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能承受什么?!彼难凵裰型嘎冻鲆环N歷經(jīng)思考后的決然。
“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一份簡簡單單的感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不需要萬眾矚目,只需要兩個人相知相愛,彼此尊重,平等相待?!彼粗w廷義,眼神里帶著一絲懇求,仿佛在向他訴說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但這些,我在您這里,得不到。”
“為什么得不到?”趙廷義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無奈,“我可以給你安穩(wěn)的生活,我可以對你好,我可以尊重你,我們可以平等相待,就像普通的情侶一樣!”他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帶著一絲絕望的意味。
“您給的安穩(wěn),是建立在您的身份和地位之上的?!绷种u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悲傷,“一旦失去這些,我們的生活還能安穩(wěn)嗎?您所謂的平等,也只是您的一廂情愿。在別人眼里,我們永遠不可能平等,也不會平等。他們會說我攀高枝,說我貪慕虛榮,說我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這些流言蜚語,如同一把把利刃,會刺痛我和我的家人,我承受不起,我的家人也承受不起?!彼穆曇粲行┻煅剩€是強忍著淚水,說出了最后一句話:“趙書記,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請您……放過我,也放過您自己?!?/p>
“放過你?”趙廷義重復著這三個字,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那笑容里滿是自嘲和無奈,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失落,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林芝,在你眼里,我的感情,就這么讓你難以接受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那是心碎的聲音。
“不是難以接受,是不能接受?!绷种サ恼Z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鋼鐵般堅硬,“我很敬重您,也很感激您對我的關照和幫助。但感激不是愛情,敬重也不是喜歡。我們之間……真的不合適。您可能對我有一時的意亂情迷,但是當新鮮感褪去,您會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不適合您。您的身邊,應該站一個和你門當戶對,實力匹配的人,而不是這般渺小的我?!彼难凵裰型嘎冻鲆环N深深的自我認知,沒有絲毫的虛榮和幻想。
趙廷義看著林芝清澈而堅定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動搖,沒有絲毫猶豫。他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顆顆子彈,擊中他的心。
他這一生,順風順水。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家世的加持,37歲就坐上了省委書記的位置,站在了權力的巔峰,享受著無數(shù)人的羨慕與敬畏。他以為,只要自己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在工作中,他雷厲風行,面對再棘手的難題都能冷靜應對,憑借著智慧和勇氣一次次化解危機??伤f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一個24歲的小姑娘面前,栽得這么徹底。
她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攀附,沒有因為他的家世而畏懼,只是因為那所謂的“差距”,就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絕了他。這種拒絕,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們“不一樣”。這種理由,讓他無力反駁,也無處發(fā)力。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者,突然失去了方向,心中滿是迷茫和無助。
她的清醒,讓他有些害怕。她清楚地明白兩個人之間真實存在的差距,沒有因為自己的示愛而沉淪,給自己不留一絲退路,拒絕得如此干脆徹底。這讓他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所依賴的身份、地位、家世,在這份純粹的感情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感覺自己好失敗。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敗,比任何一次工作上的挫折,比任何一次政治上的博弈,都讓他感到挫敗和無力。那些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傲的成就,此刻在他眼中都變得一文不值。
他靠在椅背上,慢慢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失落和挫敗已經(jīng)被他掩藏起來,只剩下一種疲憊的平靜,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后,只剩一具空殼。
“我知道了?!彼穆曇艉苌硢?,帶著一絲疲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尊重你的決定?!?/p>
林芝沒想到他會這么輕易就接受,愣了一下,隨即松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謝謝您,趙書記?!?/p>
“不用謝?!壁w廷義擺了擺手,語氣里帶著一絲疏離,仿佛在刻意拉開彼此的距離,“沒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好。”林芝站起身,向他鞠了一躬,“趙書記再見。”
趙廷義沒有回應,只是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眼神空洞,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整個世界在他眼中都變得灰暗無光。
林芝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澀,像是吃了未成熟的果子,又苦又澀。但她很快就壓了下去,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
走出省政府辦公大樓,寒風撲面而來,如刀割般刺痛著她的臉頰,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她裹緊了身上的羽絨服,低著頭,快步向信息中心走去。心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空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可為什么,心里會這么難過?難過的有點喘不上氣……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覺到心中的疼痛在蔓延,可她告訴自己,這是必須經(jīng)歷的,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平靜生活。
而辦公室里,趙廷義依舊站在窗前,看著林芝快步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他才緩緩地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隱隱跳動,仿佛在訴說著他內(nèi)心的不甘和憤怒。
前所未有的失敗感,像潮水一樣襲來,將他淹沒。他第一次開始自我懷疑,自己擁有的這一切——身份,地位,權力,家世——到底有什么意義?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留不住,連一份簡單的感情都得不到,那他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那些曾經(jīng)讓他奮斗的目標,此刻在他心中都變得模糊不清。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卷起地上的落葉,在空中瘋狂地打著旋兒,像是在無情地嘲笑他此刻的無能為力。那風聲如同惡魔的咆哮,在他耳邊回蕩,讓他的心情愈發(fā)沉重。
趙廷義緩緩閉上眼睛,疲憊地靠在窗沿上。他知道,林芝的拒絕,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固執(zhí)地吶喊:他不認輸。至少,現(xiàn)在還不。他想起了過往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每一次的交談,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她的聰慧、善良,都讓他深深著迷。那些美好的回憶,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中不斷放映,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他想起自己在工作中的雷厲風行,面對再棘手的難題都能冷靜應對,憑借著智慧和勇氣一次次化解危機。他在心中吶喊,家世身份地位算什么?他愛的是她這個人,是她的靈魂,那些外在的東西根本無法衡量他們之間的感情。他想起曾經(jīng)為了推動一項民生政策,面對重重阻力都未曾退縮,如今又怎能因為這點困難就放棄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的眼神逐漸堅定,內(nèi)心的火焰越燒越旺。他在心底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感情是純粹的,與那些家世身份地位毫無關系。他要努力,努力去消除她心中的顧慮,哪怕這條路充滿荊棘,他也絕不回頭。他相信,只要他堅持不懈,終有一天,她會放下心中的防備,投入他的懷抱。他要讓她知道,他會用行動證明,他們的愛情足以戰(zhàn)勝一切困難。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哪怕未來充滿艱辛,他也要為了這份愛情,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