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鐵像一條悶熱的鋼鐵管道,擠滿了急促呼吸的人。
車廂里的空氣混合著咖啡香、香水味和不知誰的汗味,厚得像一層看不見的霧。
我被推到門口,單手抓著扶手,另一只手護著胸口的口袋,
那里面有一支黑色鋼筆——父親在我大學畢業(yè)那年送的禮物。它跟了我五年,從沒離開過,
就像父親那句“別怕,能寫字就能養(yǎng)活自己”的囑托一樣,刻在我心里。
今天的鬧鐘提前了十分鐘,我以為這樣能趕在同事們之前到公司,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空調冷風撲面而來,刺得我打了個寒戰(zhàn)。前臺沖我笑笑,我點點頭,
徑直走向自己的工位。還沒坐下,隔壁桌的小林探出頭,
故意壓低聲音卻讓周圍人都能聽到:“喲,這么早啊,昨晚沒加班?”我裝作沒聽見,
把電腦開機,屏幕的啟動音在寂靜里顯得格外響。小林不依不饒地湊過來,
看了一眼我桌上的文件夾,撇嘴笑了笑:“這些雜事,你做得也挺熟練了吧。
”我心里一陣發(fā)緊,強忍著沒回嘴。這些瑣碎活,沒人愿意做,最后都落到我頭上。
不是我能力不行,而是自從部門重組的風聲傳出來,我就成了邊緣人??斓绞c時,
我去茶水間泡咖啡。機器發(fā)出低沉的轟鳴聲,熱水沖進紙杯,帶著一股苦香。
我正盯著旋轉的咖啡液發(fā)呆,忽然聽到茶水間角落傳來壓低的對話聲。“這次的項目,
得抓緊定下來,別讓外人插手。”是一個男聲,穩(wěn)而低沉?!胺判陌桑厦娴娜艘呀浾f了,
會優(yōu)先給咱們這邊?!绷硪粋€聲音帶著笑意?!澳蔷秃?,錢已經提前走過一輪了。
”我心里猛地一緊,手里的咖啡差點灑出來。項目?優(yōu)先?錢提前走過一輪?
這幾句話像釘子一樣扎在耳膜上。我背對著他們,假裝在找咖啡伴侶的袋子,
耳朵卻豎得筆直。那個帶笑意的聲音,我有點熟悉,好像是陳浩——反派的得力助手,
也是部門里最受上司信任的人。他們的談話很快收尾,腳步聲由遠及近。我迅速低頭,
把咖啡伴侶倒進杯里,等他們經過時才慢慢抬頭,做出一副剛剛才注意到他們的樣子。
陳浩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刀子,從頭掃到腳,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然后推門走了。
我靠在茶水間的櫥柜上,心跳還沒恢復正常。
那幾句話的含義不言自明:公司將要啟動一個重大項目,而且內部早有人安排好歸屬。
這意味著,外人根本沒機會競爭??善?,我最近聽說這個項目的獎金足夠我還清一半債務,
更可能成為唯一的升職機會。端著咖啡回到工位,我看著屏幕上的任務清單,
腦子里卻全是茶水間的對話。父親的醫(yī)藥費、房貸、信用卡賬單,
一張張像催命符一樣在我眼前翻滾。午休時,我撥通了阿成的電話。阿成是我大學的室友,
畢業(yè)后做了自由職業(yè),和不少行業(yè)內的人有來往。他接起電話的聲音很低,
像是在外面:“你怎么想起來找我?”“聽到個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有用。
”我盡量讓語氣平淡,“公司可能要啟動一個大項目,但感覺有貓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阿成壓低聲音:“別在電話里說,晚上見面聊。我有東西給你看。
”掛了電話,我望向窗外?;野椎奶焐珘旱贸鞘杏悬c沉悶,遠處的高樓像被霧氣吞掉一半。
心里那團壓抑的火,在阿成的那句話后燒得更旺了。下午的工作變得異常漫長。
陳浩在辦公室里穿梭,和每個核心成員低聲交談,卻一次都沒看我一眼。
上司從我身邊走過時,隨口丟下一句:“那些表格,今晚之前整理好?!蔽亦帕艘宦?,
心里卻暗暗發(fā)誓,等到了晚上,我要知道更多。下班后,我故意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才離開。
地鐵站的燈光有些刺眼,等車的人不多。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鋼筆,冰涼的觸感讓我冷靜下來。
阿成約在城西的一家小咖啡館見面。推開門,溫暖的燈光和咖啡香氣撲面而來。他坐在角落,
桌上放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看到我,他抬手招了招:“過來?!蔽覄傋拢?/p>
他就把筆記本推過來,低聲說:“這是我這幾個月整理的行業(yè)關系網,
和你們公司有關的部分全在里面。你要的那個項目,不簡單?!蔽曳_筆記本,
看到一條條交錯的箭頭和名字,其中一個名字赫然指向陳浩,而陳浩的箭頭另一端,
是一家我聽過的大供應商。旁邊用紅筆標注著幾個字:老關系、資金往來頻繁。
我抬頭看向阿成,他的眼神很嚴肅:“你聽到的那些,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你真想爭這個項目,就得做好準備?!蔽倚念^的那團火,徹底點燃了。
茶水間的對話、筆記本上的箭頭、父親的病床,全都匯聚成一條路。阿成又靠近一些,
壓低聲音:“我還有個消息,明天一早,公司會正式宣布項目招標。到時候,熱鬧才剛開始。
”第二天一早,公司群聊炸開了鍋。行政部發(fā)來通知,全員十點在大會議室開會,
重要事項宣布。短短十分鐘,群里消息不斷刷屏,猜測的、調侃的、幸災樂禍的,全都有。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幾秒,想起昨晚阿成的那句話——今天才是熱鬧的開始。九點五十,
我提著筆記本進了會議室。長桌兩側已經坐滿了人,空氣中帶著一種微妙的躁動。
坐在主位的副總表情沉穩(wěn),左右兩邊是部門主管和幾個核心成員,陳浩赫然在列,
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副總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公司將啟動‘遠景’項目,
面向全行業(yè)公開招標。入選團隊將獲得最高一百萬元的項目獎金,
并有機會直接晉升至核心管理層。”會場瞬間炸開了。獎金和晉升,
這兩個字足夠讓每個人眼睛發(fā)光。副總舉起手,示意安靜,然后緩緩掃視了一圈:“不過,
本次項目時間緊、任務重,三個月后必須完成評審,最終方案將由高層直接拍板。
”我感到胸口發(fā)熱。三個月——這是機會,也是陷阱。
如果一切像昨晚筆記本上畫的那樣被提前內定,我們這些“外人”不過是陪跑。
副總話鋒一轉:“項目初步負責人將由陳浩帶隊,其他人視情況分配。”一片竊竊私語聲中,
陳浩面不改色,緩緩點頭,仿佛這結果早在意料之中。我盯著他,心里有一絲冷笑。
會議結束,人群三三兩兩散去。我剛走到門口,
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冷淡聲音:“有些事別摻和太深,不然對你沒好處?!蔽一仡^,
是陳浩。他表情平靜,眼神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警告。我笑了笑:“你這話,是提醒我,
還是警告我?”他不置可否,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氐焦の?,
心里那股不甘越來越清晰。我打開瀏覽器,假裝翻看資料,
實際上在回憶昨晚阿成給的關系網圖。那條連接陳浩與供應商的紅線,像一根火繩,
隨時可能點燃。中午,我去了樓下的咖啡館??看暗奈恢?,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桌面上,
我撥通了阿成的電話?!扒闆r和你說的一樣,項目由陳浩帶隊?!薄耙饬现小?/p>
”阿成的聲音很穩(wěn),“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跟他硬碰硬,而是找到他沒防備的地方。
”“有線索嗎?”他沉默了兩秒:“我手上有一家供應商的財務摘要,
能看出資金流向有問題。但這份資料不是公開的,你要小心?!蔽翌D了頓,
心里的戰(zhàn)意被徹底點燃:“晚上見面?!毕挛绲墓の幌駛€悶罐,
鍵盤敲擊聲和打印機的噪音混在一起。我假裝在整理部門文件,
耳朵卻捕捉著周圍的談話碎片。陳浩在電話里笑著說:“這事我們內部有人照應,你放心。
”他聲音不高,但我聽得真切??煜掳鄷r,我收到了一個匿名郵件,標題只有兩個字:名單。
附件是一個加密文件。我用手機拍下屏幕,傳給阿成。他很快回了三個字:晚上聊。
夜色降臨,我走出公司大門,風里帶著淡淡的潮氣。地鐵站的人潮洶涌,我沒去擠,
徑直拐向城西。那家咖啡館燈光溫暖,像一塊安靜的避風港。阿成已經等在那里,
桌上放著一只U盤。他推過來:“這是供應商的財務摘要,還有幾個合同記錄。
你看看最后一頁。”我翻開筆記本,眼睛停在那串熟悉的數字上——一個合同編號,
正是我在茶水間偷聽時陳浩提到的。心口像被重重敲了一下,那一刻我確信,
這不僅僅是個普通的項目,它背后藏著足以撼動整個公司的利益鏈。
阿成低聲道:“這個合同兩年前簽的,金額遠超市場價,而且款項分三次轉出,
其中一筆直接進了一個私人賬戶?!薄笆钦l的?”我壓低聲音。他搖搖頭:“還沒查到,
但我猜你心里有數?!蔽姨ь^看著他,沉默片刻,把U盤收進包里。
外面?zhèn)鱽盹L吹動招牌的聲音,像是在提醒我,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阿成喝了口咖啡,
笑了笑:“我知道你想爭這個項目,但你得想好——一旦動手,就不能回頭。
”我握緊口袋里的鋼筆,冰涼的觸感讓我冷靜下來。“我從來沒打算回頭。
”窗外的路燈亮起,光影在咖啡館的玻璃上交錯。阿成靠在椅背上,看著我:“那就準備好,
真正的麻煩才剛開始?!钡谌煸缟?,
我在出租屋的小桌前攤開了阿成給的財務摘要和合同掃描件。文件的紙張有些粗糙,
打印時留下的墨跡不均勻,但那串合同編號在我眼里格外扎眼。兩年前簽的合同,
金額高得離譜,資金拆成三筆轉出,其中一筆流向的私人賬戶沒有任何公司記錄。
我喝了口昨晚剩下的涼咖啡,苦得發(fā)澀。把所有資料拍照留底后,我鎖進抽屜,
關好門窗才出門。地鐵站的人潮像往常一樣洶涌,可今天我覺得每張陌生的臉都在看我。
到了公司,我剛坐下不久,系統登錄界面彈出一行提示——密碼錯誤,賬戶被鎖。
我試了三次,結果一樣。冷汗從后背冒出來。這個賬戶是我唯一能查公司內部舊數據的渠道,
鎖掉意味著有人已經察覺我在找什么。我立刻去找IT部門的同事,想問問情況。
他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皺了眉:“你的賬號凌晨三點被登錄過一次,之后就被鎖了。
我這邊也沒權限解。”凌晨三點?那時我在睡覺。是誰替我登錄,或者冒用我的賬號?
午休時間,我撥了阿成的電話,提示音響了很久才轉進語音信箱。我又發(fā)了幾條消息,
依舊沒有回復。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樣涌上來。下午部門例會,
主管宣布了一條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消息——遠景項目提交時間提前一個月,
意味著原定三個月的準備期,現在只剩兩個月。臺下一片嘩然,陳浩卻神情自若,
仿佛早就知道。主管還特意補了一句:“核心方案必須在下周之前出第一稿。
”這對大部分人來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獨對提前布局的人例外。散會時,
我看到顧問站在門口,正與陳浩低聲交談。顧問本來是我打算爭取的合作對象,
可他轉過身時,眼神冰冷,沒有一點熟悉感,像在看陌生人。我回到座位上,正翻著文件,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個陌生號碼?!皠e查了,對你沒好處。”那邊的聲音低沉而短促,
說完就掛斷。我盯著屏幕愣了好幾秒,心臟像被繩子拽緊。想要撥回去,
卻只得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機械提示。晚上下班,我沒有像往常那樣走正門,
而是從側門離開。街上霓虹燈閃爍,濕漉漉的空氣里有股汽油味。我走得很快,不敢回頭。
到了地鐵口,才敢深呼吸?;氐匠鲎馕?,門縫里被塞了一張紙條。
上面只寫了幾行歪斜的字:阿成很安全,別再找他。下一步,就是你家人。
手指在紙上停了很久,冰涼的鋼筆被我握得發(fā)燙。父親還在醫(yī)院,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想到阿成可能正被人控制,我又無法坐視不管。夜里,我?guī)缀鯖]合眼。燈關了又開,
窗外的風像細細的針鉆進耳朵。那封紙條放在桌上,白得刺眼。第二天早上,
我照常去了公司,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陳浩路過我的工位時,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
嘴角的弧度像是在暗示,他知道我看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沒有回應,低頭敲著鍵盤,
把自己偽裝成忙碌而無害的人。心里卻在飛快計算下一步的可能性——既然正面交鋒行不通,
那我就得另找入口。午休時,我去了醫(yī)院看父親。病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濃,
父親睡得很沉,臉色比上次見時更蒼白。醫(yī)生對我說:“病情不樂觀,
盡快準備下一步治療方案吧。”我點點頭,喉嚨像被什么堵住。出院門口的長椅上,
我坐了很久。手機里那封匿名郵件和紙條在腦海中交替閃過,
我知道自己已經被推到退無可退的位置。傍晚回到出租屋,我反鎖了門,
把阿成的資料重新拿出來,一頁頁翻過去。眼睛盯著那串合同編號時,
我突然想到一個細節(jié)——那天在供應商辦公室,代表曾口誤提到過一個備份系統。或許,
這就是我唯一的突破口。窗外天色全黑,街燈映進來,把桌上的鋼筆映得發(fā)亮。
我用它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個字,然后合上本子,心里那道弦繃得前所未有地緊。
無論對手是誰,這一次,我不會再退。那天夜里,我?guī)缀鯖]合眼。
合同編號、備份系統、阿成的失聯,這些線索像在腦子里繞成了一團死結。第二天清晨,
我提早一個小時出門,沒有去公司,而是拐進城北的一家舊網吧。這里的機器老舊,
鍵盤上有磨得發(fā)亮的按鍵,老板坐在柜臺后看報紙,幾乎沒抬頭。我選了角落的電腦,
插上自己的移動硬盤,登錄了一個不常用的私人郵箱,
輸入那串可能與備份系統有關的舊網址。屏幕一閃,跳出公司舊系統的登錄界面。
我輸入臨時申請的訪客賬號,沒想到真的進去了。頁面緩慢加載,我盯著進度條一動不動,
直到目錄樹完全展開,心臟才稍微放松。合同檔案里果然有一個加密文件夾,
命名是兩年前的日期。我試了幾個常用密碼,都顯示錯誤。正當我想放棄時,
忽然想起阿成筆記本上潦草寫過的一組數字,那是供應商的稅號。輸入后,屏幕跳轉,
文件夾打開了。里面是一批掃描件和流水記錄,合同編號與資金流向一一對應,
其中那筆流向私人賬戶的轉賬赫然在列。我仔細看收款人姓名,
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公司一位高層的直系親屬。我迅速將所有文件拷貝到硬盤上,
拔下后放進口袋。就在這時,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一條提示:有新用戶嘗試遠程登錄本機。
我本能地按下關機鍵,合上屏幕,起身離開。走出網吧時,風里帶著股潮濕的涼意。
我加快腳步,卻發(fā)現身后似乎有人跟著。玻璃櫥窗里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始終保持十幾米的距離。我裝作接電話,突然停下,影子也在同一瞬間停住。
心口的血液像是被冰水澆過。我故意走進附近的小巷,穿過兩條彎曲的巷道后才回到主路。
回頭看時,那道影子已經不見了?;氐匠鲎馕荩?/p>
我第一時間聯系了一個曾在行業(yè)協會工作的舊同事。他在電話里壓低聲音:“你手上的東西,
如果屬實,足以讓他們立案,但你要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