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進村考察項目,導航剛報“您已抵達”,輪胎就陷進了溝里。
>車窗外突然貼上一張汗津津的俏臉:“快!讓我上車!”>沒等我反應,
一群扛鋤頭的村民追著喊:“攔住新娘子!別讓她跑了!”>我被當成接應逃婚的同伙,
硬塞進新郎家拜堂。>紅蓋頭掀開那刻,我傻了——村支書女兒蘇晚晴正對我狡黠眨眼。
>“配合點,”她低聲說,“假結(jié)婚酬勞十萬,現(xiàn)金現(xiàn)結(jié)?!保竞髞砟嗍鳑_垮山路,
她趴在我背上氣息溫熱:“李向陽,你裝什么投資人?”>“其實你比我還窮對不對?
”>我托著她腿彎的手緊了緊:“閉嘴,再拆臺就把你扔回泥巴里。
”---導航里那個甜得發(fā)膩的女聲,最后報了一句“您已抵達目的地”,聲音干巴巴的,
跟放了個蔫屁似的,毫無誠意。我盯著眼前這條被雨水泡得稀爛,
還囂張地分出三條岔道的土路,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暗诌_你大爺!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在空曠的山坳里撞來撞去,
驚起幾只躲在樹杈上打盹的烏鴉。這破地方叫梨花溝,名字聽著挺詩意,
現(xiàn)實卻像被老天爺隨手揉皺了又扔進泥坑里的廢紙。我,李向陽,
一個在城里被裁員浪潮拍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前“精英”,
揣著兜里僅剩的那點可憐積蓄和一份偽造得自己都快信了的“農(nóng)業(yè)項目投資人”簡歷,
被一個聽起來像詐騙的“鄉(xiāng)村致富帶頭人培訓班”忽悠到了這山旮旯。車窗搖下一條縫,
一股混雜著腐爛秸稈、新鮮牛糞和某種不知名野花濃烈甜香的熱浪,猛地灌了進來,
嗆得我直咳嗽??諝庹吵淼媚軘Q出水,悶得人胸口發(fā)堵。“這鬼地方,
邪了門了……”我煩躁地扯了扯勒脖子的廉價領帶,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為了裝點門面,
我特意翻出了壓箱底的舊西裝,這會兒后背早就濕透了,緊緊貼在皮膚上,又悶又癢,
難受得要命。我掛上倒擋,腳下試探著給油,這輛租來的老捷達吭哧吭哧地呻吟起來,
像個患了嚴重肺癆的老頭。后輪徒勞地在稀軟的泥漿里空轉(zhuǎn),甩起一坨坨骯臟的泥巴,
噼里啪啦地砸在車身上。車子不但沒往后挪動半分,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又往那個積滿渾濁泥水的大車轍溝里陷進去一截?!安伲 蔽医^望地罵出聲,
額頭上的汗珠匯成小溪往下淌。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鬼地方,手機信號比大熊貓還稀罕,
一格都沒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在我琢磨著是不是該棄車步行,
或者干脆對著這破山溝吼兩嗓子看能不能喊出個土地公的時候,副駕駛的車窗玻璃上,
“啪”地一聲,毫無預兆地貼上來一只手。那手不大,沾滿了泥污,指甲縫里都是黑泥,
可指節(jié)纖細修長,骨相極好。緊接著,一張臉猛地湊近了車窗。
我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那絕對是張能讓人瞬間忘記身處困境的臉。
汗水浸濕了額角散亂的幾縷發(fā)絲,粘在她光潔的皮膚上,
臉頰因為劇烈的奔跑泛著桃花般的紅暈,鼻尖上也沁著細密的汗珠。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
又大又亮,眼尾微微上挑,像山里藏著鉤子的野狐貍,
此刻里面盛滿了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強勢?!翱?!開門!讓我上車!”她的聲音又急又脆,
帶著點喘息,像山澗里激越的溪流撞在石頭上。我完全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卻像被她的眼神下了蠱,手指下意識地摸向了中控鎖的按鈕。
就在“咔噠”解鎖聲響起的同時,
一陣更加喧鬧、更加急迫的聲浪如同海嘯般從土路拐彎處猛撲過來!“在那兒!快!
攔住新娘子!”“別讓她跑嘍!快截??!”“二狗子,包抄!堵住那車!”塵土飛揚中,
一群穿著沾滿泥點的舊衣服、挽著褲腿、扛著鋤頭鐵鍬的村民,
如同從地里突然冒出來的莊稼精怪,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領頭的幾個大爺大媽跑得帽子都歪了,臉上又是汗又是泥,表情卻異??簥^,
眼睛死死盯著我車旁的紅衣女人,那眼神,活像看見了要逃跑的自家下蛋金母雞。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新娘子?逃婚?截住?再扭頭看向車外,
那紅衣女人已經(jīng)自己拉開了副駕駛的門,泥猴似的鉆了進來,
帶進一股濃烈的汗味和泥土腥氣。她身上那件皺巴巴的紅裙子,顏色俗艷得很,
確實有點像……嗯,村里辦喜事新娘子穿的那種?!伴_車啊!愣著干什么!快走!
”她喘著粗氣,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力氣不小,拍得我生疼。她一邊急促地催促,
一邊手忙腳亂地試圖系上安全帶,手指因為緊張和泥污而顯得有些笨拙。我總算回過神了,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直沖天靈蓋。這他媽都什么事兒?!我車陷在這兒動彈不得,
這女人莫名其妙跳上車,后面還追著一群喊打喊殺抓“新娘子”的村民!“開個屁!
”我氣得聲音都劈叉了,指著深陷泥坑的后輪,“你看我像能開走的樣子嗎?!
”她順著我指的方向一看,臉色瞬間也變了,眼神里那點強勢瞬間被巨大的慌亂取代,
咬著下唇,低低罵了一句:“倒霉催的!”就這么一耽擱,
那群村民已經(jīng)像潮水一樣圍了上來,瞬間把老捷達堵了個嚴嚴實實。
鋤頭把、鐵鍬桿“哐哐”地敲在車頂和引擎蓋上,震得車身直晃。
一張張沾著泥點、因奔跑和激動而漲紅的臉,七嘴八舌地貼在臟兮兮的車窗上,
聲音嘈雜得像捅了馬蜂窩。“出來!小兔崽子!敢拐帶我們村的新娘子!”“二丫!
你糊涂啊!快下車!張屠戶家多好的條件!跑啥跑!”“車里那小白臉!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拖出來!拖出來教訓他!”無數(shù)只沾滿泥巴的手在車窗上胡亂拍打,留下道道污痕。
我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鎖死了所有車門。完了完了,這他媽是掉進土匪窩了!
別說項目考察了,今天能不能囫圇個兒出去都是問題!我驚恐地看向旁邊的“罪魁禍首”。
這女人倒好,剛才那點慌亂不見了,反而抱著胳膊,縮在副駕駛座里,眼神有點放空,
嘴角居然還掛著一絲……認命般的、極其疲憊的苦笑?仿佛在說:行吧,就這樣吧,
愛咋咋地。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反倒讓我心里更沒底了?!拔?!大姐!
”我壓低聲音,帶著哭腔,“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誰???他們干嘛追你?。渴裁葱履镒??
我他媽就一路過的!我冤不冤啊我!”她眼皮都沒抬,只是長長地、極其無奈地嘆了口氣,
聲音疲憊得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省省力氣吧,現(xiàn)在說啥都晚了。”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扣子扣得一絲不茍的藍色中山裝,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
扒拉開擋在前面的村民,擠到了駕駛座的車窗邊。他臉上皺紋深刻,眼神卻異常銳利,
像兩把錐子,隔著玻璃直直扎在我臉上?!昂笊校彼穆曇舨桓?,
帶著一種長期發(fā)號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下來,“把車門打開。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氣場,這做派,絕對是村里的頭面人物,十有八九就是村支書!完了,
撞槍口上了!“叔…叔…”我聲音發(fā)顫,努力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誤會!
天大的誤會!我真不認識她!我就是車陷這兒了……”“誤會?”老支書嘴角扯了一下,
像是聽到什么極其幼稚的笑話。他根本不看我,目光直接越過我,
釘在副駕駛的紅衣女人臉上,語氣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嚴厲:“蘇晚晴!
還躲著?像什么樣子!給我滾出來!”蘇晚晴?村支書?這女人是村支書的女兒?!
我猛地扭頭看向她,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她像是被這一聲呵斥驚醒了,臉上的疲憊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倔強和煩躁的神色。她沒看我,深吸一口氣,
猛地推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鞍郑 彼穆曇粢舶胃吡?,帶著明顯的火氣,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嫁!那張屠戶家的兒子我見都沒見過!
都什么年代了還包辦婚姻?你們這是犯法!”嚯!信息量巨大!逃婚!包辦婚姻!
村支書的女兒!我這趟“考察”,真是開局就坐上了過山車,直沖云霄,
刺激得心臟都快停跳了!“閉嘴!”老支書臉黑得像鍋底,額頭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
“反了你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胡鬧!給我回家!”他大手一揮,
根本不給蘇晚晴再辯駁的機會,對著周圍的村民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把新娘子請回去!
還有車里那個接應的!一塊兒‘請’走!別誤了吉時!”“請”字咬得特別重,
充滿了威脅的意味。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立刻應聲上前,不由分說,
直接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一股混雜著汗味和泥土味的熱浪撲在我臉上。
兩條粗壯得像老樹根一樣的手臂伸了進來,鐵鉗似的抓住了我的胳膊?!鞍?!你們干什么!
放開我!我真的只是路過的!救命??!綁架啦!”我徒勞地掙扎著,喊得聲嘶力竭,
感覺西裝袖子都要被扯掉了。在絕對的人數(shù)和力量面前,我那點微弱的反抗就像螳臂當車,
瞬間就被淹沒了。我被硬生生地從駕駛座上拖了出來,雙腳離地,
像只待宰的雞一樣被兩個壯漢架著。蘇晚晴那邊也沒好多少,
被幾個大媽嬸子半勸半架地簇擁著,雖然她臉色鐵青,用力甩開抓她的手,
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爸!你講不講理!”蘇晚晴還在掙扎,聲音尖銳?!爸v理?
吉時就是最大的理!”老支書背著手,語氣斬釘截鐵,“帶回去!拜堂!”我就這樣,
穿著沾滿泥漿、皺巴巴的西裝,像個真正的“接應拐帶犯”,
在一群敲鑼打鼓(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扛著鋤頭鐵鍬的村民“押送”下,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爛泥,走向了那個張燈結(jié)彩、貼著巨大紅雙喜的院子。嗩吶吹得震天響,
調(diào)子歡快又刺耳。院子里擺滿了油膩膩的方桌,坐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嗑瓜子的、大聲說笑的、還有小孩子在桌底下鉆來鉆去。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zhì)白酒、燉肉和汗水的混合氣味。我和蘇晚晴被推搡著進了堂屋。
屋里光線有點暗,供桌上兩根粗大的紅蠟燭噼啪作響,火苗跳動著。
裝、胸前別著朵大紅綢花、剃著板寸、皮膚黝黑、一臉憨厚又帶著點茫然和委屈的年輕男人,
局促地站在供桌旁。這大概就是那個倒霉催的新郎官,張屠戶的兒子?
他旁邊站著個同樣穿著新衣、滿面紅光、腰圍幾乎是我兩倍的胖大嬸,想必是張屠戶的婆娘。
她那雙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在我和蘇晚晴身上掃來掃去,
尤其在蘇晚晴那身泥猴似的紅裙子上停留了很久,嘴角撇了撇,顯然很不滿意。
一個穿著對襟褂子、留著山羊胡的司儀,
扯著嗓子高喊:“吉時已到——新人就位——”我和蘇晚晴被強行按著肩膀,推到了供桌前,
和新郎官站成了一排。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擺上祭壇的牲口,渾身僵硬,手腳冰涼。
旁邊的蘇晚晴身體繃得緊緊的,像一張拉滿的弓,我能清晰地聽到她壓抑的、憤怒的呼吸聲。
“一拜天地——”司儀的聲音拖得老長。架著我的兩個漢子手上加了把勁,
就要按著我的頭往下拜。就在這時,堂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更加巨大的喧嘩和騷動!
像是平地一聲驚雷,瞬間蓋過了屋里的嗩吶和司儀的唱禮聲?!白岄_!都讓開!
”一個氣急敗壞、帶著哭腔的嘶吼由遠及近,“我媳婦兒呢!我媳婦兒跑啦!跟人跑啦??!
”人群像被劈開的潮水,嘩啦啦讓開一條道。
一個穿著沾滿油漬的圍裙、手里還拎著把明晃晃殺豬刀的壯漢,
像頭發(fā)瘋的野牛一樣沖了進來!他滿臉橫肉,眼睛赤紅,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混合著油污往下淌。他胸前的紅綢花歪在一邊,看起來狼狽又猙獰。他沖進堂屋,
目光像雷達一樣掃過我們?nèi)齻€“新人”,
最后死死地釘在那個穿著嶄新西裝、一臉憨厚茫然的新郎官臉上,
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哭嚎:“二柱子!你個傻缺玩意兒!你在這兒杵著干啥?!你媳婦兒!
你媳婦兒翠花!她跟鎮(zhèn)上的王瘸子跑啦!驢車都跑出二里地啦??!”他揮舞著殺豬刀,
唾沫星子橫飛,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憤怒,“跑了!早跑沒影啦!你還在這兒拜個屁的堂??!
!”轟——!整個堂屋,不,是整個院子,瞬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剛才還喧鬧無比的嗩吶聲、說笑聲、小孩哭鬧聲,全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了。
空氣凝固了,時間也仿佛停滯了。所有人都石化了。嗑瓜子的嘴張著,
瓜子仁掉出來都不知道;舉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那幾個架著我的漢子,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拎著殺豬刀、嚎啕大哭的真·新郎官他爹——張屠戶。
我旁邊的新郎官二柱子,臉上的茫然迅速被巨大的震驚和羞恥取代,
黝黑的臉龐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身體晃了晃,像是要暈倒。他旁邊那胖大嬸,
也就是張屠戶的婆娘,臉上的紅光“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變得慘白,她哆嗦著嘴唇,
指著張屠戶,想罵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被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扶住?!鞍盐业睦咸鞝敯?!
”人群里不知誰先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打破了這詭異的死寂。隨即,
整個院子像炸開了鍋!“啥?!翠花跑了?跟王瘸子?!”“哎喲喂!
這張家的臉可丟到姥姥家去了!
”“我說怎么剛才拜堂看著就不對勁……原來新娘子壓根兒不是二丫!”“嘖嘖嘖,
這鬧的……烏龍大了去了!
”議論聲、驚呼聲、惋惜聲、幸災樂禍的笑聲……像無數(shù)只蒼蠅嗡嗡嗡地響起,
匯聚成一片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把屋頂掀翻。所有人的目光,像無數(shù)道探照燈,
在我們這三個還傻站在供桌前的“主角”身上來回掃射,
充滿了驚愕、好奇、同情(對二柱子)和一種看年度大戲的興奮。張屠戶還在那兒捶胸頓足,
殺豬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我的老天爺??!彩禮錢!八萬八的彩禮錢??!全打水漂啦!
王瘸子你個天殺的!還有翠花你個沒良心的!
……”二柱子終于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打擊和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捂著臉,
發(fā)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猛地推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堂屋,消失在混亂的人堆里。
整個場面徹底失控,亂成了一鍋滾開的粥。喜事變喪事,不,比喪事還熱鬧還荒唐。
紅綢子還在飄,紅雙喜還刺眼地貼著,但喜慶的氣氛蕩然無存,
只剩下滿地的雞毛和一屋子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收場的尷尬。我僵在原地,
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火辣辣的燙。這他媽叫什么事?我李向陽活了二十多年,
頭一回進村,就被當成接應逃婚的,按頭拜堂,結(jié)果還拜錯了人?新娘子早跟別人跑了?
這情節(jié),電視劇都不敢這么編!我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蘇晚晴。她倒好,
剛才那副緊繃的、隨時要爆炸的狀態(tài)不見了。她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
遮住了眼里的情緒,但我分明看到,她的嘴角,
正在以一種極其細微、極其克制、卻又無比清晰的方式,向上翹起!她在憋笑!
這個認知讓我差點當場吐血。這女人!都什么時候了!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雖然這烏龍確實……咳……有那么點滑稽。就在這時,
一陣清脆的、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意味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噠…噠…噠…”地響起,
像有節(jié)奏的小鼓點,不疾不徐地穿過嘈雜混亂的人群,走到了堂屋中央,
停在我和她父親——那位臉色已經(jīng)由鍋底黑轉(zhuǎn)為鐵青、尷尬得幾乎要原地爆炸的老支書面前。
所有的目光,瞬間又被這突兀的腳步聲吸引了過去。是蘇晚晴。她站定,微微抬起下巴,
臉上那種強行憋住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甚至帶著點冷冽的審視。
她沒看別人,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父親臉上。老支書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嘴唇動了動,
想說什么,大概是想呵斥她“還嫌不夠亂嗎”,或者“趕緊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蹦出來。他大概也清楚,今天這場鬧劇,他這個當?shù)?,責任不小?/p>
蘇晚晴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她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伸向自己的臉頰。動作很慢,
帶著一種奇異的儀式感。她先是伸出兩根纖長的手指,
捏住了右眼瞼下方那一小片濃密的假睫毛。輕輕一撕。那片濃密卷翹的假睫毛被剝離下來,
露出她原本就足夠濃密、只是弧度更自然些的真睫毛。接著,是左眼。同樣的動作,
輕巧地撕掉。最后,她抬手,用指尖抹過自己飽滿的嘴唇。
那層之前因為奔跑和緊張而顯得有些斑駁的、過于艷麗的口紅被擦掉大半,
露出了原本健康的、透著自然粉潤的唇色。做完這一切,
她隨意地將那兩片假睫毛和指尖沾上的口紅印在剛才用來擦汗的、同樣沾著泥污的衣袖上。
動作隨意得甚至有點粗魯,與她此刻展現(xiàn)出的那種沉靜氣質(zhì)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堂屋里鴉雀無聲。連張屠戶的哭嚎都變成了小聲的抽噎,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這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雜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爸,
鬧夠了沒?”她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堂屋,掃過神色各異、尷尬無比的村民,
最后又落回她父親臉上,語氣平靜無波,卻字字清晰:“看清楚,我是蘇晚晴。
不是什么翠花,也不是誰家花錢買來的新娘子?!薄拔沂抢婊洗逍聛淼拇逯怼?/p>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頭銜還不夠分量,又補了一句,擲地有聲,“是帶著項目,
回來幫大家伙兒找新路子的?!彼⑽?cè)身,
目光終于落在了我這個全程懵圈、仿佛背景板一樣的“同伙”身上,
嘴角似乎又極快地彎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爸劣谶@位,”她朝我揚了揚下巴,
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調(diào)侃,“李向陽,李老板。
人家是正兒八經(jīng)來考察咱們村投資環(huán)境的,不是來接應誰逃婚的?!薄鞍?,
還有各位叔伯嬸子,”她的視線重新掃過全場,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結(jié)束鬧劇的決斷,
“這場烏龍,該收場了?!彼兰拧1葎偛鸥鼜氐椎乃兰?。如果說張屠戶帶來的消息是炸雷,
那蘇晚晴這幾句話,就是一陣冰冷、清醒的瓢潑大雨,把所有人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老支書的臉,由鐵青轉(zhuǎn)向一種尷尬至極的醬紫色,嘴唇哆嗦著,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自己中山裝的衣角,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看女兒的眼睛,
更不敢看周圍村民投射過來的、含義復雜的目光。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最終也只是化作一聲短促而沉重的嘆息,肩膀也垮塌了下去。村民們面面相覷,
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恍然、還有一絲被戳破的訕訕。原來不是二丫逃婚,
原來這個開著破車陷泥坑的城里小白臉,不是拐子,是……是來投資的老板?
這身份轉(zhuǎn)換太突然,太戲劇性,讓所有人都有些消化不良。
剛才還喊打喊殺要教訓“小白臉”的幾個壯漢,此刻眼神躲閃,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咳…咳咳…”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大的老頭,大概是村里的長輩,干咳了幾聲,
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啥…晚晴丫頭說得對…誤會,都是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嘛!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該收拾的收拾,該…該干啥干啥去!”他揮著手,開始驅(qū)散人群。
村民們?nèi)鐗舫跣眩_始小聲議論著,帶著尚未散去的震驚和看了一場大戲的滿足感,
三三兩兩地散去。有人幫著扶起還暈著的張屠戶婆娘,有人撿起掉在地上的殺豬刀,
還有人開始默默收拾起滿地狼藉的桌椅板凳和打翻的酒菜。
堂屋里很快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張屠戶被兩個親戚架著,
還在那兒低聲咒罵著王瘸子和翠花,哭訴著那八萬八的彩禮錢。老支書背對著所有人,
佝僂著腰,盯著供桌上那對燃燒的紅蠟燭,背影顯得無比蕭索。蘇晚晴沒再看她父親,
也沒理會其他人。她轉(zhuǎn)過身,徑直走到我面前。直到此刻,
我才真正在相對平靜的光線下看清她的臉。洗去了那層夸張的妝容,
她的五官反而更加清晰奪目。眉毛是天然的濃密英氣,鼻梁挺直,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透著運動后的紅潤。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山澗里洗過的黑曜石,
此刻帶著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袄罾习??”她微微歪著頭看我,
聲音里帶著點戲謔,“嚇壞了吧?”我喉嚨發(fā)干,剛才的驚嚇、憤怒、荒謬感還沒完全退去,
又被她這近距離的打量看得有點不自在,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脯,
試圖找回一點“投資人”的尊嚴,雖然這尊嚴早就碎成了渣?!斑€…還好。
”我干巴巴地回答,聲音還有點發(fā)緊,“蘇…蘇助理?”她沒接話,
目光在我沾滿泥漿、皺得不成樣子的西裝上掃了一圈,
又落在我驚魂未定、努力維持鎮(zhèn)定的臉上,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案襾怼?/p>
”她丟下三個字,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就往外走,高跟鞋踩在殘留的瓜子殼和紅紙上,
發(fā)出輕微的脆響。我愣了一下,看看一片狼藉的堂屋,又看看她利落的背影,
再看看那位還沉浸在巨大打擊中的張屠戶和背影蕭索的老支書……算了,此地不宜久留!
我趕緊邁開還有點發(fā)軟的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逃離了這個荒誕的“婚禮”現(xiàn)場。
走出那個充滿尷尬和混亂的院子,午后的陽光重新灑在身上,我才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空氣里那股劣質(zhì)白酒和剩菜混合的怪味淡了些,
但泥土和植物的氣息依舊濃烈。蘇晚晴在前面走著,步速不快,但目標明確。
她沒走村子中間那條稍微平整點的主路,
而是拐進了一條更狹窄、兩旁長滿野草和不知名小花的泥土小徑。
她的背影在斑駁的樹影里晃動,那件沾滿泥污的紅裙子在綠色背景里顯得格外刺眼,
卻又奇異地不顯違和?!疤K助理,”我緊走幾步跟上,試圖打破沉默,“剛才…謝謝你解圍。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要不是她最后那番話,
我今天能不能從那個堂屋囫圇個兒出來都是問題。她沒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那個…我們現(xiàn)在去哪?”我環(huán)顧四周,小徑越來越偏,
周圍的房屋看起來也更破舊些。“我家。”她言簡意賅?!鞍??”我腳步頓了一下,
心里剛壓下去的那點荒謬感又有點冒頭。去她家?剛經(jīng)歷了那么一出,現(xiàn)在就去見家長?
雖然此家長非彼家長,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霸趺??怕了?”她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
抱著胳膊看我,嘴角又掛上了那抹熟悉的、帶著點玩味的弧度,“放心,
我爸現(xiàn)在估計沒心思管你?!彼逯曳较蚺伺?,“他現(xiàn)在,
大概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边@話倒是實在。想到老支書剛才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樣子,
我心里那點尷尬稍微緩解了些。但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去你家…做什么?
”蘇晚晴沒立刻回答。她上下打量了我?guī)籽?,目光在我狼狽的西裝上停留片刻,
像是在評估一件受損的貨物。然后,她突然走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后背抵上了一棵粗糙的樹干。她沒在意我的警惕,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動作快得我都沒反應過來,輕輕在我西裝袖口上蹭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一塊濕漉漉的泥印子。
“就你這樣,”她舉起那根沾泥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油頭粉面,西裝革履,還陷在村口的泥巴坑里?哪個正經(jīng)投資人下鄉(xiāng)考察是這副德行?
開個破捷達?”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丟進了冰窟窿里。完了!被識破了!果然裝不像!
我就說這破西裝租來的時候就有股怪味!冷汗瞬間就下來了。我張了張嘴,想辯解點什么,
比如“低調(diào)出行”“體驗民情”,但看著她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臉上火辣辣的,比剛才在堂屋被圍觀時還要燙。
就在我?guī)缀跻艞墥暝?,準備坦白從寬說自己就是個失業(yè)來碰運氣的倒霉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