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潑墨般籠罩了整個風(fēng)云城。
白日里的喧囂與繁華，盡數(shù)被吞噬，只剩下幾盞孤零零的燈籠，在清冷的街道上搖曳。
黑金閣，燈火通明。
氣氛，卻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閣主蕭騰，正端坐于主位之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的面前，“豹哥”和一眾手下正跪在地上，渾身瑟瑟發(fā)抖，連頭都不敢抬。
“廢物！”
蕭騰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刺骨的寒意。
“一群飯桶！”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張由上好鐵木打造的桌案，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
“我黑金閣的臉，今天算是被你們這群廢物，丟得一干二凈！”
“閣主饒命！閣主饒命??！”
豹哥捂著自己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哭喪著說道。
“實(shí)在是太邪門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體就突然不受控制了！”
“邪門？”
蕭騰冷笑一聲，眼中滿是鄙夷。
“我看是你們自己學(xué)藝不精，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他不再理會這些無用的手下，揮了揮手。
“滾下去，自己去刑堂領(lǐng)三十鞭！”
“是……是！多謝閣主不殺之恩！”
豹哥等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練功房內(nèi)，只剩下了蕭騰和他最信任的一名心腹，代號“鬼蝠”。
“查得怎么樣了？”
蕭騰端起一杯冷茶，一飲而盡，試圖壓下心中的怒火。
鬼蝠躬身遞上了一份卷宗。
“回閣主，都查清楚了?！?/p>
“今日聽雨樓二層的客人，一共三十七位?！?/p>
“其中三十一位是風(fēng)云城本地的商賈或?？停准?xì)都清楚，可以排除嫌疑。”
“剩下六位，是外來的江湖客，也都查明了身份，分別是……”
鬼蝠將幾人的身份來歷一一報上，都只是些尋常的二三流武者。
“最后，還有一撥人?！?/p>
鬼蝠的語氣，變得有些凝重。
“就是今日剛進(jìn)城的，那位九皇子，楚玄。”
“哦？”
蕭騰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說來聽聽?！?/p>
“此人身份特殊，乃是當(dāng)今圣上的第九子?！?/p>
“但其母是前朝魔教圣女，故而不受待見，自八歲起便被發(fā)配皇陵，至今已有十年。”
“此次出陵，是奉了圣旨，前往天劍山莊與慕容雪完婚?！?/p>
“他身邊只跟了一個老太監(jiān)，和五六名京城衛(wèi)戍軍的普通護(hù)衛(wèi)，實(shí)力低微，不值一提?！?/p>
蕭騰摩挲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一個在皇陵待了十年的廢物皇子。
一群烏合之眾般的護(hù)衛(wèi)。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在聽雨樓戲耍他黑金閣高手的人。
“等等?！?/p>
蕭騰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電光。
他想起了三皇子殿下傳來的密令。
“殿下派去‘迎接’九皇子的那支鬼影衛(wèi)，至今，音訊全無?！?/p>
鬼蝠的臉色也變了。
“閣主，您的意思是……”
“一支由先天高手帶隊(duì)，配備了軍陣之法的百人精銳，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p>
蕭騰的眼神，變得銳利如鷹。
“現(xiàn)在，這個本該死在路上的九皇子，卻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在了風(fēng)云城?！?/p>
“而且，就在他出現(xiàn)的當(dāng)天，我黑金閣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用高明的手法戲耍了。”
“你覺得，這世上，有這么多巧合嗎？”
鬼蝠倒吸了一口涼氣。
“屬下明白了！”
“這個九皇子身邊，必然有高手在暗中保護(hù)！”
“而且，其實(shí)力，恐怕足以輕松覆滅那支鬼影衛(wèi)！”
“哼。”
蕭騰冷哼一聲，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魔教余孽么？”
“赫連月霜那個妖女，果然還是給她的寶貝兒子，留下了一些后手?！?/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客棧的方向，眼中充滿了貪婪與殺機(jī)。
“一個廢物皇子，不足為懼?！?/p>
“但他身上的秘密，以及他身邊那個所謂的‘高手’，我卻很感興趣。”
鬼蝠擔(dān)憂地說道：“閣主，對方能滅掉一支鬼影衛(wèi)，實(shí)力恐怕不容小覷，搞不好是一位先天甚至是宗師強(qiáng)者……我們是否要謹(jǐn)慎一些，從長計(jì)議？”
“先天？哼?！?/p>
蕭騰的臉上，露出了極度的傲慢與不屑。
“本座就是先天之境，放眼整個江南，能穩(wěn)勝我的人，屈指可數(shù)！”
他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
“再說了，大軒王朝的宗師就那么幾位，都在皇室的嚴(yán)密監(jiān)控之下?！?/p>
“一個魔教余孽，能請動什么像樣的高手？”
“依我看，最多也就是一個僥幸踏入一品的家伙，仗著功法詭異，才能出其不意地解決掉鬼影衛(wèi)?！?/p>
“今夜，本座便親自去會會他！”
蕭騰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野心。
“只要擒下這個九皇子，問出《天魔策》的下落，再揪出那個所謂的‘高手’，便是天大的功勞！”
“到那時，殿下必定會重重賞賜于我，助我一步踏入宗師之境，也未可知！”
“閣主英明！”
鬼蝠見狀，不再勸說，連忙躬身奉承。
“區(qū)區(qū)一個護(hù)衛(wèi)，又豈是閣主您的對手！”
蕭騰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已經(jīng)決定了。
今夜，他要親自出手，將這顆送上門來的功勞，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
子時。
夜，已經(jīng)深了。
楚玄下榻的客棧，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
除了幾個打著哈欠，靠在墻角打盹的護(hù)衛(wèi)，再無半點(diǎn)聲息。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客棧的陰影之中。
來人正是蕭騰。
他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夜行衣，氣息完全收斂，像是一只最頂尖的獵豹，在巡視著自己的領(lǐng)地。
那幾個昏昏欲睡的護(hù)衛(wèi)，在他眼中，形同虛設(shè)。
他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身形一晃，便已經(jīng)越過了院墻，如一片落葉般，悄然無聲地落在了二樓的屋檐之上。
他的動作，沒有發(fā)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他很快便確定了楚玄的房間。
因?yàn)橹挥心莻€房間，還亮著一豆微弱的燈火。
“哼，還在點(diǎn)燈，是在害怕得睡不著嗎？”
蕭騰心中冷笑。
他伏在屋頂，如同一只蓄勢待發(fā)的蜘蛛，仔細(xì)地感知著房間內(nèi)的氣息。
房間里，只有一道呼吸聲。
那呼吸，悠長、平穩(wěn)，但卻微弱得如同一個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還要虛浮幾分。
“果然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p>
蕭騰徹底放下了心。
“那個所謂的‘高手’，應(yīng)該是住在隔壁，或者隱藏在暗處。”
他決定速戰(zhàn)速速。
先以雷霆之勢，將楚玄擒下。
只要控制住了這個廢物皇子，那個暗中的護(hù)衛(wèi)，自然會投鼠忌器，任由他拿捏。
打定主意，蕭騰不再猶豫。
他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楚玄房間的窗外。
他凝聚起全身的真氣，右掌之上，浮現(xiàn)出一層漆黑如墨的罡氣。
那是他的成名絕技——黑煞摧心掌！
此掌霸道無比，一掌之下，就算是一品同階高手，也要筋斷骨折！
他準(zhǔn)備一掌破窗，瞬間沖入，在楚玄和那個所謂的護(hù)衛(wèi)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結(jié)束戰(zhàn)斗！
“廢物皇子，你的好運(yùn)，到此為止了！”
蕭騰眼中殺機(jī)爆閃，右掌猛地向前拍出！
轟！
窗戶的木框，應(yīng)聲而碎！
蕭騰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入了房間之內(nèi)！
然而！
就在他身體越過窗框，進(jìn)入房間的一剎那！
異變，陡生！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無形、無質(zhì)、卻又仿佛蘊(yùn)含著天地之威的恐怖壓力，瞬間降臨！
噗！
蕭騰前沖的身影，就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由精鋼澆筑而成的墻壁上，猛地停滯在了半空中！
他感覺自己，仿佛從急速飛行的狀態(tài)，瞬間墜入了萬丈深海之下的粘稠泥潭！
周圍的空氣，變得比水銀還要沉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萬倍！
空間，似乎也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他凝聚在掌心的，那足以開碑裂石的黑煞掌力，在這股恐怖的壓力面前，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泡沫，瞬間潰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體內(nèi)的真氣，像是被凍結(jié)了一般，完全無法運(yùn)轉(zhuǎn)！
他甚至，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變得無比艱難！
“這……這是什么？！”
蕭騰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無盡的駭然與恐懼！
宗師之“勢”？
不！
絕對不是！
他曾經(jīng)有幸，遠(yuǎn)遠(yuǎn)地感受過一位宗師強(qiáng)者的“勢”。
宗師之“勢”，確實(shí)能壓迫心神，影響對手的行動。
但那終究只是一種“勢”，一種氣場的壓制，是可以用意志和真氣去抗衡的！
可眼前的這種力量……
這不是“勢”！
這是“法”！
是言出法隨的“法”！
是在這片區(qū)域內(nèi)，制定規(guī)則，掌控一切的絕對主宰之力！
一個只存在于最古老傳說中的詞語，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蕭騰的靈魂深處！
領(lǐng)域！
這是……領(lǐng)域！
是大宗師才能掌握的神話手段！
這個房間里……竟然……竟然有一位大宗師？！
不！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大宗師，那是如同陸地神仙一般的存在，整個大軒皇朝，數(shù)百年都未曾出現(xiàn)過一尊！
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怎么可能會給一個廢物皇子當(dāng)護(hù)衛(wèi)？！
蕭騰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他終于明白，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他哪里是來獵捕一只綿羊。
他分明是自己一頭撞進(jìn)了一頭遠(yuǎn)古兇獸的血盆大口之中！
就在他心神俱裂，亡魂皆冒之際。
“吱呀——”
房間的內(nèi)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那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道身影，從門后，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
來人身著一襲寬松的月白色睡袍，烏黑的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上。
他的手中，還端著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清茶。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一汪古井。
正是楚玄。
他邁著悠閑的步子，走到了那個依舊保持著破窗而入姿勢，被禁錮在半空中的蕭騰面前。
然后，他抬起眼。
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平靜地，落在了蕭騰的臉上。
那眼神，淡漠，平靜，不含一絲一毫的情感。
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在俯瞰一只，不知死活，闖入自己神國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