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30日 星期五 晴
期末考后的教室，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松弛。陽光透過窗戶，懶洋洋地灑在堆滿書本的課桌上。試卷分發(fā)時那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感終于消散，空氣里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和輕松的低語。我?guī)缀跏瞧磷『粑诿苊苈槁榈姆謹?shù)和名字里搜尋。找到了！年級48名，班級第3！*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松弛，一股帶著暖意的氣流從心底涌上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穩(wěn)住了！省重點的希望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星辰！
“范嶼！范嶼！我48！” 我?guī)缀跏侨杠S著從座位上彈起來，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目光急切地在教室里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分享的沖動如此強烈。視線定格在后排角落——他正被翟峰和幾個男生圍著，肩膀被拍得砰砰響。他臉上是那種罕見的、毫無保留的、幾乎要咧到耳根的大笑，眼睛亮得驚人。隔著攢動的人頭，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笑容里盛滿了純粹的喜悅。
幾乎同時，褲兜里的手機隱秘地震了一下。點開那條未讀語音，是他壓低的、帶著笑意和難以言喻興奮的聲音，背景是翟峰夸張的嚎叫：“周老師！聽見沒？！我英語！及格了！六十一分！破紀錄了！！” 那聲音像一股溫熱的蜂蜜水，瞬間注入四肢百骸，心臟被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滿足感撐得鼓脹起來。過去的一個月，我們像兩個在黑暗礦道里匍匐前行的礦工，靠著手機語音這根脆弱卻堅韌的線纜互相傳遞著氧氣和微光。物理那些糾纏的電路圖，在他清晰簡潔、甚至帶著點解題快感的講解下，變得條理分明，電流仿佛真的在耳邊滋滋作響；而我則化身最嚴厲也最“啰嗦”的英語“周扒皮”，逼著他一遍遍重復(fù)那些拗口的單詞發(fā)音，分析那些令人頭疼的語法結(jié)構(gòu)，耳機里常常充斥著他懊惱的嘆氣和我“再來一遍”的堅持。圖書館最角落的位置，深夜臺燈下昏黃的光暈，電流傳遞的不只是枯燥的知識點，還有他偶爾解題卡殼時蹦出的家鄉(xiāng)口音，我抱怨數(shù)學壓軸題變態(tài)時他低低的笑聲，以及那些穿插在題目間隙、關(guān)于籃球隊訓練糗事和班級最新八卦的零星碎片。那些聲音，成了支撐疲憊夜晚的暖流。
他擠開依舊興奮的“包圍圈”，幾步就跨到我面前，臉上興奮的紅暈還沒褪去。一張小小的、邊緣有些毛糙的紙條被飛快地塞進我手里，帶著他指尖滾燙的溫度和微微的汗意。上面是他那狗爬一樣、卻力透紙背的字跡：“謝謝周老師！獎勵：周末請你吃冰淇淋！（香草味，管夠?。?紙條的右下角，還畫著一個小小的、線條歪歪扭扭、卻透著無比認真勁兒的金色獎杯。我緊緊捏著這張輕飄飄的紙條，仿佛捏著一枚沉甸甸的勛章，一枚由我們共同汗水澆鑄的勛章。窗外，午后的陽光金燦燦地鋪滿窗臺，暖洋洋的。胸口的鑰匙貼著皮膚，溫溫的，甚至有些發(fā)燙。它不再僅僅是開啟秘密角落的冰冷機關(guān)，更像一個滾燙的烙印，一個無聲卻堅不可摧的承諾——看，只要我們并肩努力，就沒有翻不過的高山。香草味的冰淇淋，仿佛已經(jīng)帶著涼絲絲的甜意，提前浸潤了舌尖。
2017年9月10日 星期日 教師節(jié) 晴
初三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輕松的成分，只剩下凝固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教師節(jié)的花束在講臺上散發(fā)著甜膩的香氣，卻絲毫驅(qū)不散教室里彌漫的油墨味、粉筆灰味和一種無聲的、粘稠的焦慮。我和范嶼的“地下活動”，被迫升級成了最高級別的潛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紙條傳遞點從桌角換到書本夾層，再到更隱蔽的角落；語音通話的時間被壓縮到極限，常常是在深夜，壓低到近乎氣聲；就連周末那“管夠”的香草冰淇淋，也變成了圖書館最角落位置上兩杯沉默寡言的白開水——那里只有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摩擦聲。
面前是堆成小山的習題冊和試卷，像一座座難以翻越的山巒。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永不停歇的秋雨，冰冷地敲打著神經(jīng)。累。肩膀僵硬得像生了銹，眼皮沉重得如同掛了鉛墜。眼前的物理電路圖又開始扭曲、變形，符號和線條舞動成一片模糊的鬼畫符。我煩躁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斜前方——那個同樣埋首于題海中的背影。范嶼的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張拉滿的弓，握著筆的手因為持續(xù)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偶爾能看到他抬起手，用力揉搓著額角，仿佛要把疲憊和困惑都揉碎。他也很累吧？為了那個看似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一起”，在拼命地、近乎透支地追趕著。
就在疲憊感像潮水般即將把我淹沒時，一個小小的紙團，帶著一絲微弱的破空聲，精準地越過幾排課桌的“封鎖線”，像個勇敢的信使，落在我的草稿紙上。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躍出胸腔。飛快地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在桌下展開那張被揉得溫熱的紙條。上面沒有字，只有一個用紅筆狠狠畫出的、線條粗獷到有些猙獰的拳頭，旁邊是一個巨大的、幾乎要戳破紙背的感嘆號：“加油！” 一股猝不及防的暖流，像地下奔涌的溫泉，瞬間沖破了疲憊凍結(jié)的冰層，直抵心底最深處。我緊緊捏著這張簡陋卻無比珍貴的紙條，像握著一顆在寒夜里突然亮起的火星，微小卻帶著灼人的溫度。把它輕輕地、珍重地壓在厚厚的物理練習冊下，抬眼再看那個熟悉的背影，那繃緊的脊梁似乎也成了支撐我的力量源泉。
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胸口的鑰匙。金屬特有的涼意透過薄薄的校服布料清晰地傳來。它依舊是我心底最溫暖的承諾，是漫漫長夜里唯一指引方向的微光。但此刻，這小小的金屬片貼在皮膚上，卻隱隱有了重量，像一枚沉甸甸的錨，拖曳著我的心，緩緩下沉。一個冰冷而尖銳的念頭，毫無預(yù)兆地、清晰地鉆進腦海：我們此刻拼盡全力劃動的槳，在現(xiàn)實這條洶涌的河流里，最終真的能抵達同一個叫做“未來”的彼岸嗎？圖書館窗外，秋日的陽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將窗欞的影子切割成銳利的幾何形狀，投射在攤開的試卷上，也投射在心頭的迷茫上。
2018年3月21日 星期三 陰
空氣里彌漫著油墨、粉筆灰、以及無數(shù)個熬夜苦讀堆積起來的壓抑氣息。一年了。那個因為一顆滾落的蘋果而天翻地覆的日子，在堆積如山的試卷和墻上倒計時牌冷酷無情的數(shù)字面前，顯得如此遙遠而荒謬，像一個褪了色的舊夢。沒有人提起，包括我和他。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按下了快進鍵，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永無止境的沙沙聲，像一場永不落幕的雨。
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終于像救命的號角般撕裂了沉悶的空氣。人群如同開閘的洪水涌出教室，樓道里瞬間充滿了嘈雜的腳步聲、交談聲和如釋重負的嘆息。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意識都有些模糊，剛走到樓梯轉(zhuǎn)角那個熟悉的、被陰影籠罩的角落，一個帶著暖烘烘溫度的東西被迅速塞進我手里。低頭，是一個用舊報紙仔細裹著的烤紅薯，沉甸甸的，散發(fā)著誘人的、混合著炭火焦香和蜜糖般甜香的氣息。他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我今天為了趕一張怎么也解不出的數(shù)學卷子，連午飯都完全拋在了腦后。
“走一段？”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重的熬夜后的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探詢。我點點頭，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初春的夜風帶著料峭的寒意，刀子般刮過臉頰。剝開被熱氣熏得有些發(fā)軟的舊報紙，紅薯焦黃酥脆的外皮裂開，露出里面金燦燦、冒著誘人白氣的內(nèi)瓤，香甜的氣息瞬間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開來，霸道地驅(qū)散了油墨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掰開，分了一半給他。沉默地并肩走著，昏黃的路燈將我們模糊的影子拉長又縮短，重疊又分離。腳下是踩碎枯葉的細微聲響，耳邊只有彼此吞咽紅薯的、帶著暖意的咀嚼聲。這沉默并不尷尬，反而像一層薄繭，包裹著兩人共同的疲憊和無需言說的支撐。
“累嗎？” 他突然開口問，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卻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嗯，” 我含著一口香甜軟糯的紅薯，含糊地應(yīng)道，舌尖的甜意暫時麻痹了神經(jīng)末梢的緊繃，“還好?！?一個標準的、敷衍的答案。
“再堅持一下，” 他側(cè)過頭看我，路燈昏黃的光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深沉的陰影，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固執(zhí)的堅定，“就快到了?！?/p>
就快到了？到哪里？終點在哪里？我低頭啃著手里溫熱的紅薯，那甜意在口腔里溫暖地擴散，卻莫名地嘗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手指隔著校服，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口那把鑰匙冰涼的、熟悉的輪廓。一年前，這把鑰匙開啟的是一場兵荒馬亂、令人羞憤欲絕的鬧劇；一年后，它鎖住的卻是這樣一份在寒冷疲憊的深夜里，互相依偎著汲取一點暖意的安心。可這份安心，這沉默的陪伴，這共同吞咽下去的香甜，真能支撐我們走完眼前這條越來越窄、越來越陡峭、迷霧重重的路嗎？迷茫像頭頂那片厚重低垂、無法驅(qū)散的陰云，沉甸甸地壓下來，比手里沉甸甸的紅薯還要令人窒息。終點模糊不清，而我們這兩條短暫交匯的小船，真能一起沖破風浪，抵達同一個未知的港灣嗎？鑰匙貼著皮膚，冰涼依舊，那點因紅薯而生的暖意，終究無法滲透金屬的堅硬。
2018年5月12日 星期六 晴
初夏的陽光白得晃眼，帶著一種灼人的、不容置疑的熱度，仿佛要將一切曝曬在光天化日之下。教學樓前的公告欄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附著所有初三學生的目光和心跳。空氣里蒸騰著汗味、喧囂、以及壓抑不住的興奮或哀嘆。全區(qū)模擬考排名！這幾乎是中考前最重要的一次預(yù)演。我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魚，被焦慮和期待的雙重浪潮推搡著，拼命地往里擠。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幾乎要蹦出來。視線焦急地、貪婪地掃過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后面那一串串決定命運的分數(shù)——找到了！年級30名，班級第2！*一股巨大的、滾燙的熱流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血液仿佛都在血管里歡唱！穩(wěn)住了！省重點的大門，似乎真的在向我緩緩開啟！
“范嶼！范嶼！我30！” 我?guī)缀跏侨杠S著擠出擁擠的人墻，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激動，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想要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他。目光急切地掃過外圍，卻猛地定住，像被冰水從頭澆下。
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邊緣，背對著那片喧囂的海洋，像一尊被遺棄的、沉默的雕像。陽光毫無遮擋地落在他身上，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將他身上那股濃重的、灰敗的氣息照得無所遁形。他的肩膀垮著，頭微微低垂，視線死死地釘在公告欄的另一個角落——那是張貼著體育特招生預(yù)錄取名單的地方，一張薄薄的紙，卻承載著他沉甸甸的夢想。
電光火石間，一個冰冷的事實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腦海！我竟然完全忘記了去看那份對他而言，甚至比我自己的排名更重要的名單！
我?guī)缀跏酋咱勚鴽_到他身邊，聲音因為急切和驟然涌起的不安而變調(diào)：“怎么樣？名單……你……”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動作僵硬得像生銹的機器。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緊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光，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他扯了扯嘴角，肌肉牽動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聲音干澀得像粗糙的砂紙在摩擦木板：
“體育特招……”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停頓了一下，仿佛需要積蓄力氣才能繼續(xù)，“沒戲了?！?他抬起頭，目光空洞地看向遠處灰藍色的天空，“教練今天找我談了……說我的專項成績，在全區(qū)選拔里，沒有明顯優(yōu)勢。文化課……尤其是英語……” 他再次扯出一個自嘲的苦笑，那笑容里帶著濃重的、化不開的苦澀，“還是拖后腿。綜合評分……不夠。”
“不夠”兩個字，像兩把沉重的冰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也砸碎了我剛剛還沸騰著喜悅的心。那股支撐著我擠進人群、分享喜悅的熱流瞬間凍結(jié)成冰，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四肢百骸。我看著他失落的、近乎絕望的側(cè)臉，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深刻的、刀刻般的陰影。曾經(jīng)那些在深夜耳機里互相打氣的“一起努力”、“一起上省重點”的豪言壯語，那些在圖書館角落并排寫下的密密麻麻的習題，那些靠著烤紅薯和“加油”紙條支撐過來的疲憊夜晚……此刻，在“不夠”這兩個冰冷殘酷的字眼面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瞬間破裂的彩色泡沫，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F(xiàn)實的冷水，帶著刺骨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兜頭澆下，將我們之間那道原本被刻意忽略、被甜蜜努力和共同目標所掩蓋的鴻溝，沖刷得清晰無比，冰冷而堅硬，橫亙在眼前，再也無法逾越。胸口的鑰匙，曾經(jīng)是滾燙的承諾烙印，此刻卻像一塊從千年冰窟里挖出的寒鐵，瞬間變得冰冷刺骨，那尖銳的棱角隔著衣服狠狠硌在皮膚上，帶來尖銳的痛感。那痛感如此清晰，仿佛在嘲笑我此刻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巨大無力感。
2018年6月24日 星期日 晴
交卷鈴聲尖銳地劃破最后一絲緊繃到極限的空氣，像一個宣告終結(jié)的休止符。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的伏案苦讀，就在這最后一聲鈴響里，塵埃落定。走出考場，強烈的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刺得人眼睛生疼，幾乎要流下生理性的淚水。沒有預(yù)想中的狂喜，也沒有想象中的悲傷，只有一種巨大的、虛脫般的茫然席卷全身。身體像被徹底掏空了，輕飄飄的，腳下踩著松軟的棉花，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找不到著力點。
洶涌的人流推搡著向前。我像一片隨波逐流的葉子，下意識地在攢動的人頭里急切地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就在前面不遠處，隔著幾個人的距離，走得很慢，肩膀垮塌著，背影透著一股濃重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疲憊。我加快腳步，撥開人群追上去。
“范嶼……”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飄，帶著劫后余生的虛浮感。
他停下腳步，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熾烈的陽光毫無保留地落在他臉上，清晰地映出眼底密布的血絲和濃重的、如同淤青般的黑眼圈。他看著我，嘴角動了動，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最終只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甚至有些扭曲的弧度，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磨過喉嚨：
“周唯，我可能……” 他頓了頓，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仿佛咽下的是滾燙的沙礫，“真的考不上省重點了?！?/p>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聲音低沉而絕望：“英語……最后兩篇閱讀，時間不夠了……全是……蒙的?！?最后一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徹底放棄的灰敗。
最后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僥幸，如同風中殘燭，在他嘶啞的尾音里徹底熄滅。我知道，沒有奇跡了。冰冷的現(xiàn)實像這盛夏正午赤裸裸的驕陽一樣，毫無遮掩地攤開在眼前，無處遁形，不容置疑。陽光那么亮，那么熱，烤得地面發(fā)燙，我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胸口的鑰匙，曾經(jīng)是滾燙的承諾信物，此刻卻像一塊剛從千年寒冰里鑿出的墓碑，緊緊貼著皮膚，寒意直透骨髓，冰冷刺骨。一年多的扶持——深夜耳機里他講物理題時耐心的聲音和我糾正他英語發(fā)音時不厭其煩的絮叨；圖書館角落里分享烤紅薯時那溫暖香甜的氣息和筆尖在紙頁上摩擦出的沙沙協(xié)奏；疲憊到極致時收到他畫著歪歪扭扭拳頭“加油”紙條時瞬間涌起的暖流……所有那些細碎的、支撐著我們跌跌撞撞走過漫長黑暗的微光與暖意，在這一刻，被眼前少年眼中沉重的絕望和驕陽下清晰可見、無法跨越的分岔路口，徹底凍結(jié)成冰，碎裂成齏粉。鑰匙不再是信物，它成了一塊冰冷的墓碑，無聲地、殘酷地祭奠著一段曾經(jīng)并肩、卻注定走向不同終點的青春同行路。我們沉默地并肩走著，走在熾熱得幾乎要將人烤化的陽光下，走向那個早已在現(xiàn)實圖紙上畫好的、永遠無法交匯的遠方。沉默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吸走了周圍所有的聲音，只剩下各自沉重的心跳和腳下踩踏滾燙地面的空洞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