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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開的不是醫(yī)館,是閻王殿的賬本

夜風(fēng)卷著紙灰,像是無數(shù)冤魂的哀悼。

蘇晚的指尖還殘留著紙張燃燒的灼熱,那溫度卻遠(yuǎn)不及她心底翻涌的寒意。

不過數(shù)日前,周氏將一本厚厚的名錄呈上時,雙手還在微微發(fā)顫。

城中歷年背負(fù)“克夫”之名的棄婦,不多不少,七十二人。

薄薄的紙頁,卻重如泰山。

翻開第一頁,蘇晚的目光便凝固了。

那七十二個名字后面,竟有六十三個都綴著同樣的結(jié)局——“暴病”或“自縊”。

這絕非偶然。

她立刻調(diào)取了惠民醫(yī)塾私下保存的民間驗尸圖錄。

這些圖錄不入官方卷宗,卻是一個個民間仵作畢生心血的凝結(jié),粗糙的線條勾勒出最原始的真相。

一具,兩具,三具……當(dāng)看到第十余具圖錄時,蘇晚的呼吸幾近停滯。

不同的死者,不同的死狀,卻詭異地指向了同一個特征。

“唇青、指曲、肝黑?!?/p>

她喃喃自語,這正是醫(yī)書中記載的慢性寒毒之癥,毒素日積月累,直至臟腑朽壞,神仙難救。

一個驚天的猜測在她心中成形。

她立刻命陳郎中帶上幾個得意的學(xué)生,重走當(dāng)年那些“暴病”女子的問診之路。

三日后,陳郎中面色慘白地回來,身后跟著一個幾乎走不動路的老穩(wěn)婆。

那穩(wěn)婆一見到蘇晚,便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聲音含混不清:“不敢說……不能說啊……”

蘇晚親自為她奉上一杯熱茶,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老人家,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

許是這平靜給了她勇氣,老穩(wěn)婆終于顫聲交代:“那幾年……冬昭儀,不,是太后娘娘的府上,常召我們這些民間產(chǎn)婆入宮,說是‘教習(xí)’宮中規(guī)矩??蛇M(jìn)去的人,出來的不是瘋了,就是沒多久就死了……老婆子膽小,托病拒召,才僥幸活到了今天……”

冬昭儀,當(dāng)今的太后。線索在此刻驟然清晰。

當(dāng)夜,一道黑影叩響了蘇晚的房門。

來人是鄭明遠(yuǎn),他臉上寫滿了掙扎與恐懼,從懷中掏出一本用油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簿子。

“蘇醫(yī)官,我……我入太醫(yī)院第三年,就覺得有些藥不對勁?!彼曇羲粏。翱蓪O景和孫院判說,‘不服藥者,家眷流放三千里’。我……我沒得選?!?/p>

蘇晚接過那本《秘藥簿》,指尖觸及微涼的封面,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簿中筆跡工整,記錄卻觸目驚心:“冬月,為各府‘貴人’進(jìn)‘駐顏散’三錢,實為雪蓮茸提純,性至寒,可使肌膚白皙通透如冰雪?!薄按悍?,換‘養(yǎng)元膏’,內(nèi)摻烏頭堿三分,以控脈象平穩(wěn),掩蓋寒毒之癥?!?/p>

一頁頁翻過,蘇晚的手越來越冷。

當(dāng)看到簿尾一列用暗碼寫就的記錄時,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丙申年至戊午年,調(diào)用‘替身’七次,用畢,藥殺?!?/p>

替身……藥殺……

她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治病,這是養(yǎng)殖!

用一個個鮮活的女子之身當(dāng)作藥田,試煉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毒秘藥,等到藥性試成,或是身體被毒素徹底掏空,再安上一個“克夫”的罪名,讓她們像垃圾一樣被處理掉,永遠(yuǎn)消失在世人的視線里。

那七十二條人命,不過是皇家煉丹爐里被燒成灰的藥渣。

蘇晚沒有去敲鳴冤鼓,也沒有將秘藥簿呈上官府。

她知道,在絕對的權(quán)力面前,這點證據(jù)只會被輕易抹去。

第二日,惠民醫(yī)塾的大堂中央,豎起了一面巨大的白墻。

蘇晚親手執(zhí)筆,將那七十二個女子的姓名、籍貫、死因,以及她根據(jù)《秘藥簿》推演出的疑似毒源,一一列出。

旁邊,還附上了毒理剖析的圖解,清晰直白得令人膽寒。

她將這面墻,命名為“亡者名錄”。

她站在墻前,對著聞訊趕來的數(shù)百名百姓,聲音清越,字字如刀:“她們不是生來命硬,更不是什么克夫的災(zāi)星。她們是被一個‘藥’字,活活吃干了血肉,耗盡了陽壽!”

人群中先是死寂,隨即爆發(fā)出驚天的哭聲。

一個漢子沖到墻前,指著一個名字嚎啕大哭:“這是我姐姐!她嫁過去不到一年就守了寡,被婆家趕出來,沒多久就‘自縊’了!他們都說是她命不好,原來……原來是被害死的??!”

“還有我家的三姑……我的表妹……”

哭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滔天的怨氣。

陳郎中老淚縱橫,對著那面墻直直跪了下去,聲震屋梁:“老夫行醫(yī)一生,曾斷言女子不可為醫(yī),是我迂腐!若我大周早有女醫(yī),若她們能為女子診脈,何至于讓她們受此奇冤,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人心,被徹底點燃了。

當(dāng)夜,獄中的柳氏,那位親手毒殺丈夫的貴婦,咬舌自盡。

獄卒發(fā)現(xiàn)她時,她早已氣絕,嘴角卻帶著一抹詭異的笑。

她身下,用自己的血寫了一行字。

那封血書被送到蘇晚手中,只有短短一句:“你救得了七十二人,救不了這天下規(guī)矩。”

她用自己的命,淬煉出最毒的詛咒,嘲諷著蘇晚的螳臂當(dāng)車。

蘇晚看著那血字,面無表情。

燭火下,她將血書湊近火苗,看著它蜷曲、變黑,最終化為一捧飛灰。

她轉(zhuǎn)身,對上沈硯深沉的眼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那就——換規(guī)矩?!?/p>

火光映著她的臉,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燃起的是前所未有的光。

沈硯看到,她望向的不是這間屋子,也不是窗外的夜色,而是那巍峨森嚴(yán)的宮墻,是那盤根錯節(jié)、早已腐朽的世道根基。

她緩緩開口,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這天地:“沈硯,要如何才能讓這天底下每一樁枉死,都有人為其開口,讓每一具尸身,都能自己說話?”


更新時間:2025-08-11 0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