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學會了在凌晨的菜市場撿別人不要的菜葉，學會了在自動取款機的遮陽棚下躲避風雨，學會了在人潮中低下頭，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耳朵。他也學會了分辨哪些腳步聲是善意的（很少），哪些是惡意的（很多），哪些只是匆匆路過的漠然（最多）。
今天運氣不算壞，他在一家面包店門口撿到了半塊掉在地上的三明治，面包有點硬，但火腿的香味足以讓他滿足。他小口小口地啃著，眼睛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街對面的長椅上坐著一對情侶，女孩正指著他的方向說著什么，男孩皺著眉搖了搖頭。
幻耀辰低下頭，把最后一點面包屑塞進嘴里，舔了舔爪子上沾著的沙拉醬。他知道他們在說什么，無非是“那孩子真可憐”“怎么長成這樣”“是不是有病”之類的話。他聽得多了，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有一次，一個穿紅裙子的阿姨蹲在他面前，眼睛紅紅的，問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他當時餓得發(fā)昏，小聲說了“幻耀辰”，還沒來得及說別的，阿姨的同伴就把她拉走了，說：“別多管閑事，說不定它身上有傳染病。”
還有一次，一個戴眼鏡的叔叔想把他帶回家，說要給他洗個澡，弄點吃的。幻耀辰跟著他走了兩條街，快到一個小巷子時，聽到叔叔偷偷給一個人打電話，說“找到了個稀罕的，能賣個好價錢”。他嚇得魂飛魄散，趁叔叔轉(zhuǎn)身的瞬間，拔腿就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確信沒人追上，才敢躲在下水道口發(fā)抖。
從那以后，再有人想“幫助”他，他都會第一時間豎起耳朵，聞聞對方身上的味道——善意是暖的，像老婆婆手心的溫度；惡意是冷的，像冬天的風刮過臉頰。而大多數(shù)時候，他聞到的只是無關緊要的、屬于陌生人的氣息……
太陽徹底沉下去了，街燈一盞盞亮起來，橘黃色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連帶著那條緊緊貼在地面的尾巴，像一道褪色的傷疤。
幻耀辰打了個寒顫，把外套裹得更緊了一些。肚子已經(jīng)不餓了，但一種更深的、空落落的感覺從胃里蔓延開來，一直到心臟的位置。他想起老婆婆的小木屋，想起壁爐里跳動的火苗，想起她哼的不成調(diào)的歌謠。
“嗚……”幻耀辰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又立刻捂住嘴。不能哭，哭了就會有人注意到，注意到就會有麻煩。他把臉埋進膝蓋，耳朵耷拉下來，遮住了半只眼睛。
街角的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他腳邊。幻耀辰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片，葉子很干，一碰就碎了。
就像他的家，他的依靠，他曾經(jīng)以為能抓住的一切。
遠處傳來夜市開張的喧鬧聲，食物的香氣混著油煙味飄過來，勾得他肚子又開始叫。他猶豫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得去找點水喝，附近公園的水龍頭應該還沒關。
幻耀辰低著頭，沿著人行道邊緣往前走，尾巴在身后輕輕掃過地面，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小心翼翼的試探。路燈的光落在他金紅色的毛發(fā)上，泛著一層微弱的光澤，像落滿了細碎的、無人問津的星子。
現(xiàn)在沒有人知道他叫幻耀辰，沒有人知道他今年十歲，更沒有人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們只看到一個穿著舊外套的、有點奇怪的流浪小孩，匆匆走過街角，像一道隨時會被夜色吞沒的影子。
幻耀辰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朦朦朧朧的。他想起老婆婆說過，月亮會跟著迷路的孩子走，直到他們找到回家的路。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或許，從來就沒有過。
幻耀辰收回目光，加快了腳步，小小的身影很快融進了濃稠的夜色里，只留下尾巴尖掃過地面時，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屬于皮毛的溫度。
明天會怎樣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他要繼續(xù)找吃的，找地方躲雨，繼續(xù)低著頭走路，繼續(xù)做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沒人要的小狐貍。
就像昨天，就像前天，就像往后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