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盯著案上的青銅獸面時,窗外的雨正敲打著大理寺的琉璃瓦。
那獸面是昨夜從洛陽富商王元外府中搜出的,青綠色的銅銹里嵌著幾絲暗紅,
仵作剛送來驗(yàn)報——那是人的血?!霸迹钡胰式苣碇?,“王元外死時,
這獸面正擺在他臥房的多寶閣上?”李元芳抱拳道:“正是。死者心口插著一柄匕首,
血流滿地,可這獸面卻干干凈凈,唯獨(dú)眼眶凹槽里積著血漬。更怪的是,臥房門窗反鎖,
鑰匙在王元外枕下,竟像是密室自盡。
”狄仁杰指尖拂過獸面的獠牙:“自盡者怎會在兇器之外,另藏帶血的物件?傳洛陽令,
我要查王元外的人際關(guān)系,尤其是他那三個兒子?!蓖跫胰痈鲬研氖隆iL子王承業(yè)是秀才,
整日埋首書齋,聽聞父親死訊,哭得撕心裂肺,
手里卻緊緊攥著半張寫著“債”字的紙;次子王承宗在軍中任職,接到消息連夜趕回,
鎧甲上沾著泥,腰間玉佩缺了一角;三子王承佑是個紈绔,醉醺醺地被從賭坊拖回來,
袖口沾著墨,像是剛寫過什么?!凹腋缸钐畚?,”王承佑打了個酒嗝,
“前天還說要把城南那處宅院給我,怎會突然……”“宅院?”狄仁杰追問,
“王元外近日可有處置家產(chǎn)的跡象?”王承業(yè)抽噎著插話:“父親上個月就立下遺囑,
說要把八成家產(chǎn)捐給白馬寺,只留些田產(chǎn)給我們兄弟。我勸過他,可他不聽,
還說……還說要贖罪?!薄摆H罪?”狄仁杰眉峰一挑,“他犯過什么罪?”三人皆搖頭。
這時,李元芳匆匆進(jìn)來,遞上一個錦盒:“大人,在王元外床底暗格找到的。
”錦盒里是半塊玉佩,玉質(zhì)溫潤,與王承宗腰間那塊恰好能拼合。
更驚人的是盒底壓著的賬冊,上面記著二十年前一筆交易——“長安,青銅獸面一尊,
銀五千兩,經(jīng)辦人:李”。“李?”狄仁杰看向王承宗,“你軍中可有姓李的舊識?
”王承宗臉色驟變:“是……是前幾年戰(zhàn)死的李校尉。家父年輕時在長安經(jīng)商,
常與軍中人往來,這玉佩便是李校尉所贈,說是他祖?zhèn)髦?,可作憑證。
”案情漸漸纏上二十年前的舊案。狄仁杰查到,當(dāng)年長安曾發(fā)生過一起滅門案,
禮部侍郎一家七口被人殺害,家中珍藏的青銅獸面不翼而飛。而王元外那時恰好在長安,
與禮部侍郎有生意往來。“難道王元外是為奪獸面殺了侍郎一家?”李元芳推測,
“如今他贖罪捐產(chǎn),卻被當(dāng)年知情人滅口?”正說著,王承佑突然在獄中自盡了。
他用碎瓷片劃破喉嚨,死前在墻上用血寫了個“承”字?!笆峭醭袠I(yè)或王承宗?
”李元芳怒道,“定是他們?yōu)闋幖耶a(chǎn)殺人滅口!
”狄仁杰卻盯著那個“承”字出神:“這字筆法稚嫩,不像王承佑的筆跡。
而且他袖口的墨漬,驗(yàn)過了嗎?”驗(yàn)報很快送來:墨漬里摻著微量朱砂,
與王元外書房里的朱砂墨一致。狄仁杰立刻趕往王家書房,在書架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格,
里面藏著一封信,字跡與墻上的“承”字如出一轍:“父知我盜獸面換賭資,欲報官。
兒不得已,仿當(dāng)年李校尉手法殺之。今事敗,以死謝罪?!甭淇钍峭醭杏?。
“看來是王承佑盜獸面堵伯,被王元外發(fā)現(xiàn),情急之下殺人。”洛陽令松了口氣,
“他怕連累家人,才偽造成密室自盡,最后畏罪自殺?!钡胰式軈s搖頭:“不對。其一,
王承佑若要偽造成自盡,為何要在獸面涂血?其二,他既寫了認(rèn)罪信,
為何死前要寫‘承’字,多此一舉?”他重新審看賬冊,
突然指著“經(jīng)辦人:李”三個字:“元芳,查二十年前禮部侍郎滅門案的經(jīng)辦人,
是不是姓李?”三日后,李元芳帶回消息,臉色凝重:“大人,查到了。
當(dāng)年主辦此案的是京兆府司錄李默,正是王承宗所說的‘李校尉’!而且……李默有個女兒,
名叫李青,二十年前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钡胰式苊偷卣酒穑骸叭グ遵R寺!
”白馬寺的后院有座荒廢的禪房,墻角刻著一個“青”字。狄仁杰讓人掘地三尺,
挖出一具骸骨,頸骨處有明顯的刀痕,旁邊埋著另一半青銅獸面——與王家那尊拼在一起,
恰好組成完整的獸面,獠牙間刻著兩個小字:“李青”。“原來如此!”狄仁杰沉聲道,
“二十年前,李默為奪獸面殺了禮部侍郎一家,嫁禍給王元外。王元外被脅迫,
只得替他藏匿獸面,從此被李默拿捏。后來李默戰(zhàn)死,王元外以為能贖罪,便想捐家產(chǎn),
卻不知李默的女兒李青還活著,且就在他身邊!”眾人皆驚。李元芳追問:“李青是誰?
”狄仁杰看向一直沉默的王承業(yè):“長子,你手里那半張寫著‘債’字的紙,
另一半是不是在你母親那里?”王承業(yè)渾身一顫,從懷中掏出紙。狄仁杰展開,
與從王元外枕下找到的另一半拼合,上面是王元外的筆跡:“欠李家七條命,當(dāng)以三子償。
”“二十年前,李青被王元外收養(yǎng),改名換姓,成了你的母親,對嗎?
”狄仁杰的聲音擲地有聲,“她嫁給王元外,就是為了等待時機(jī)報仇。王承佑發(fā)現(xiàn)了真相,
被她所殺,墻上的‘承’字是她模仿王承佑筆跡寫的,故意引我們懷疑王家兄弟。
而王承宗腰間的玉佩,根本不是李默所贈,是你母親給他的,
讓他誤以為父親與自己恩師之死有關(guān),從而疏遠(yuǎn)王元外,方便她下手!”禪房外傳來腳步聲,
一個老婦被帶了進(jìn)來,正是王家的主母,王承業(yè)的生母。她看著骸骨,
突然淚如雨下:“沒錯,我就是李青!當(dāng)年我躲在衣柜里,親眼看見李默殺了我全家,
他還說要讓王元外替他背一輩子黑鍋!”她從袖中取出匕首,
正是殺死王元外的那柄:“我嫁給王元外二十年,看著他日日被愧疚折磨,
本想等他捐完家產(chǎn)就了斷,可王承佑這畜生竟偷獸面去賭,
還揚(yáng)言要把當(dāng)年的事抖出去……我只能殺了他,再嫁禍給他!”案情塵埃落定,李青被收押。
王承宗跪在骸骨前,淚濕衣襟:“原來恩師竟是元兇,我……我竟認(rèn)賊作父二十年。
”狄仁杰望著雨中的白馬寺,長嘆一聲:“最狠的不是兇手,是藏在青銅獸面后的人心。
”就在這時,李元芳匆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份驗(yàn)報:“大人,骸骨的齒痕鑒定出來了,
是男性,絕非女子!”狄仁杰猛地回頭,只見李青突然笑了,
笑聲凄厲:“你們以為我是李青?錯了!我是李默的親妹妹,李藍(lán)!當(dāng)年我哥殺了李家滿門,
唯獨(dú)留了我,讓我盯著王元外。真正的李青,早在當(dāng)年就被他滅口了!
”她指著骸骨:“這是我哥李默!去年我找到他,發(fā)現(xiàn)他竟想獨(dú)吞獸面,
我便殺了他埋在這里。王元外、王承佑……都是我殺的!我要讓所有知情者,
都為李家的血債陪葬!”雨更大了,打在青銅獸面上,仿佛二十年前的血淚,終于在這一刻,
露出猙獰的真容。狄仁杰望著那尊獸面,第一次覺得,有些真相,比雨夜更令人心寒。
李藍(lán)的笑聲在禪房里回蕩,像生銹的鐵器刮過青磚。王承業(yè)癱坐在地,
望著這個養(yǎng)育自己二十年的“母親”,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他自幼喪母,
是這女人一手將他帶大,縫補(bǔ)漿洗,噓寒問暖,怎么會是藏了二十年的惡鬼?
王承宗猛地拔刀,卻被狄仁杰按住。老大人的手指冰涼,眼神卻穩(wěn)如磐石:“李藍(lán),
你說你殺了李默,可有證據(jù)?”“證據(jù)?”李藍(lán)啐了一口,發(fā)髻散開,露出鬢角的白發(fā),
“他左肋有塊月牙形的胎記,是娘胎里帶的,你們刨開這骨頭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