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四十,暴雨依舊肆虐。
雨水瘋狂拍打著窗戶,像無數(shù)只蒼白的手在拼命抓撓玻璃,試圖闖入這間臨時安置的教室。我們十一個人被困在這里,空氣中彌漫著濕冷、汗臭和壓抑的呼吸聲,仿佛連氧氣都被抽走了一半。不遠處的角落,阿提猜的尸體靜靜躺著,白布下隱約透出僵硬的輪廓。沒人說話,沒人動彈,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像是怕驚動什么不該驚動的東西。
班查——那個白天和阿提猜一起欺凌瘦弱男生的三人之一——忽然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很僵硬,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著,臉色蒼白得不像活人。
"我……我去趟廁所。"他的聲音干澀,像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他的背影佝僂著,腳步虛浮,完全不像平時那個囂張跋扈的足球隊主力。教室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像是某種不詳?shù)念A(yù)兆。
雨聲。
時鐘的滴答聲。
沉默。
三十分鐘過去了,班查還沒回來。
"班查去廁所都快半小時了,還沒回來?"披拉育老師看了眼墻上的鐘,眉頭緊鎖,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也下意識望向門外,心臟忽然跳得極快——不對勁。
"去找兩個人看看。"老師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別出什么事。"
我和一個足球部的學(xué)長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走廊里濕漉漉的,我們的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像是踩在某種粘稠的液體上。男廁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死寂,連排氣扇都停了,安靜得詭異。
"班查?"我輕輕推了推廁所門,聲音在空曠的廁所里顯得格外清晰,"你在里面嗎?"
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沒有上鎖。
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銹味的腥臭撲面而來。
我皺眉,探頭望向最里面的隔間——然后,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班查半跪在馬桶前,上半身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伏在馬桶邊緣,臉部深深浸入泛著泡沫的水中。他的后腦勺被一個沉重的陶瓷沖水箱蓋死死壓住,像是從墻上脫落下來,剛好將他釘在原地。他的身體靠著馬桶左側(cè)的墻角,一動不動,像一具被擺成詭異姿勢的人偶。
——死了。
我渾身發(fā)冷,本能地后退一步,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掐住,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身邊的學(xué)長已經(jīng)沖了進去,跪下來想扶起班查,可水箱蓋太重,幾乎卡住了他的上半身。
"他……"學(xué)長顫抖著伸手探向班查的頸動脈,下一秒,他猛地抬頭看向我,臉色慘白如紙,"沒氣了……已經(jīng)死了。"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快去叫老師!"我聲音嘶啞地喊道,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幾分鐘后,學(xué)長跑回來。
“老師呢”我急切問道
“老師說他馬上趕過來,讓我先回來幫你。”學(xué)長答道。
不多時披拉育老師也趕到,他的褲腳濕了大半,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他一進門就聞到了那股惡臭,下意識捂住嘴,踉蹌著走近。
"怎么會……"他的聲音發(fā)抖,盯著班查的尸體,像是看到了某種不該存在的東西。
我們把尸體拉出來時,我注意到——他的身體僵硬冰冷,嘴唇發(fā)青,眼睛半睜,死前似乎極其痛苦。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指干凈,指甲縫里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甚至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這不正常。
人在被強行按進水里時,哪怕只是條件反射,也會瘋狂掙扎??砂嗖閰s像是……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像是被什么東西瞬間剝奪了所有力氣,然后被精準地按進了水中。
"先抬出去。"老師的聲音低沉,像是強忍著什么情緒。
我和學(xué)長合力抬起尸體,小心避開水跡,可我的指尖仍然冰涼,胃里翻江倒海。背后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
"怎么又是他們?nèi)酥唬?
我沒回頭,只是盯著班查的尸體,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爬上來。
——第二個了。
我們把班查安置在隔壁教室阿提猜的旁邊,用塑膠布蓋好上半身。兩具尸體,一左一右,教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壓得人喘不過氣。窗外,雨聲依舊密集,像是某種不詳?shù)牡驼Z。
——這不是巧合。
——這是一場獵殺。
我盯著班查的尸體,腦海里不斷回放那個詭異的姿勢——他像是順勢跪倒在馬桶前,臉埋進水里,后頸卡在瓷磚邊緣。這個姿勢太刻意了,像是被人精心設(shè)計過??蓭糸g那么小,如果是外力控制,他是怎么被強行壓成那種姿勢的?更何況,現(xiàn)場沒有一絲掙扎的痕跡,也沒有人聽到任何異常聲響。
"班查是足球隊少有的愛干凈的人,死在廁所……真是諷刺啊。"帕琳娜在我旁邊低聲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一愣,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她,然后迅速湊到剛才那個足球隊學(xué)長身邊,壓低聲音問:"班查有潔癖嗎?"
學(xué)長愣了一下,隨即小聲回答:"我們練體育的哪有那么多講究……不過他上廁所前確實有個怪習(xí)慣:總會先蹲下來擦一遍馬桶圈,連沖水槽邊緣都不放過。他個子高,那動作別扭得像在練柔韌性。我們足球隊的人都知道,以前還笑他是強迫癥呢。"
——他真的蹲下過。
——然后就那樣死了?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像是要沖出胸腔。即便突發(fā)疾病,人在臉埋進水里時也會有本能反應(yīng),可班查卻像是一點反抗都做不出來……像是被什么東西瞬間奪走了所有力氣。
教室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雨聲還在不停敲打窗戶,像是某種催促。而坐在角落的阿諾——三人組中僅剩的一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囂張。他臉色慘白,額頭布滿冷汗,雙手死死抱著頭,指節(jié)發(fā)白,嘴唇顫抖著,像是在壓抑什么可怕的念頭。
直到他忽然像被什么東西刺痛了一樣,猛地低聲喃喃起來:
"與我無關(guān)……與我無關(guān)……是阿提……"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東西掐住了喉嚨。
——他知道什么。
——而兇手,還在我們中間。
雨聲如鼓點般敲擊著窗戶,教室里的空氣凝固成粘稠的恐懼。阿諾的瞳孔劇烈收縮,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恐怖攫住了靈魂。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肩膀痙攣般地抽動,整個人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斷裂。
"冷靜點。"老師的手剛搭上他的肩膀,阿諾就像觸電般猛地抬頭。
"下一個就是我!"他嘶吼著,聲音里帶著瀕死的絕望,"我看見他們的臉了...那種眼神...就像被什么東西盯上一樣...我不想死...不想像他們那樣..."
"住口!"老師厲聲喝止,但阿諾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手臂,鮮血順著指縫滲出,卻渾然不覺。只是不停地重復(fù)著破碎的囈語:"與我無關(guān)...都是阿提猜的主意...我本來可以走的...不該留下的..."
我冷眼旁觀著這場崩潰。死神最殘忍的地方,不是奪走生命,而是先摧毀一個人的理智。阿諾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證明這一點。
"我不想死?。。?
他突然暴起,像頭困獸般沖向窗戶。雨水裹挾著寒意灌入教室,打濕了前排的課桌。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時,阿諾猛地轉(zhuǎn)身,充血的眼睛死死鎖定方覺。
"是你!一定是你!"
他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砸向方覺,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阿諾的怒吼聲,桌椅的碰撞聲,老師的呵斥混作一團。
"攔住他!"老師撲上去抱住阿諾的腰,幾個足球隊員也沖上來幫忙。
"放開我!讓他說真話!"阿諾瘋狂掙扎著,青筋暴起的手臂死死揪著方覺的衣領(lǐng),"你是不是看著他們死的?是不是你在廁所動的手?!"
"夠了!"老師一個發(fā)力將他拽開,三個男生才勉強把他按在課桌上。
帕琳娜臉色慘白地后退一步:"他瘋了..."
"得把他隔離起來。"足球隊副隊長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樣下去要出事。"
老師沉重地點頭:"送去醫(yī)務(wù)室,鎖好門。"
"我不去!"阿諾突然安靜下來,聲音里帶著詭異的平靜,"你們不懂...我不是兇手...是阿提猜的主意...我只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變成模糊的囈語。但在那一瞬間,我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關(guān)鍵信息——"阿提猜的主意"?這顯然不是指今天的事。
兩個學(xué)長架起癱軟的阿諾往外走。臨出門前,他突然回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方覺。
那眼神里包含的東西太過復(fù)雜——憎恨、恐懼、絕望,還有某種詭異的...解脫?
"真的與我無關(guān)..."他的低語隨著關(guān)門聲戛然而止。
教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雨聲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我摩挲著下巴,一個新的疑問在腦海中成形:阿提猜到底出了什么"主意"?而阿諾又在恐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