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邦的恒光系統(tǒng)透過高密度合金窗欞,在下午三點半準時模擬出黃昏的色調,將狹小公寓的金屬墻壁染上一層曖昧不明的橘紅。
空氣中懸浮著微塵,在光柱里緩慢舞蹈,混合著某種清潔劑和一絲若有似無的、熟透桃子的甜膩氣息。
林敘站在玄關的陰影里,最后一次調整著束腰戰(zhàn)術外套的內部組件。
冰冷的納米纖維緊貼著他的皮膚,隔絕了外界的溫度,也包裹著他繃緊的神經(jīng)。他的動作精準而高效,每一個卡扣的閉合都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在過分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又不讓我和你一起出門嗎?”
一個低沉的、帶著濃郁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沙啞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像羽毛搔過神經(jīng)末梢。
林敘的手指在袖口的數(shù)據(jù)接口處微微一頓,沒有回頭。
林肆,正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放松姿態(tài)陷在客廳那張唯一柔軟的舊沙發(fā)上。
他穿著寬松的黑色絲質襯衫,領口隨意地敞開著,露出明顯的鎖骨。光線吝嗇地勾勒著他優(yōu)越的側臉輪廓,高挺的鼻梁在陰影中劃出一道利落的線,薄唇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反省結束時間還沒到,不是嗎?”
林敘的聲音平淡無波,終于完成了最后的檢查,他拿起桌面上一個偽裝成復古香煙盒的黑色合金方塊。
他甚至懶得將目光投向沙發(fā)方向,仿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陳設。
空氣中那甜膩的桃子香氣似乎更濃郁了些。
一絲幾不可聞的輕笑從林肆喉間溢出。
“那……臨走前要不要再吃個桃子呢?阿敘。”尾音被刻意拖長,帶著某種引人墮落的蠱惑。
他修長的手指間,不知何時真的捻著一個飽滿到滲出汁水的蜜桃,表皮嫣紅,尖端帶著誘人的紅暈。
“……”
林敘的背影凝固了兩秒。
時間仿佛被拉長、黏稠。
公寓里彌漫的桃香幾乎要凝成實體,與林肆身上那股獨特又危險的、混合著硝煙與冷檀的氣息交織纏繞。
然后,林敘毫無征兆地轉身。
臉上沒有絲毫預兆地,漾開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這笑容與他冰封般的眼神形成了奇異的割裂感。
他一步步走向沙發(fā),步伐無聲,像一只優(yōu)雅的獵豹。
林肆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走近,指尖的桃子輕輕轉動,汁液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琥珀光澤。
在距離林肆還有半步時,林敘驀然俯身。
沒有觸碰那顆桃子。
他的目標是林肆的嘴角。
一個極快、極輕,帶著溫熱氣息且微微濕潤的吻,蜻蜓點水般烙印在林肆微揚的唇角邊緣。
沒有絲毫繾綣,更像是一種標記,一種獨有的告別儀式。
林敘直起身,眼底的笑意如同墜入寒潭的流星,瞬間冷卻、消失,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邃。
他俯視著林肆那雙因錯愕而失去溫柔底色的眼睛,聲音壓低,帶著一絲刻意的、冷酷的戲謔:“多點新意,嗯?”
他的指尖仿佛不經(jīng)意地擦過林肆唇角。
“多點新意,嗯?”
“下一次別玩窒息了,有點膩?!?/p>
林肆眼中的錯愕散去,重新變得溫柔順從。
他舔了舔被觸碰過的嘴角,仿佛在回味那抹溫熱又強勢的觸感。
他低低地笑起來,胸腔震動,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愉悅和微不可察的惡意:
“遵命?!?/p>
公寓的門在林敘身后無聲滑閉,將那份危險的旖旎徹底隔絕。門鎖咬合的輕響宛如一聲沉悶的嘆息。
門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聯(lián)邦核心城的龐大軀體在腳下嗡鳴。
高聳入云的摩天巨構遮蔽了真實的天空,巨大的全息廣告牌像狂舞的霓虹幽靈,流淌著永不熄滅的商業(yè)宣言和偶像影像,將鋼鐵峽谷渲染成光怪陸離的萬花筒。
高速穿梭的磁懸浮軌道如同纏繞在城市骨架上的銀色巨蟒,發(fā)出低沉而持續(xù)的能量呼嘯。合成食物的油膩氣味、金屬過度摩擦加熱的焦糊味、以及無數(shù)人身上廉價的工業(yè)香氛,混合成一股龐大而渾濁的氣息,被強制循環(huán)的空氣系統(tǒng)攪動著。
街道上,穿著各色服飾的人群如同被設定好路徑的機械螞蟻,在規(guī)劃好的通道中面無表情地快速移動。巨大的治安無人機如同沉默的禿鷲,閃爍著紅藍警示燈,在低空緩緩巡航,冰冷的電子眼掃視著下方每一個可能異動的“數(shù)據(jù)點”。
林敘像一滴水融入油污的海,瞬間消失在洶涌的人潮中。
他激活了偽裝程序,面部輪廓和虹膜特征在微型全息投影下變得模糊而路人化。
一張丟進人堆三秒就會被遺忘的平庸面孔。但那份由內而外的冰冷氣場,依舊讓身邊幾個無意識靠近的路人感到不適,下意識地繞開了他。
他步履穩(wěn)定而迅捷,目標明確地朝著城市地圖上標識為“低活力區(qū)”的深處走去。
越往里走,聯(lián)邦光鮮的表層便剝落得越徹底。
巨構的陰影愈發(fā)濃重,將狹窄的街道擠壓成幽深的峽谷。頭頂縱橫交錯的管道銹跡斑斑,滴落著不明成分的冷凝液,在坑洼的合金路面上砸出單調的嘀嗒聲。
空氣變得污濁而沉悶,劣質霓虹燈招牌閃爍著茍延殘喘的光芒,大多是些提供非法改裝、肉體維修、二手記憶碎片抽取或者精神致幻服務的骯臟鋪面。
街角蜷縮著衣衫襤褸的賽博乞丐,空洞的眼窩里閃爍著廉價的義眼微光,或是只剩半張血肉模糊的臉,與冰冷的金屬部件強行拼接。角落里偶爾傳來激烈的爭執(zhí)和打斗聲,又迅速被淹沒在更深處傳來的、震耳欲聾的低音電子樂浪濤中。
循著智腦里那個加密坐標的指引,林敘最終停在了一條幾乎被遺忘的、散發(fā)著濃烈垃圾腐敗和劣質機油味道的死巷盡頭。巷子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線,與幾步之遙的霓虹喧囂形成地獄天堂般的對比。
在盡頭一處被巨大廢棄冷凝塔投下的、近乎永恒的陰影里,嵌著一扇毫不起眼的、包裹著厚重防彈合金的暗門。
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一塊巴掌大的、邊緣磨損嚴重的啞光金屬板上蝕刻著一個極其古早的符號。
一個粗糙的、線條簡單的船只輪廓,旁邊是幾個幾乎看不清的通用語小字「星港」。一個褪色的、造型猙獰的機械烏鴉標本,用一只閃爍著幽幽紅光的義眼,沉默地“注視”著來訪者。
林敘伸出帶著戰(zhàn)術手套的手指,對著門旁一個同樣不起眼的掃描口停頓了半秒。一道微不可察的藍光閃過,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仿佛巨獸張開了嘴。
門后的聲浪與光污染如同實質的巨錘,瞬間將他吞沒。
酒吧內部像一個被塞進鋼鐵棺材里的瘋狂派對。
空間遠比從外面看要深邃龐大得多,仿佛掏空了半棟舊樓。空氣粘稠,混雜著濃烈的廉價合成酒精、汗液、劣質香水、煙草煙霧以及某種更為原始的、腎上腺素分泌的躁動氣息。
巨大的、不斷旋轉拼貼出扭曲圖像的霓虹燈球高懸穹頂,將下方攢動的人頭染上妖異的色彩。震耳欲聾的工業(yè)搖滾混雜著迷幻電子音浪,通過隱藏在各處的次聲波發(fā)生器,直接撼動著骨髓和內臟,讓心臟不由自主地跟隨那瘋狂的節(jié)奏搏動。
智腦內投影出清晰的坐標指引。
「進酒吧后往里走的左手邊706號桌」。
那里遠離舞池的瘋狂,背靠著一堵由無數(shù)廢棄服務器主板堆砌而成的、閃爍著微弱故障燈的“裝飾墻”。